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挠了挠头皮,这才想起来忘了自我介绍了:“嗯,我叫阳关……我是苏阖的孩子,您自然是我的姑姑啊。”
“苏阖?谁啊,不认识。你找错人了。”
阳关和李异对视了一眼,找错房间了?不能啊?刚刚狱卒就说这里是苏白的房间啊?
“你是苏白吗?”阳关突然开始不确定起来。
“我是啊。”
“那你不认识苏阖吗?”
“不认识。”
“……”阳关拧着眉看李异,这几个意思啊?失忆了?不想认苏阖了?姐弟爱消失了?
李异摸了摸阳关的头,随即踩着软软的稻草,走进牢房中,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略略弯下腰:“请苏夫人移步。”
“你又是谁?”苏白撩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永宁侯李异。”
“我凭什么听你的?”
“因为我们有你的赦令。”李异从阳关手里拿过那张黄纸,语气冷冰冰的,听起来心情很糟糕的样子。事实上,他对阳关之外说话都这副半死不活的腔调,“所以你现在必须跟我们走。”
苏白沉默了一下,竟然真的站起身来走出牢门了。李异出牢门的时候顺手把赦令换给了目瞪口呆的阳关,又顺手撸了一把他的头发。
阳关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手里的纸,又看了看面前两个人的背影,不是,凭什么啊?
出了江宁府的衙门,阳关又摸了摸肚子。说好的一起去吃饭的,但是看苏白这个不冷不热的样子……还是先带她去见苏阖吧……
“喂,你往哪儿走?”李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阳关回头一看,却见李异已经在酒楼门口等着了,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不……先带她回去吗?”阳关看了看身边的苏白。
“先吃饭啊,之前不是说好的吗?”李异一脸的理所当然。
“可是……”阳关还是犹豫,李异却走上前一把抓住阳关的手往酒楼里走:“没有可是,没有任何事情比你吃饭还重要。”
阳关被李异拽着回头看苏白,出乎他意料的,苏白倒是没什么意见,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有不紧不慢地坐在两人旁边的位子上。
酒楼小二殷勤地上来,看到苏白的容貌后愣了一下,苏白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张嘴就报了几个菜名:“我要吃佛跳墙、开水白菜、清汤燕菜、太史五蛇羹、三丝鱼翅。”
小二又愣了一下,良久为难地看苏白:“姑娘……您的这几道菜太名贵了,小店做不出来。”
苏白抬眼看了小二一眼,皱眉:“连这几道这么简单的菜都不会做,废物。”
“这……不知贵人大驾,小店不敢得罪,但这几道菜用料珍稀,小店缺少这几味食材,属实无法,不敢欺瞒,还望贵人恕罪。”这要搁一般人早发火了,不过这毕竟是天子脚下,掉块牌匾下来都能砸到三个贵人,所以小二收了收脾气,耐心回道。
“不过小店虽然简陋,但厨子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若是贵人赏脸,小的给您端几道本店的招牌菜来,给您尝尝味道?”
“事先说好了,若是不好吃,我就把菜汤盆子扣在你的猪脸上。”苏白轻蔑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您……”“哎好了好了。”阳关赶紧站起来打圆场,“小二,你就捡着你家好吃的上个几样,快些。”
“小的可不敢。”小二却突然有了脾气,“你们家大业大,不好好在家吃着偏来我们这穷人的穷酸地儿刁难我们,若是等会上的菜不合您几位的口味,是不是还要把我们报官说我们欺客?”
“怎么?你们店的饭菜若是不好吃,难道还不准人说了不成?就算报官了,我的舌头也受了你们的糟蹋,谁来赔偿?”苏白却是不依不饶了,杏眼一蹬,竟有几分刁蛮的神色。
“好了!”阳关一拍桌子,打断了两人的唇枪舌剑。李异就见他一手捂着胃部,皱着眉,显得有几分凶悍,“都少说两句。小二,你带我去你们厨房,我自己做个几道菜,放心,菜钱我们按成菜买。”
“姑姑,我也不会做那些名贵的,我就做些我爹爱吃的,到时候你要是不爱吃,那就把菜盆子扣我头上吧。”
“这……”小二被阳关吓了一跳,有些犹豫,李异“啪”地拍了一锭金子在桌上,引得旁人纷纷侧目,小二无奈,只能带着阳关去了厨房。
等阳关离开后,李异靠在椅背上,架起一条腿,眉头一挑,眼睛一眯,显出几分玩世不恭来,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李异这是生气了:“苏夫人,何必呢?”
“李大人何出此言啊?”苏白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语气平稳。
“若是您实在只能吃山珍海味,您刚才就应该提出来,我们可以直接回去,我府里也有厨子,食材也可以现买;您若是觉得受了无妄之灾,觉得委屈,我们可以去皇上那儿评理;您若是跟苏先生有仇怨,那我们等会就把您送回苏府,见不见苏先生 由您决定。”李异换了一条腿在上架着,“我想了很多,也想不出来您借地撒气的理由。”
“苏先生虽然今天有事没来,但这十五年间他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您。阿阳虽说是苏先生的养子,但他是怀着一颗赤诚接您回去的,我不知道这十五年间您经历了什么,或者您想试探些什么。”
“但我绝对不允许,有人辜负阿阳对于这个世界的善意。”
说话间,小二已经端着一盘青菜上来了。青翠欲滴的青菜被炒得油亮亮的,没什么花里胡哨的配料,但闻来就是有一股诱人的香味,让人食指大动。
紧接着是一盘松仁炒玉米,看起来是同时炒好的,李异莫名想到,以阳关的力气,同时翻动两个炒菜锅可能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异早上没吃什么东西,这时候也饿了,也不管苏白了,自己拿勺子往饭上浇了一勺松仁炒玉米,拌了拌闷头开始吃。这可是阳关做的菜,他还不想跟别人分享呢。
大概吃了半碗饭,李异感觉没那么饿了,感慨了一下阳关的松仁炒玉米真是一绝,却听到低低地一声啜泣。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发现苏白捻着筷子,慢慢的咀嚼着一筷子炒青菜,早已是泪流满面。
第210章 母亲
“怎么了这是,李异你欺负她了?”阳关最后端着一锅红烧肉走了上来,注意到脸上泪痕未干的苏白,转头问李异。也就他能赤手拿着砂锅,不怕烫就是了不起。
“我没有啊。”李异一脸的无辜,“她可是你姑姑,我怎么敢欺负她啊!”
“油嘴滑舌。”阳关皱着鼻子嘟囔了一句,随后把锅放下,坐在李异旁边,捂着胃往他身上一靠,哼了一声。
“怎么了?”李异搂过阳关的脖子,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
桌上一共有四菜一汤,除了刚才的青菜松子虾仁还有红烧肉之外还红烧了条鱼,大骨汤是买的,要是从高汤开始熬起阳关就能饿死了。但饶是这样,这一顿饭也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
“饿过头了……”阳关有气无力地说道,“胃好痛……”
“先喝点热水吧。”李异心疼坏了。阳关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就不想喝了,跟煨灶猫似的蹭着他的肩膀开始哼哼唧唧。也亏得桌子和桌子之间有屏风,不过以阳关的性格,自己都不舒坦了还管别人怎么看么,当然是怎么作怎么来。
李异无奈地任凭他蹭来蹭蹭去,夹起一个虾仁送到他嘴边:“那我喂你吃?”
阳关吃了两个虾仁觉得累得慌,想了想算了还是别作了,吃完饭赶紧回去。结果面前却出现了一碗饭。
普通的蓝边大碗,里面的白饭盛得冒了尖儿,但又不仅仅是饭,那份红烧鱼里几乎所有的鱼肉都被剔出来拌在了饭里,看着有些杂乱,但美食就是这样,平整有序的不如杂乱无章的看着有食欲。最上面浇了一勺油亮亮的松子。
阳关愣愣地看了一会这碗饭,抬头看苏白。苏白的情绪已经平稳了下来,正一小口一小口优雅地喝汤,仿佛刚才一边吃青菜一边哭的人不是她一样。
接收到阳关望过来的目光,苏白依旧是没什么表情,不过架不住阳关一直盯着她的眼神,还是不甚自在地开了金口:“阿阖……以前很喜欢这么吃饭,你是他的儿子,应该也会喜欢。”
阳关脸上终于扬起个笑来,“嗯”了一声,捧起蓝边大碗甩开腮帮子开始吃。阳关记得很小的时候他爹也给他拆过鱼肉拌在饭里,咸香的鱼肉混着软糯的米饭,那滋味真是质朴却又无与伦比。只不过稍微再长大一些就再也没试过了,反而是他经常给苏阖挑鱼刺,当然,吃鱼的机会也不多就是了。
“姑姑。”又添了一碗饭,把所有的盘子都舔干净后,阳关放下碗筷,叫了一声。
“嗯?”苏白托着下巴看着外面,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没什么,嘿嘿。”
吃完饭,三人回到了永宁侯府,结果一进门,就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
阳关吓得倒退一步,直接撞在李异身上:“怎么了?”
“嗯,我可能猜到发生什么事了。”李异倒是很淡定,拉着阳关的手轻车熟路地走到了阎玉的院子。果然,阎玉的房间门是打开的,阎玉靠在床上,苏阖坐在床边,林玉晚却坐在正当中的椅子上,腿上趴着一只好久没见的黄毛。
“周澄。”阳关轻唤了一声。
阳关并不想打扰这母子团聚的场景,但是周澄澄的嗓音已经完全嘶哑了,阳关甚至能听出一丝血音,如果不阻止,他的嗓子很可能会完全废掉。
要说周澄澄平时一直是那种没心没肺的性子,但是仔细想想,他的身世可能比阳关要惨得多。阳关好歹有个处处护着他的爹,周澄澄在他师父死后就还俗下山,一直在世间流浪。
根据陆霁所说,周澄澄是他和他爹捡回来的,捡到他的时候,他又黑又瘦,浑身都是病,烧得人都差点傻了。
这么多年来,他虽然一直能受到嘲风军庇佑,但那毕竟不是至亲之人,他跟陆霁关系再好,那也不是他真兄弟。陆朝风有什么事情,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会第一个想到他;陆霁若是有什么好玩的,也只会第一个找燕禹歌分享,然后再会和灵狐小分队的其他人一起玩。
在他们眼里,他和灵狐小分队的其他人,和嘲风军的数十万的士兵,并没有什么区别。
并不是说陆朝风他们薄待了他,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无法苛责。只不过人生在世,所求的只不过是那一份“特殊”而已。亲情之爱无私奉献的特殊,情人之爱互为唯一的特殊,都是世人所追求的,他周澄澄只是个俗人,不能免俗。
正是因为没人会刻意关心他的冷暖,没人会轻易发觉他的喜悲,所以他养成了跟军营里的狗说话的习惯。白天笑脸迎人的周澄澄,只不过是因为晚上抱着狗哭过了而已。
当然了,上述情况并不多见,毕竟周澄澄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的性子。但这种情绪只要出现过一次,就足以令人耿耿于怀,结结于心。
接到阳关的那封信的时候,他一开始是不相信。林夜心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也同情她的遭遇。但是他第一个反应却是否认——他虽然无数次的幻想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也一下子无法接受自己的母亲竟然经历过如此非人的遭遇——他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得住这样的现实。
直到把信前前后后读了三次,外加反思了一下阳关和李异有没有没事儿喜欢乱开玩笑的坏习惯——结果当然是没有了。于是在练兵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他连个交代都没有,拔腿就跑。
直到看到林夜心,他才真真切切的给自己刚才的疑问敲下了章——他没有办法面对他日思夜想的亲娘承受了十六年的虐待,看着林夜心紧闭的双目,他却感觉自己心的一部分被硬生生血淋淋地剖开了。
他承受不住,他会死的。
周澄澄自小在少林寺长大,虽然说最后还俗了,但是心性还是要比常人要好上那么些许。佛家忌讳五毒,即贪嗔痴慢疑,忌讳心绪大起大落,所以周澄澄的情绪一般是比较平稳的,很少大喜,也很少大怒。但是这一刻,他的心中充满了恨。
都是因为那个人,害得他们母子分别十六年,让林夜心饱受了十六年的相思,也让他体味了十六年的孤苦,若不是他……若不是他……
然而就在这时,他却感到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了他的头顶。
贸然被抱住,林夜心自是吓了一跳,阎玉也险些叫出声来,但是看到周澄澄那一双通红的眼睛时,她全明白了。
迟疑着在林夜心的手上写下了:“周澄澄,嘲风军火长,你的儿子。”随后阎玉就见林夜心手一缩,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作为多年研究人的大夫,阎玉知道这种行为代表了一种抗拒——她在拒绝什么呢?
没有一个母亲会抗拒自己的孩子的,那么也就是说,也许,她也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自己的儿子。
她在愧疚。
也许在情绪极端剧烈的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想法是能够短暂的互通的。周澄澄感受着头顶温柔的抚摸,却又敏锐的感知到了那一点点的迟疑和小心,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趴在林夜心的腿上,嚎啕大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哭,为自己,或者为林夜心,但是他知道,他也有那份“特殊”了。
那是一个受尽屈辱,但是为了自己无数次放弃寻死念头的人;那是一个哪怕相认时都在克制自己的感情,照顾他的感受的人;那是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