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声闷响，时婧赶紧从厨房出?来，把手上的水擦在围巾上：“怎么了怎么了？没摔着吧？”
　　“没事。”时沐懊恼地爬起来，重新坐回沙发, 这次也不躺着了，抱了个枕头垫着开始玩手机。
　　时婧猜她也不会?摔成什么样，放心地回了厨房, 不一会?儿端了菜出?来，直接放到茶几上：“吃饭吧，用你外公寄给你的水产煲了锅养生粥，你得补补身子。”
　　时沐今年受伤的次数格外多, 做长辈的难免会?担心。
　　时沐也不是叛逆小孩, 默默接受了她的关?心，端起碗筷吃了起来。
　　她吃得心不在焉, 时不时偷瞄时婧一眼，等时婧察觉到，扭头看她，又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这么反反复复，搞得时婧饭都吃不下去了。
　　“说?吧，遇到什么事了？”
　　都说?自?家的孩子自?家人最清楚，时沐的每个动作时婧都了如指掌，自?然?明白她现在这样子是有问题想问，但又放不下架子。
　　她不指望时沐心中没有恨，从她打定主意要和时沐坦白开始，就做好了准备。
　　哪怕是这样，时沐的过分冷淡还是让她有些?担心。现在时沐有问题，而且看上去需要自?己的帮助，她自?然?愿意倾听。
　　时沐放下碗筷，还是一眼都不看时婧：“你们?让柠月跟我分开的时候，她有什么反应吗?”
　　“那个时候啊……”时间间隔太久，时婧想了会?儿，“起初她坚决不同意，她不相信我们?许诺的那些?，哪怕她知道时家是怎么样的存在。”
　　“当时我就在想啊，这个小姑娘到底是真的喜欢你到这份上，还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好处，所以欲擒故纵。”
　　时沐出?声反驳：“她不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你先?别?激动，都说?了是当时，我也不了解小桑是个什么样的人。”
　　时沐追问：“然?后呢？”
　　“当时你外公有试过找你妈妈，但谨文不知道藏在了哪里，根本找不到人。他急着要你回去，想拿你当筹码威胁谨文，他让我去找小桑，做了个约定，如果她跟你分手，让你回来，等你完成学业，会?让你再回去。”
　　“如果她不这么做，我们?就会?强行把你带走，并且再也不让你们?见面。”
　　时沐不住地摇头，她对这些?全?然?不知，要不是这次因?为挽禾的事回来，那她该怎么办？
　　再像前?几次一样，偷偷溜回来，远远看她一眼，以为她过得好，再默默离开？
　　“所以我知道小桑的姐姐也用这个威胁你的时候，就去找了她，我们?这些?老人犯的错误，实?在不应该再一次出?现在你们?身上。”
　　“你去找她姐姐了？”时沐对此毫不知情，甚至愈发紧张。
　　桑鹿溪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她姨更不是，这两个人碰到一起，会?吵起来也说?不定。
　　时婧看出?她在担心，宽慰她：“没事的，我们?两个聊的不错。在我们?见面之前?，小桑就已经把事情都解决了。她啊，总是默不作声就把一切都解决了，小沐，我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她很勇敢。”
　　桑柠月把事情解决了？
　　可她什么都不跟自?己说?。
　　“知道了。”时沐重新端起碗筷，闷声往嘴里扒拉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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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午饭，时间还早，时沐在家里待不下去。
　　烦闷，还是因?为中午那段对话带来的，再加上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复合的事，好像五脏六腑都要烧着了一样。
　　时沐一个人出?了门，在公园散步，好久没这么清闲了，竟然?也适应得不错。
　　她走累了就坐在长椅上，放眼望去都是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人。他们?当中有情侣、夫妻，总之没有一个像时沐这样形单影只。
　　看着看着，时沐竟然?有些?羡慕他们?。
　　如果她和桑柠月之间没发生那么多事，现在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她由衷觉得有了这样的生活，连她钢琴家的身份都变得可有可无。
　　可惜没有如果。
　　突然?，时沐的肩膀被戳了两下，力道很轻。她扭头看过去，一个小女孩紧张地问她：“请问您是不是……”
　　声音越来越小，后边她说?了什么，时沐根本没听清。
　　小女孩的两根辫子扎得不好看，像天线一样竖在头上。
　　时沐眨了眨眼睛示意没听到，耐心地等她再重复一遍，但她好像太害羞，又转头求助妈妈：“妈妈……”
　　一个打扮贵气的女人缓缓走近，蹲下来：“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想要拍照就自?己来问。”
　　有了妈妈陪着，小女孩终于有勇气问出?口，满眼期待地望着时沐，“您是时老师吗？”
　　“嗯，我是。”
　　时沐很早以前?就发现自?己对孩子特别?没耐心，因?为特别?吵，还烦。但眼前?这个小女孩看起来乖得很，她的语气自?然?变得很温柔。
　　“哇！真的啊！”小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没想到可以在学琴回家的路上遇到偶像，“我可以和您拍个照吗？”
　　“当然?可以呀。”时沐没办法?拒绝这么可爱的小朋友的请求，配合地笑起来，尽管还是有些?营业式微笑。
　　小女孩对遇到偶像这件事异常兴奋，拍完照后抱着妈妈的手机不撒手，看着上面的照片，简直比自?己拿了奖还高兴。
　　小女孩的妈妈无奈地笑着，看了眼时沐，觉得她看起来冷冰冰的，没想到还挺好说?话。
　　虽然?她对钢琴一窍不通，但女儿对这个叫时沐的钢琴家无比崇拜，她也耳濡目染。为了能和女儿有更多共同话题，对时沐的关?注也多了起来，当然?知道她前?阵子回国，国内媒体闹的风言风语。
　　“时老师，您之后还会?有演出?吗？之前?听说?您是为了结婚回国，以后都不打算表演了，是真的吗？”
　　“不会?的。”
　　为了结婚？时沐真佩服那些?记者瞎扯的功力。她的确暂停了演出?，可那也是为了挽禾的事，事情一结束她就继续回去当她的钢琴家。
　　这是她一开始的计划。
　　“不过之后不会?像之前?那么频繁了，我还有自?己的生活，不会?把太多时间都放在工作上。”
　　如果当年桑柠月没有提分手，以自?己的性格，是一定不会?跟时家的人走的，打死?都不会?。
　　不离开，一切真的会?变好吗？
　　放在八年前?，那个一腔热血脑子不好使的时沐或许会?不假思索地说?出?“当然?”。可三十岁的时沐不会?这么想，她知道，现在的一切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桑柠月还是太了解她了，替她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是这样呀，那就好，这丫头之前?听说?你不演出?了，还伤心了好久呢，练琴都不勤快了。”女人拉了拉女儿的胳膊，“听到了吧？时老师说?她之后还会?演出?的，所以你练琴也不能松懈哦。”
　　“嗯！”小女孩用力点点头，“我会?努力的！”
　　“加油，你以后也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钢琴家。”时沐笑着拍了拍小女孩的肩头。
　　看时间不早，女人决定不再打扰，领着女儿回家了。小女孩三步一回头，生怕再也见不到时沐了一样。
　　时沐微笑着和她说?再见，这样被请求合影的次数并不少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特别?高兴。
　　“这么高兴？”
　　时沐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脖子一缩，赶紧扭头看向身后。
　　时谨文穿着拖到小腿的灰色大衣，冲她挥了挥手：“真的是碰巧遇到的，别?多想。不过你竟然?有兴趣逛公园？很少见啊。”
　　在她印象里，时沐总是一刻不停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练琴。这些?年她回过时家几次，不过每次都见不到时沐，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都快过年了，还不让我休息吗？”
　　“让，怎么不让你休息，你以前?太忙了，现在这样才对。”没等到邀请，时谨文就自?己坐下。
　　母女两人一人占据长椅的一端，中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但谁都不会?为此感到奇怪，她们?的相处模式早在重逢的那年就已经固定了。
　　“前?几天你受伤了，我没顾上去看你，你怪我吗？”
　　“你不说?我都忘了有你这个人了，怪你干什么？”时沐突然?很想笑，她妈妈的关?心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又不合时宜，“以前?我需要你关?心，你不在，现在我不是那么需要了。”
　　她不需要母亲的关?心，到了她这个年纪，童年缺失母爱已经无法?弥补了，所以时谨文再怎么做都是徒劳。
　　她无数次一针见血地点出?这个问题，不知道时谨文是怎么想的，还是老样子，用一副以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接近她。
　　时沐不想进行无意义的寒暄，反正?她的态度是不会?变的，在时谨文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道歉之前?不会?接受她的任何示好。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挽禾的案子怎么样了？”
　　“年后开庭，有我在你不用担心。但今天我不想聊工作，我们?之间还有问题没解决。”时谨文又凭一己之力把话题拉了回来，“为什么一直不肯原谅我？”
　　为什么？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
　　一个从八岁开始就丢下孩子的母亲，任凭她的孩子在外受了那么多委屈都不闻不问，直到十几年后再相见，却连一点愧疚都没有，鬼才会?重新接受她？
　　“我知道你去时家找过我很多次，但都没见到我，那是我故意的，不想见你。”时沐仰头靠在椅背上，看着被夕阳染红了的天空，突然?有些?释怀，“我也知道我这次能回国，多亏了你和外公求情，但这些?好太廉价了。”
　　“我觉得我们?保持现在这样就不错，你见得到我，我也不会?抗拒跟你见面，你该知足了。”
　　允许时谨文时不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是时沐能做到最大的让步。
　　说?完这些?，两人陷入了沉默，原本吵闹的孩子们?也都跟着父母回了家，太过安静和谐的气氛令人尴尬。
　　时沐看了眼表，已经不早了，刚撑着膝盖准备起身，一直沉默的时谨文却突然?开口了：
　　“对不起。这些?年我没尽到母亲的责任，让你受委屈了。”
　　她竟然?说?了“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时沐有些?恍惚。
　　她一直渴望能听到时谨文的道歉，只是一个简单的愿望，却一直不能如她所愿。
　　如果时谨文一见面就道歉的话，她们?之间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可是时谨文一直绷着一股劲儿，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回过神来的时候鼻腔发酸，但她不想哭，三十岁的人了还因?为一句简单的道歉哭鼻子，真的很丢脸。
　　时沐别?过脸，做了几次深呼吸，感受到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肩头，先?是浑身一紧，很快又放松下来。
　　“你是我的女儿，但我却对你过去受的苦一点都不了解，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对不起。”
　　当初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时谨文也变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重新拾起她迟到的责任感。
　　找不到突破口，她索性开始自?我欺骗，觉得只要能见到女儿就好，抱歉的话一直没说?出?口，到最后骗得连自?己都相信了她俩的关?系在好转。
　　可惜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从桑柠月口中听到了时沐过得堪称凄惨的童年，时谨文再也没办法?不咸不淡地待在时沐身边，像是陌生人一样。
　　时沐迫切的想反驳她：“你现在跟我说?这些?……”
　　“我知道，我知道我该早点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相处。你一个人就过得很好，我没有机会?关?心你，让我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我过得一点都不好！”时沐颤抖着唇瓣，这几天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突然?爆发，“因?为你逃避，桑柠月被逼到和我分手，我被关?在时家好几年，连妹妹去世了都没办法?回来悼念。那些?比你更爱我的人都离我越来越远，我怎么会?过得好？”
　　时沐的童年没有感受过爱，她的父母就是如此不称职，如果说?短暂地感受过母爱的话，那一定是她还未出?生之前?，时谨文不顾时老爷子的反对生下她的时候。
　　时谨文是她母亲，这一点不可否认，可她从其他人身上汲取到的爱意远比她多得多。
　　“我害怕会?变成你那样，所以现在像个胆小鬼一样畏畏缩缩，害怕我没办法?回应她的期待，更害怕万一哪天不喜欢了，就狠心地丢掉她，就像你丢下我一样。”
　　这就是时沐这些?天纠结的。
　　过去的经历造就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她，可桑柠月看起来比她强太多了，这段关?系除了最开始，都是桑柠月在主动靠近。
　　“你和我一点都不一样，也不会?跟我一样。”时谨文走到女儿面前?，点了点她的胸口，“听听这里的声音，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不要去假设未来根本不会?出?现的东西。”
　　“小桑比我了解你，没准就连你现在的纠结她都预料到了，过去、未来，她什么都不怕，只是想要你的回应，就像她知道你需要我的一句道歉一样。”
　　时沐感受着时谨文顶在自?己胸口的指尖的力道，努力去听内心的声音。
　　“在医院的时候，小桑主动找我，想要我给你一个道歉。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世界上还有比我更爱我女儿的人，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