然而就在前一刻,她还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亲手给了自己一块杏仁糖。
后来他才知道,像他这种年纪的小沙弥,大多都是无父无母全家死绝的孤儿,要么就是身份有异不为家族所容的弃儿,不管是哪种,贸贸然喊一个普通人叫做姐姐,的确是太过冒犯了。
但也是因为这次的经历,周澄澄对于“姐姐”这个称呼一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他自然是知道,自己有一个亲生姐姐,林夜心跟在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在不经意间提起“阿晚”这个名字。
他和林玉晚都是林夜心丢的孩子,林夜心自然也不会说偏颇哪一个,但是周澄澄还是能感觉得到,林夜心对他是心疼,对于林玉晚,却更多的是愧疚。
他能够隐隐约约地猜到林夜心为什么愧疚——有的时候,一些美好的东西,比起从来没享受过,享受过了却被硬生生夺走,这种感觉才是最痛苦的。
所以,此时骤然见到林玉晚,心中与其说是重逢的喜悦之类的,更多的却是茫然,就是阳关搂着他的肩膀把他的身份介绍给林玉晚,他都没有一点实感,直愣愣的,像是在听别人的事情一般——不,哪怕是听别人的事情,他可能都比现在真情实感一些。
姐弟俩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说一句话。阳关就在一边看着两个人发愣,他也从小没个兄弟姐妹什么的,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不好插嘴,唐鹞更加没话讲,气氛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就在这时,阳关就见林玉晚猛地一抬头:“有好几股内力!”
“什么?”阳关愣了一下。
林玉晚皱眉,感受了一下:“从半山腰传过来的!”
“半山腰……那不是耳房所在的地方吗?”阳关回忆了一下,结合了一下之前陆霁说的他遇袭的经历,突然跳了起来,“糟了,我哥!”
“你说陆霁?”林玉晚猛地转头看他。
“对,而且除了我哥还有你娘!”阳关也急了。
林玉晚二话不说直接冲了出去,另外三人愣了一下也赶紧跟上。清源山上到处都是树,阳关很少钻这种树林子,原本就方向感奇差的差点撞死在树杈上。正聚精会神地躲避路障,却听身后传来周澄澄闷闷的声音:“阳关……你说……林道长她急的是我娘还是少将军啊……”
阳关哽了一下,就冲林玉晚那声“陆霁”就知道这姐姐对陆霁根本不一般,但是嘴里还是“哈哈”两声:“肯定是你娘啦,人家可是母女哎……”
周澄澄瞥了一眼阳关,随后幽幽地叹了口气:“有点开始讨厌少将军了呢……”
却说另一头,阳关说要出去喂马,陆霁懒得动弹,继续坐在塌上长吁短叹。
结果还没叹两口气,却突然发现外面阳关的气息没有了。陆霁跑到外面一看,阳关不见了,地上散落着一把干草。但最糟糕的是,他感受不到阳关的内力。
甯步流的轻功之所以被称为天下第一,除了那个诡异的滞空以及反向内力的运用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的内力运转方式跟其他习武之人根本就不一样,所以很难用常规的探查内力的方式去探查。
正兀自着急着,周围却又突然多了很多气息,陆霁一皱眉,却发现四周的树丛中影影绰绰出现了很多黑影。
又是西谷的人吗?陆霁想到之前林玉晚跟他说的话,皱了皱眉。之前两次遇到西谷的人,交涉的都是林玉晚,所以陆霁此时对西谷的情况一无所知,但不管怎么样,被人盯上的感觉总归不是很好,陆霁拔出了腰间的枪往斜侧里一甩,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陆小将军,怎么了吗?我好像听到周围有很多人来了。”身后突然传来了林夜心的声音,陆霁一惊,回头一看,就见林夜心扶着墙慢慢走出耳房,伸出手碰到陆霁的肩膀后又收回手,歪着头看他。
因为本来就看不见导致的行动不便,林夜心这几天一直安安分分地待在众人身边,这次是实在找不到人了,所以自己跑出来了。
“夜心阿姨,这里很危险,你快回去!”陆霁急了,这四周的人一看就是眼神不善,林夜心在这里无异于多了个活靶子。
就像应证陆霁的猜想一样,那些西谷弟子看到林夜心的时候顿时骚动了起来,这是一个比较年长的弟子走了出来,大概二三十来岁的年纪。就见他死死盯着一头白发神色迷茫的林夜心:“你居然没死……”
陆霁下意识地护住了林夜心,很明显,这些人认出了林夜心,并且对她并不友善。
林夜心并不能看到那些人,但是她还是能敏锐的感受到那些人的目光。她伸出手搭住了陆霁的肩膀,走上前来,偏过头问道:“你们是谁?”
“他们是西谷的弟子。”陆霁犹豫了一下,撇过头,轻轻地对林玉晚说道。那个西谷弟子咬牙切齿地说了那句之后就一直没有开口,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西谷?那是什么?”出乎意料的,林夜心非常的茫然,似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头。
“哎?”陆霁也有些傻,按理来说,林夜心既然会说出什么是“林东池”,那就应该知道橘杏谷被分为“东池西谷”的事情啊……
“那您说您的父亲又叫林东池……”
“东池是他的字啊,有什么问题吗?”林夜心歪过头。
“……”陆霁无语。但同时也清楚了,东池西谷被分割可能是最近二十年的事情,起码林夜心在山上的时候并不知情。
那么问题就来了,好端端的一个橘杏谷为什么要各自为政呢?林东池虽然是个老好人,但也不至于说原本手下的人分出去跟他占据半壁江山还无动于衷的吧?
两个人正在琢磨,另外一边的人似乎也商量好了,为首那人上前一步,看着两人:“白谷主想请两位进谷一叙。”
“我拒绝。”陆霁回答得爽快,他抬眼看那人,“你以为你是谁,在用什么语气来跟我们说话?”
那人略挑了挑眉,倒是没多惊讶,看起来刚刚那些人咬耳根说的就是这件事情。就见他一甩袖,眼角一挑,却是轻蔑地冷笑一声:“不就是区区一个五品将军,一个前王妃罢了。据我所知,你只不过是个玄字级别的高手而已,劝你该是乖乖听我们的话,前去跟我们谷主喝一杯茶。你受些皮肉之苦没什么大事,你身后这位磕着碰着一点都不是小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啊,小陆将军?”
陆霁的眼睛眯了眯,却是没有动怒。危急关头他的情绪向来属于两个极端,要么极度冷静,要么极度躁郁。长了那么大,躁郁的情况已经能很好地被他控制住了。那些人本身是打着激怒陆霁的主意的,却没想到陆霁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冷冷笑了一声:“说完了?”
他扶着林玉晚的胳膊往前走了一步,手中长枪的枪尖却始终朝后,一点寒芒摄人心魄,就听陆霁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对于愚蠢的人,多交谈几句都是对他的残忍,你可知刚刚你的一席话,已经把该告诉我的都告诉我了。”
“什么?”为首的西谷弟子皱眉。
“若是不信的话,就让我来猜一猜好了,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252章 戏精是怎样炼成的
阎秋生坐在梨花圈木椅上,过了个年他长高了不少,原本这种椅子他坐着嫌高的,现在正正好好双脚能碰到地面。他一边托着茶盏默不作声地吃了口茶,一边看着对面款款而谈的李异。
李异此时已经完全反客为主,捏着茶杯越过江家兄妹开始跟橘杏谷经手药材的主事人侃侃而谈,截止一个时辰前,他已经谈妥了两三条稀有药材的供销路线,顺便还跟江家兄妹的表姐的铺子牵了一条线。
橘杏谷家大业大,自然不计较一些蝇头小利,李异倒是精打细算,但是片言数语间就是几千万两银子的往来。阎秋生总算知道李异那好像永远都花不完的银子哪儿来的,平时就看他钻研武学了,没想到做生意还挺有一手。
这话要是让李异听见估计只会苦笑,他现在身上的钱不足当年李振艾留下来的十分之一。虽然李振艾一直在打仗,但实际上说他是当时的南唐首富也不为过,打胜仗的赏赐、发的战争财、从敌方那里缴获的战利品就算只留个百分之一,累积起来都是不得了的财富——越是血腥的行当,越是有利可图。可惜,这些年只出不进都被李异败得差不多了。
看着看着,阎秋生就有些出神,他是个非常有洁癖的人,对感情也是,所以知道李异是真心喜欢阳关的之后就再也没有纠缠过李异——可说了,他只是任性,并不喜欢犯贱。
但是有的时候,他也偶尔会思考一下,自己当初是为什么会看上这个男人——长的吧,是挺帅的,不过性格实在是不讨喜,对大多数人都是冷冰冰的,说话语气习惯性的阴阳怪气和谜语人,阳关这么没心没肺的人有时候都会被他气的跳脚……
不过,当初他喜欢的,不就是这样一个孤高又强大的身影吗?
橘杏谷负责药材经销的主事人姓刘,叫刘莫,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白面,鼻下留着两撇胡须,眯缝眼,眼角有细纹,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一身的药材味,标准的医师打扮,说话也慢条斯理的,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不过这位刘管事内里明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双枯枝般的手大算盘打得啪啪响,那算珠都快被拨出残影了。阎秋生总觉得自己在李异的脸上时不时地看到了一丝丝裂痕,但很快继续面带微笑继续谈生意。
看着李异脸上那种表情,阎秋生突然就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他了。并不是因为他死心塌地的喜欢的阳关,而是自从他跟阳关在一起之后,他再也不用把自己伪装成那种坚不可摧的样子,他的身上重新出现了那种原本就应该有的,属于贵公子的意气风发——这就不是很符合他的口味了。
又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李异和江家兄妹总算是把表面目标——谈生意给达成了。四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喝了口茶,随后,李异轻轻地将茶盏放在杯托上,发出轻轻的“咔哒”一声,让气氛重新安静了下来。
阎秋生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橘杏谷弟子都有些下意识地紧张——这是周围的环境改变之后人体会做出的应激变化,而产生了这种反应后,第一个看到的景象,便会成为最近几天内脑内印象最深的画面。
于是众人就看见了这个一席黑袍的年轻商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着光,一头黑发和黑色的衣袍纠缠在一起,显得格外的孤冷,就见他神情肃穆地朝着刘莫一礼:“既然事情谈得差不多了,那我也该返乡了。”
刘管事倒是愣了一下,刚谈完生意就走,这不就相当于完全不关注这桩生意的发展了吗?若是全交给手下人去做,那就相当于敞开了让别人捞油水,这是哪家初出茅庐的小公子来败自己祖宗基业啊?
“这位公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啊?”刘莫搓了搓手,脸上挂着属于长辈的和蔼的微笑,缓声道。
李异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不说话,俊逸的脸庞带上了一些忧伤,令人格外心折。
“李公子不妨有事直说,能帮的我们橘杏谷一定帮忙。”刘管事还未如何,他身边一些三四十来岁的女干事先受不了了,捂着心口看李异,真诚道。
李异摇了摇头,背过身去,衣袂飞扬,吴带当风,良久,幽幽地叹了一句:“家母重病,归心似箭啊……”
“那公子不妨把令堂送到橘杏谷来,我们保证能给令堂医好!”其中一个女干事自信满满地说道。
“不必了,已经请外面橘杏谷的大夫看过了,橘杏谷大夫的水平,我自然是信任的。”
“那……”
“我家自然是不缺少药材的,但是独独缺一位药,所以想来橘杏谷求取。”
“是什么药材呢?只要我们有的,我们一定给!”刘莫也插了句嘴。就算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个家族的公子,但出手这么阔绰,必然是要好好拉拢的,这是多么一个大好的卖人情的机会啊!
李异摇了摇头:“还是算了。”
“哎,李公子不要跟我们这么客套,去去橘杏谷还是给得起一支珍稀药材的,若是需要的量多,我们也可以按照成本价给您送去!”
李异微微侧过脸,做出一副犹豫的表情,最终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开口:“不瞒您说,我所要的是一味相当罕见的药材,我多方查找,却查找到这味药材只有橘杏谷中的仙草崖才有。”
不理会刘莫和身边几个干事变得僵硬的神色,李异继续叹了口气:“但这两天我听传闻,无一不是仙草崖多么多么神秘,里面的奇花异草多么多么危险,让人望而生畏啊……”
李异垂下眼帘:“我虽然很少陪在母亲身边,但是母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是比起在外面的东奔西跑地寻找一味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药材,还是更应该陪在他身边尽孝更为妥当吧……”
身边的江家兄妹用袖子掩住脸,肩膀不住地抖着,看起来是被触动哭了,但阎秋生却是知道这俩人已经笑得喘不过气来了。
尽管也觉得很好笑,但阎秋生不禁心中也涌起一阵悲凉。不管这么说,李异都是陪伴他长大的兄长,他从小就跟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的背影,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李异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如果真的找不到仙草玉莲,内力尽失,他还是会笑着的,但是他的内心会多痛苦……他甚至都无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