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瑾的声音整体是比较温和的,但是此时,众人却听不到他的一点儿语调,却是平平板板、古井无波地对扆眉发出一步又一步清晰的指令。
剖腹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好在扆眉的心理素质好,尽管呼吸还是乱七八糟的,但是下手依旧是快准狠,剖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和组织,直到露出了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东西。
“看到孩子了!”阎秋绫惊呼一声,扆眉抿着嘴,将蝉翼刀交给澹台瑾,刚打算将孩子抱出来,却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苏阖被震得浑身一抖,连滚带爬扑到窗台边看外面,就见不远处的皇宫升起了一股冲天的浓烟,大地震颤,街道上的百姓惊慌失措的惊叫着四处乱跑,女人哭孩子叫,宽敞的街道瞬间被堵塞得水泄不通,混乱不堪。
“静心。”澹台瑾的语气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先把孩子的脑袋拿出来,轻一点,托着脖颈,不要刺激到孩子,我帮你抓着手防止孩子乱动。”
扆眉低低地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摒除那嘈杂的外界声音,双手试着托起孩子的后脑勺。尽管婴儿很轻,但扆眉只觉得手里的这个稚嫩的躯体却是重逾千斤,连怎么使力都忘了。
就在这时,那双有瘦弱却有力的手再一次伸了过来,没有碰到一丝伤口的,将孩子从阎玉的肚子里取了出来。
就在孩子的身体脱离阎玉的身体的一瞬间,阎秋生就推开了两人,凑过去,手中捏着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又细致又利索地缝合阎玉的伤口。
阎秋绫也迎了上来,捧来了一盆子热水,放下,对两人伸出手:“把孩子给我吧。”
把孩子交出去的一刹那,扆眉只觉得自己腿脚发软,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果不其然被那双手扶住了双肩,随后便是那个平稳的男声,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温柔,毫无阻挡地传进了扆眉的耳朵里。
“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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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火葬场,这个月更新随缘orz
第196章 非常规进宫
整个手术的过程虽然看起来很漫长,但是实际上,也就过了半个时辰而已,只不过其中的凶险自不必说,扆眉靠在澹台瑾怀里,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阎秋生缝合好了阎玉的肚子,秋绫给他娘把了脉确认性命无忧之后,也是如同两团烂泥一样瘫软在地。
倒是苏阖,抖着手探了探阎玉的鼻息之后,就愣愣抓着老婆的手开始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倒是阎秋生走到窗边,看着下面乌泱泱乱糟糟的景象皱眉。
刚想问苏阖接下来怎么办,门却再一次被撞开,就连陆朝风父子俩拎着一个白胡子郎中几乎是飞了进来,那白胡子老头双眼翻白,衣襟凌乱,差一点儿就要厥过去了。
那个白胡子郎中就是当初陆朝风探听消息的那个老郎中,虽然被这两个莽夫折腾得不轻,但是喘了两口气之后还是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搭了搭阎玉的脉。
秋生秋绫之前给阎玉把了脉,只觉得脉象平稳,只以为单纯的难产,虽然有些疑惑一个已经生下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为什么还会难产,但是既然孩子已经平安生下来了,阎玉也没有生命危险,姐弟俩也没把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
但是那白胡子郎中搭上阎玉的脉后,就是一皱眉:“她之前吃了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便在房间里找了起来,最终,几个人的目光落在了几个时辰前阎玉啃了一口的桂花糕上。
白胡子郎中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鼻端轻嗅,眉头微蹙:“这点心里怎么有一股血腥味?”
要说众人查案子查到现在,对什么东西最敏感,那就是“血”,几人呆愣了一会,同时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不曾叫出来,但每个人心里都是同一个念头:太上皇这是失心疯了吗?
太上皇还没有这个必要跟阎玉过不去——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阎玉是谁,跟陆朝风的关系是什么,所以阎玉吃的那块含着血的糕点其实是巧合——或者说,太上皇已经疯到在寻常糕点中全部加上林夜心的血,就是为了要一个子虚乌有的孩子。
阎玉也不是难产,而是中毒,老太医摸了摸阎玉的脉,又观察了一下刚缝合好的伤口,得出了一条结论,阎玉难产不是因为孩子个头太大,而是因为那个毒药的影响,整块腹部的肌肉都完全没有任何知觉了,所以根本没法使力。若不是澹台瑾的果断和扆眉的大胆,将孩子活剖出来,孩子必然会在母亲腹内活活憋死,而阎玉也将死得及其凄惨。
想到这里,秋绫秋生的血都冷了,阎秋绫抱着孩子在一边抿着嘴不说话,眸中一片冷意;秋生却是直接一句脏话骂出口,咬牙切齿,一张俊美的脸比修罗夜叉还要狰狞。
而最属怪异的却是苏阖,就见他起身,先是恭恭敬敬地送白胡子郎中出了客栈,再是给了他一锭银子当谢礼,最后走回了房间,轻轻地靠近阎玉,抓住她的手,在她额头上轻轻地烙下一吻。
等再次直起身来的时候,众人不约而同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的这个人虽然依旧是那个儒雅清俊的书生,但他们却仿佛看到了盛怒状态下的阳关。
“周澄澄和唐鹞呢?”苏阖环视了一圈四周,问道。
“上午就出去了,说是去找唐门的那些人,现在还没回来。”阎秋生对于这个继父向来是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只要他娘开心,他也不会反对,但是这么大的人了要说跟苏阖有多亲近也不可能,平时也说不上两句话,但是此时,看到苏阖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地感到心头一紧,赶紧低头回话。
“行吧……秋生秋绫,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你们娘亲,你们几个,”苏阖抬手指了指陆朝风、陆霁、澹台瑾、扆眉,随后放下手径直往前走,“跟我走。”
“去哪儿?”陆朝风罕见地愣了一下,看着这个气质大变的苏阖,问道。
苏阖冷哼一声:“我大概知道唐门的那些人在哪儿,跟我走吧。”
“找唐门的人做什么?”扆眉已经缓过劲儿来了,但还是腿软,靠在澹台瑾身上抓着他的袖子试着稳住身形。
“我了解唐静海,他不是一个什么都不说就失踪了那么多天的人,除非他已经掌握了有关太上皇的部分线索,找到他,也许我们就能进皇宫找到太上皇。”苏阖的声音低沉沉的,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众人却觉得异常胆战心惊,连陆朝风这么大个将军都不敢提出反对意见,略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血迹,便出发了。
临走前,苏阖忍了又忍,还是回过头来,看向阎秋绫:“男孩儿女孩儿?”
秋绫愣了一下,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是个妹妹。”
苏阖的嘴角也泛起了一丝温和的弧度,伸过手,接过了秋绫手中的孩子,略抱了抱,手指掠过女婴头顶细软的胎毛,就听他轻声念道:“紫荆乖,你要像你哥哥那样,守住这里,爹爹很快就回来,相信爹爹,我会给你们一个最好的生活。”
名为苏紫荆的女婴已经止住了啼哭,小嘴巴砸两下,突出了一个透明的泡泡来,“啵”一声,碎了。
苏阖笑了,他把孩子依旧送到秋绫手中,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衣袖间扬起的,是一阵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
陆朝风走在苏阖身后,望着面前的书生并不宽大的背影,突然有些感慨。
虽然他们所有人的目的都是为了推翻太上皇,从根儿上解决他的问题,但是之前一路行来,苏阖对于这次行动都表现的有些……动力不足?整天陪着阎玉,不显山不露水的,话都不怎么说了,众人甚至一度觉得这男人怕不是废了,为了个怀孕的妻子连大事都顾不上了。
但是现在,陆朝风才真真正正意识到,阳关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教出来的,只不过阳关平时性子跳脱了些,便显得有几分古道热肠,但实际上,阳关也是那种审己度人的性格,自知自己帮不上忙的事情绝对不逞强。
然而一被激怒,这父子俩就显出了前所未有的行动力,陆朝风就见苏阖七拐八拐,穿过一条又一条隐秘的小巷,这才恍惚记起,苏阖也是京城生人,对于京城的熟悉程度,他不比任何一个人要少。
身后的扆眉正跟着澹台瑾窃窃私语,语气中带着几分抱怨:“你为什么直接选定了我啊,当时阎秋生看我拿刀剖他娘肚子的时候,那眼神能把我杀了。再说了,既然你那么熟悉剖腹产子的流程,让秋生秋绫来岂不是更加安全?”
澹台瑾摇了摇头:“秋生秋绫那个时候情绪过于激动,并不适合做手术。而且,我们医者这一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但凡亲人病重,大多是要交给别的大夫医治的,不是说不能医,而是最好不要医,行医时最忌讳心绪难平,然而面对病重的亲人,我们又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我首先就排除了秋生和秋绫,而你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阎玉是我的师妹,我也不好贸然就为她和她的孩子做决定,于是我征求了一下阎玉的亲属意见,他同意了。”
“谁?谁同意了?”扆眉一头雾水。
澹台瑾用一种看傻姑娘的眼神瞄了一眼扆眉:“苏阖啊!”
“啊?哦……”扆眉愣愣地点了点头,望着面前的背影,再一次确认,阳小爷果然不是一般的人,连他的养父都是如此的有魄力,能够信任一个外行给他老婆动手术,全天下怕是只有他一个了。
又转过一个大转弯,众人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虽然之前的大街上也乱成了一锅粥,但是好歹房屋什么都是完好的,然而只是一个拐弯,眼前的景象却是千差万别。
只见面前的小巷完全被损毁,小向两边的墙根反向的台阶一样塌了一半,另外一半的瓦砾在路当中堆成了足有一人高的小山,把进入的路完全堵死——不仅如此,在苏阖和那个“小山”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坑,那是地面下陷造成的,虽然对于陆朝风和陆霁来说越过这个坑没什么大问题,但对于苏阖来说只要掉下去是绝对爬不出来的。
正想着,那坑中突然伸出了一只手来,众人惊了一跳,但看到那截靛蓝色的袖子的时候又是一喜,可算找到唐门的人了,赶忙七手八脚地拉他上来。
然而上来后再定睛一看,众人俱被吓了一跳,却见那个年轻的唐门弟子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烟灰,跟从煤窑子里头出来似的。
“呀!苏先生,可算把你们等来了!”那唐门弟子一抬头,惊喜。
“你们门主呢?”苏阖伸手帮他揩了揩脸上的黑灰,皱眉。
唐门弟子却是连连摆手:“嗐,快别提这事儿了,门主被人坑了一把,正生气呢!”
“究竟发生了何事?”苏阖皱眉,看着巷子里的一片废墟,低下头问道。
那唐门弟子就把唐静海这几天和那个自称李晚的小姑娘的事情说了一遍:“门主算到那小姑娘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所以他也将计就计,原本堂主都已经摸清那些人的秘密是什么了,没想到那姑娘那么狠心,拿自己亲弟弟的命当火线,炸开了地底下的轰天雷。现在众人都被困在了一处下陷的坑洞里,门主也受了点伤,几个没受伤的弟兄也没办法,只好试着从废墟里爬出来找人求助。”
苏阖沉吟了许久:“你们堂主被困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只知道往远方看,可以看到一座高塔。”那唐门弟子有些惭愧。
苏阖沉吟了一会,点点头:“我知道了,跟我走吧。”说着抬脚就往前走。
组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陆朝风终于忍不住了,上前问道:“你怎么知道唐门的人在这里?”
苏阖看了他一眼,淡定地回道:“我无聊的时候,喜欢观察行人。之前我在巷子那边守着的时候,对面正好是一家饭馆,所以我闲着没事就会去观察来来往往的食客。”
陆朝风沉默了一下,果然是别具一格的爱好。
“普通人是不会一直下馆子的,而富贵人家就算顿顿下馆子,也不会着着一个地方可劲吃。”
“但是我观察到有三个人,虽然来的时间不同,而且来的人数不定,有时两个有时三个,但总归会在饭点的时候来这个饭馆,打包带一些菜肴回去。”
“于是我去客栈的掌柜问了一下,恰好,掌柜的也对这几个人印象很深,在我的请求下,他把那些人买的菜名默了下来,并且告诉我,这些都是地地道道的北方菜。”
“那掌柜的虽然不是北方人,但是在朔州呆过一阵子,所以开饭馆的时候,特意聘了一个地道的北方厨子,别的地儿都没有的。而那些人其他菜都不买,专买这些北方菜,一买就是一大包。于是我找了一个绝对不会被发现踪迹的人去跟踪了一下他们。”
“谁?”陆朝风和陆霁异口同声。
苏阖用一种看傻孩子的眼神看这俩父子:“甯步流啊!”
父子俩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似乎都忘了甯步流这一号人。也难怪,这父子俩都习惯了除了打仗,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很少求助别人。
而且甯步流此人相貌奇特性格乖张,这段时间又一直在犯懒睡觉,尽管是名义上是跟着他们一起行动的,但真正遇到事情,却很少有人愿意向他求助,恐怕也只有苏阖会想到请他去跟踪别人。
“如果是能看到塔的话,那就估计是灵谷塔了,而在皇宫和灵谷塔中间有收到这次爆炸波及的地方,恐怕只有那里了……到了。”苏阖停下脚步,对着面前的断壁残垣指了指,“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