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了……
　　苏阖看不见陆朝风的脸，只能看到他因为因为过度的激动和悲痛使劲儿弓起来的身子，还有从他口中发出的如同野兽低吼一般的呜咽，是在喊阳关的名字吗？还是在呼唤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他并不知道陆朝风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是也能推测出来，如果自己的孩子刚刚生下来就和母亲一起失踪了，十五年后才终于见到，自己的反应估计比陆朝风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了，苏阖是不知道陆朝风当初一招霸王枪法把阳关后背整个蹭破的事情，要是知道了，这会儿他就不该是感同身受了，估计直接就撸着袖子上去打人了。
　　阳关的手突然一动，陆朝风猛地抬起头，苏阖也放下药壶小跑过来，两人屏住呼吸盯着阳关看了好久，就见阳关白色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苏阖一喜，但随即就发现不对，阳关的眼神是没有焦距的，他缓缓地看了一眼苏阖和陆朝风，但似乎完全没有认出来这两个人是谁，反而是皱起了眉头，轻轻吐出一句：“痛……”
　　随后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阳关的眼中渐渐积蓄起泪水，声音也带上了哭腔：“脚好痛，好痛啊……好痛……爹……我好痛呜呜呜呜……”
　　苏阖心疼坏了，把陆朝风往旁边一推，将阳关半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阳关的背一边哄：“不疼……不疼啊，爹在这，不疼不疼……”
　　“我要爹……我要李异……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阳关对于苏阖的话却是完全没有反应，反而因为身体被禁锢住开始轻微的挣扎，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就是疼。苏阖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松手也不是抱着也不是；一边的陆朝风想伸手又不敢，两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竟然像毛头小子一样愣在了原地。
　　这时营帐一掀开，李异冲了进来，从两人中间伸出手，一捏阳关的后颈，当机立断就把阳关弄晕了过去，随后他伸手，一摸阳关的额头就是一皱眉：“热度起来了，赶紧，把他放到浴桶里。”
　　苏阖手忙脚乱地帮阳关脱衣服，陆朝风就站在一边看着，然而看到阳关通身的伤疤，陆朝风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个苍蝇，眼看着陆朝风又要被周身的阴郁气息淹没，李异回头喊了一句：“陆霁，赶紧把你老子弄走！”
　　“怎么又是我啊……”营帐外传来陆霁的声音，陆霁拿着厚厚一沓纸走了进来，一拽陆朝风，“爹我们先出去，刚才从辽人和那些赤瞳鬼嘴里问出了点东西。”
　　“我不走。”陆朝风终于开口，却是拒绝了陆霁，他走到一边拿起桌上的药，又拿出药盅，“我要帮霄儿配药。”
　　“不是吧爹，你可是洗个水果都能把果子都弄进井里的，你别把人家好好的药材给糟蹋了。”很显然，陆霁眼中的陆朝风是个生活技能为零的残废。
　　“我要做，霁儿，你来帮我。”陆朝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经褪去了阴郁，仿佛沧桑了许多。陆霁也不再坚持，开始手把手地教陆朝风碾药，筛药，怎么把三碗水煮成一碗水，火候要多大，怎么控制，林林总总事无巨细。
　　“霁儿……你是怎么会做这些的？”陆朝风看着儿子熟练的动作，心里越发的不是滋味。
　　“跟军师学的啊，军师那么忙，又要顾着打仗又要管着军医营的事情，哪儿有时间你一病就来照顾你，只要我在，都是我来帮你熬药的。”陆霁拍拍胸脯，看着还挺骄傲。
　　“澹台……这些年也是辛苦他了。”陆朝风长叹一口气。
　　“切，他欺负弟弟的事情我还没找他算账呢，爹，别对他心软，该打还是要打。”陆霁撇撇嘴，陆朝风却是笑了，唤来士兵吩咐下去，澹台瑾的十军棍减为五军棍，还赏了上好的伤药下去。
　　碾碎的药粉撒下去，整个浴桶里都是绿幽幽的，但是阳关的神色明显放松了很多，靠着桶壁沉沉地睡着。李异一只手放进水里，用内力控制着水温，偶尔轻轻地碰一碰阳关瘦削的肩膀，修长的脖颈，柔软的耳垂……阳关的耳朵下半部分和普通人的一样，但是最上面的部分却不是圆弧形的，而是一个尖尖的形状，如同小鹿的耳朵一样，看着有几分可爱。
　　好想含进嘴里感受一下……李异觉得自己是个变态，面对这么虚弱的阳关，都能产生欲念。
　　可是，他真的好想爱他……
　　好在，今后再也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两个人分开。
　　阳关是被一阵“笃笃笃”的声音吵醒的，旁边还有人说什么，但是听不清，又眯瞪了一会，发现那个声音还在响，便使了使劲儿，努力睁开了眼睛。
　　神志渐渐清明，阳关这才听清楚那个人在说什么：“爹你别弄了！大夫说捣好的药够用三个月了！爹你歇歇吧——”
　　“哎哎哎你别拦着我，多弄点到时候熬起来方便……”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了。阳关想转过头看看，痛觉却也在一瞬间回笼，阳关一瞬间疼的头皮发麻，“啊”了一声。
　　“阳关！”一个白色的身影扑了过来，阳关随即就看到了陆霁焦急的脸，可能因为太久没见，竟然还有点怀念的感觉。
　　刚刚张开嘴，陆霁就把他扶起来，小心地喂了一口水，温热的水下肚，阳关舒服了不少，抬头看看这个比自己高了不少但又跟自己长得极为相似的少年，阳关心中突然涌出了一种说不清的感情，饱饱胀胀的，无比酸涩，又无比满足。
　　“哥。”他轻轻叫了一声。
　　“嗯？怎么了？”陆霁低头看他，但马上反应过来，“阳关！你……肯叫我哥了？！”
　　“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叫了，陆霁叫得其实挺顺口的。”阳关又喝了两口水，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丹凤眼尾一挑，笑得像只小狐狸。
　　嗯，还是白的那种。
　　“你啊……”陆霁抱了抱阳关，帮他理了理散乱的白发，“你叫什么都行，反正记住，哥永远在你这一边。”
　　“好。”阳关的嘴角也在不知不觉中勾了起来，这时却听陆霁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阳关抬起头，越过陆霁的肩膀，就看见陆朝风站在陆霁的身后，手上拿着的是什么？药杵吗？
　　阳关看着陆朝风，陆朝风也看着阳关，两厢对视了很久，陆朝风也没看出阳关有任何开口的意愿。不禁有些灰心，肩膀也垮了下来，正打算继续去捣药，就听身后的阳关轻咳一声：“那什么……”
　　陆朝风停下脚步，转过头，就见阳关将下巴搁在陆霁的肩膀上，脸上扬起的那个笑容，让他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的早晨，那个时候，他还什么都没有失去。
　　“怎么了？”陆朝风努力抑制住落泪的冲动，强装镇定问道。
　　“初次见面，我叫阳关，很高兴认识你，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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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大宝贝儿们新年快乐！
　　等会还有一章新年番外，等我~


第148章 新年番外
　　等一切事情差不多都尘埃落定之后，就要过年了。
　　阳关是个闹腾的性子，腿稍微好了一点之后就躺不住了，嚷嚷着再在床上待着就要长蘑菇了。撒泼打滚无效后，阳关心生一计，开始跟犯了错的命阿学习，头一低，眼睛一抬，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苏阖陆朝风和李异三个人联手最多镇压一下阳关的无理取闹，还不敢太用力怕弄伤了他。狗狗眼攻击一来，好么，李异最先阵亡，陆朝风多支撑了半天后也倒下了。苏阖算是最了解阳关那点尿性的人了，为了阳关的腿的恢复被迫使自己铁石心肠，但还是防不住阳关的杀手锏——衣袖一拽，嘴唇一咬，一声软趴趴含糊糊的“爹”出来——
　　苏阖，完败。
　　两个半爹（尊重一下李异带娃的艰辛）扎堆商量了一下，连夜翻书，最终在一本关于匠木的书上找到了一种叫做“轮椅”的东西，军营里没有木匠，三个人只能自己动手，熬了两宿没睡之后，终于弄出了一个又笨又重还有点扭曲的“轮椅”。
　　阳关有点嫌弃，三人却对这个东西很满意，这样既满足了阳关出去走走的愿望，还能让他随时都处于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怕他再到处乱跑作死。
　　但是范阳作为一个军镇，实在是没什么可玩的，荒山野岭的轮椅根本推不进去，去镇子上吧，作为一箭（刀？）射死了耶律派格的始作俑者，阳关受到了范阳百姓空前的欢迎。他还记得那天，范阳的男女老少们追着被李异推着的他整整三条街，就为了看一眼这个一刀把巨人戳死救了元帅的人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李异那么大个地字级别高手都直接累趴下了。
　　于是在军营内极度无聊的阳关开始滋滋冒坏水了，陆霁有一次路过，就见阳关吭哧吭哧转着轮椅，方向却是……伙房？
　　当时陆霁也没在意，只要不出军营，随便他去哪儿。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瞬间就到了小年夜。
　　那一天晚上，所有的火长及以上的带有军职的士兵全部被集中到了伙房，包括陆霁和陆朝风，陆霁抬头给了他爹一个疑惑的眼神，陆朝风耸耸肩，表示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个贼胖贼胖的老头走了过来，那老头壮实啊，那胳膊那腿，一个打十个估计都没问题。但这老头却不是士兵，或者说不是普通的士兵，他是嘲风军伙房的主厨，梁天宝，梁大厨。
　　这老头可了不得，他不仅烧得一手好菜，更因为早年走南闯北，什么地方的菜都会烧，据说还混出了一个“厨神”的名号，后来因为陆朝风的父亲对他有恩，所以他就做了军营的厨子，也算是看着陆朝风长大的，陆朝风非常信任他。
　　也别看梁天宝长得凶巴巴的，实际上这老头脾气好的不得了，军中将士谁想吃家乡菜了跟他说一声，他都能烧出来——还烧的全军营都吃的眉开眼笑的。所以这老头也是嘲风军除了陆朝风之外，唯一一个说话所有士兵都会听的人。这不，梁大厨有事宣布，陆朝风、陆霁还有三大主将都齐刷刷地过来了。
　　“咳咳。”梁天宝清了清嗓子，背着手开口：“今晚是小年夜，我们伙房呢，也在准备将士们的年夜饭，先请各位将士们放心，今年过年，一定让将士们吃顿好的！”
　　“好！”将士们激动了，拍手叫好。
　　“但是呢，老夫做了一辈子菜，有一个心愿一直没有得到满足。”梁天宝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梁爷爷但说无妨，但凡能完成的我们一定帮您完成！”陆霁相当的配合。
　　“老夫给你们做了一辈子菜，就想吃吃你们做的菜，但是呢，毕竟那么多人，老夫也不可能一个个吃过去，于是老夫就选了几个人，让他们来给老夫做几个菜！”梁天宝豪气地一挥手。
　　“哦，梁老爷子选了谁啊？”“是谁啊？”“会不会是那个队正啊，据说他烤肉好香的！”众士兵议论纷纷，陆霁和陆朝风对视了一眼，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当梁老爷子推出一块写满了名字的牌子的时候，众将士齐齐喷了水，陆朝风将脸埋在手里，叹气。
　　就见那牌子上写着：陆朝风、澹台瑾、杨靖、张威、梁竟成、李异、苏阖。好么，一个元帅一个军师三个主将，一个杀手头子，一个县令，做饭？这做出来的是个啥玩意谁知道啊？
　　“考虑到各位都没做过饭，老夫给各位五天的时间，伙房里所有的食材都能随便使用，有什么想要的老夫能找来的都给你们找来。但是老夫也不愿意随便给你们糟蹋食材，起码不能暴殄天物，得做出点能吃的东西出来。”
　　“这样吧，这么多人，老夫也不要求全部，起码要有一位做出的东西是好吃的。若是一位都没有，老夫可是会伤心的，老夫一伤心，全军将士的头菜老夫可能就不会做了哦~”
　　每年的大年夜，每一桌年夜饭，梁天宝都会根据不同士兵的口味，做一道独特的菜，每一桌都不一样，且都各有风味，将士们称呼其为“头菜”。为了做好每一桌的头菜，梁天宝都是提前两三个月就排好年夜饭的座位，然后一位一位地去问每个士兵的口味。可以说，所有将士们每年最期待的，就是大年夜饭桌上的那一道“头菜”。
　　听到“头菜”有可能没有，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投向了陆朝风，所有目光都表达了同一个想法：“元帅，救命啊！”
　　“当然了，老夫也不能只做一言堂，所以老夫又请了一位小朋友来当评委，我们两位中能选出一道好吃的菜，就算你们过关了。”梁天宝说着，把自己魁梧的身体往旁边稍了稍，露出了一个坐着轮椅的小小的身影，陆霁定睛一看，不是笑得咧出一口白牙的阳关又是谁？
　　阳关笑眯眯地朝众位将士招了招手，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好，我叫阳关，为了表示我有这个资格做评委，这次的年夜饭我会协助梁大厨做一道菜，所以，牌子上的各位，请加油~”
　　全场静默。良久陆朝风狠狠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吩咐下去：“把澹台瑾那五军棍给我免了，让他务必在这五天内给我搞清楚，霄儿究竟喜欢吃什么！”
　　阳关这一坑，把所有限制他行动的人全坑了，顺便还把当初欺负他的人给欺负了回来，很是扬眉吐气了一把。而至于晚上有没有被李异扛回去收拾一顿，那就是见仁见智的事情了。
　　但是不论怎么样，菜还是要做的。阳关和梁天宝倒是不吝赐教，但是做饭也不是听听就能会的，在总教头杨靖异想天开拿雷火弹做饭差点把厨房炸了之后，李异等人明智地选择做凉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