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逼……不愧是专业的,弹得真好。”
“这免费听,赚了呀。”
大家都被她抓耳的演奏吸引,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排练厅的门开了又关,一道身影伴着光钻进来,又慢慢挪到台前。
女人的肩头还沾着雪花,侧脸在排练厅暖黄色灯光的映衬下更加柔和。
大概是跑来的,她面色微红,小心又克制地喘着气,生怕惊扰了正在演奏的人一般。
不过很快她的呼吸就变得平缓,静静望着台上演奏的人,有些痴迷,又有些许贪恋。
不多久,一曲奏完,时沐从琴凳上起身,习惯性扶着琴向台下鞠了一躬。
台下的人还傻愣着,没受过这种礼数,直到有人带头才开始稀稀拉拉地鼓掌。
他们都是搞音乐的,耳朵灵得很,当然听得出时沐弹得堪称完美,细节处理也很到位。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能感受到她流露的悲伤。
女钢琴家本来就少,稍微长得好看一点,靠着营销也能很出名,但很显然,时沐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这倒是让他们挺佩服的,拍手的力道不自觉加大了几分。
时沐没他们想的那么多,只知道自己顺利弹完一曲,接着缓缓起身,目光猝不及防和面前那人的撞在了一起。
瞳孔骤然收缩,捏着琴边的手不断用力收紧。
心脏都漏跳一拍。
“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女人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嘴角微扬,“好久不见了,时沐。”
时沐愣神,卡在嘴边的名字就这么滑了出来:
“柠月……”
第2章
礼堂里静的落针可闻,时沐这一声呼唤就显得十分暧昧了。
可并非所有重逢都让人感到喜悦,相反,她和桑柠月的关系有些复杂,一言两语也说不明白,总之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事。
这么想着,她的脸又开始隐隐作痛。
幸亏费玉琛提前跟她说了桑柠月要来,不然自己保不齐会被吓出个好歹。
时沐站着没动,想看看她要干什么。
两人一个台上一个台下,桑柠月微仰起头,看到的就是时沐背光而立的样子。
她迫切地想在时沐脸上搜寻出关于过去的痕迹,可是……没有。
因为那张疏离的脸,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眼前的人与曾经记忆中的那个时沐联系起来。
桑柠月眼底的光亮淡去,先前因为见到时沐的满心兴奋也渐渐归于平静。
时沐感觉桑柠月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扫视。她不喜欢被这么盯着看,趁桑柠月被众人围住,偷偷下了台。
“她就是桑柠月?”有人在下面压低了声音问旁边的人。
桑柠月这个名字对于音大的学生来说并不陌生,作为曾经管弦系的学生,还担任过音大交响乐团的小提琴首席,照片现在还贴在管弦系的名人榜上。
有人认识她是因为听了她的演奏,不过更多的还是对她本人感兴趣。
长得好看,又多才多艺,在长辈们口中就是妥妥的优质择偶对象,时间久了,他们便也这么认为。
“桑学姐?你怎么来啦!”
“朋友叫我来的,说你们缺一个小提琴手,让我临时顶替一下。”桑柠月只是交代了自己来的原因,说完就安静地退到一边。
似乎对和他们交谈并不感兴趣。
费玉琛假装抱怨:“柠月,你来得太快了,要晚点来,我们还能多听听时沐弹琴呢。”
“可是我也想听啊。”桑柠月嘴角微扬,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我刚好在店里,所以来的比较快。”
“哦,那确实挺近的。”费玉琛四下看了看,桑柠月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着,又问,“没带琴?”
“来得急就没带,不过琴房有备用的。”
“但是我没有琴房的钥匙啊……”费玉琛摸了摸兜子,比脸都干净。
晚会只有一个小提琴节目,在场的也都不是小提琴手,没得借。
正在费玉琛犯难的时候,忽然有人提了一嘴:“用音大教授的门禁卡可以进去,时教授不是在吗,可以让她带着去拿。”
“对啊,时沐呢?”
费玉琛压根就没注意到忽然消失的好友,这会儿才想起来找她,结果就看时沐站在很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人是视觉动物,对无法忽略的容貌总是有着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记忆。
时沐自诩记忆力不好,记不住人脸的症状在高中时期达到了巅峰,但桑柠月不一样,单单提起一个名字,她就能在脑海中描摹出她的全部模样。
从高中到大学,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今天见到,觉得桑柠月又不一样了。
曾经落在肩头的中长发留长了不少,扎成低马尾垂落身后,习惯了素颜的脸上也有了妆容的痕迹,甚至是冰冷的脸庞都变得柔和。
但不论外貌怎么变,现在的时沐都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想法。
“老时,”费玉琛走过来,轻拍她的肩头,“你带柠月去琴房取下琴吧。”
时沐歪了下头,一脸“为什么是我”的表情。
费玉琛往她旁边靠了靠,压低了声音:“这儿的人都对柠月图谋不轨,一个个眼睛珠子都快瞪得飞出来了,也就你不打她的主意。现在外面天黑了,琴房离得不近,你陪她去安全一点。”
“你怎么不去?”
“我不认路。”费玉琛一脸鄙夷,“你刚刚不是说不介意吗,就让你带她去拿个琴,婆婆妈妈的……”
不介意,是时沐亲口说的。
事到如今,她还能打自己脸不成?
时沐只得无奈地拎起外套,走到桑柠月边上,目光越过她:“走吧。”
这几个月学校为了响应国家节能减排的号召,一到点就掐了非教学楼外的全部电路,六点多的时候天就全黑了,排练厅又建的很偏,周围漆黑一片。
两人中间像是隔了道天然屏障,只听得到到鞋底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要是没人出声,估计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桑柠月酝酿了很久才开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月前。”
时沐本来想低调回国,结果不知道被谁泄露了她的行程,一下飞机就被媒体的长枪短炮怼着脸拍,进行了好一阵子的围追堵截。
热度持续了一周才降下去,直到现在都还有源源不断的采访申请递过来。
媒体闹得这么欢桑柠月都不知道,看来是真的不在意。
现在又跑来问东问西的,装什么大尾巴狼?
时沐这么想着,冷哼一声。
迎面刮来阵阵寒风,卷着灌木丛上没化掉的雪往领子里灌。时沐裹紧了衣服,余光瞄了眼身后跟着的人,脸上没什么表情。
桑柠月只穿了一件风衣,肉眼可见的轻薄的衣料被风吹得上下飞舞,她只得用手压着。
夜里的风一阵大过一阵,吹得那人左摇右晃站不稳,像朵脆弱的娇花,怕是下一秒就会折在寒风中。
时沐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走在她前面。
快到琴房的时候,路上有了光源,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交叠着。
旧的琴房早就暂停使用了,现在用来存放一些乐器,平时少有人来,就连清洁工都不太管这里,也就导致了大块的冰面没人清理。
天黑之前下了一阵子小雪,雪花飘散,落在冰面上,使得原本就光滑的路面越发难走。
时沐想事情想的出神,不小心踩在一块冰上,打了个趔趄,不过好在及时稳住了,只是浅浅闪了一下。
站稳后,时沐安抚了下狂跳的小心脏。又想到桑柠月在后面跟着,便出声提醒:“地上滑,你小心……”
叮嘱的话都还没说完,一转身,被滑倒的桑柠月扑了个满怀。
“唔……”人在失去重心的时候本能地想抓住什么 ,桑柠月紧紧抱住了时沐的腰。
时沐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她给拽倒。
怀里猝不及防多了个人,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拥抱,但时沐耳边还是响起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扑通扑通的,一声大过一声。
时沐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停在了半空。
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拇指压得骨节生疼,手心也很烫。
一个拥抱就慌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嗓子发紧,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你先站好。”
桑柠月动作很慢地她怀里钻出来,抬手理了理起静电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啊。”
“没事。”时沐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还好这里灯光昏暗,她脸上那点情绪还不至于全被看了去。
没办法,地上确实有冰,只是她没想到桑柠月会因为这个跟自己道歉,还极力想解释这一切。
以前的她不会做这种多余的事。
有了刚刚的经历,两人走路都加了十二分小心,速度慢下来,让本就尴尬的气氛更凝重了些。
旧的琴房很久没人使用,线路都老化了,灯亮不起来,时沐只能举着手机艰难地在仓库里找小提琴的琴箱。
奈何东西实在太多,她腰都酸了也没翻到。
“你确定有?”
桑柠月蹲在一个柜子前,鼓捣着锁头:“肯定有,我以前放在这里的。”
说着,咔哒一声,锁开了,她取出里面落满灰尘的琴箱,炫耀似的扬了扬手里的琴,满脸得意:“你看,我就说有吧。”
有就有,至于这么高兴吗?
时沐在心里又一阵吐槽,站起来拍了拍沾了灰的裤子,莫名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找到了?找到了就走吧。”
说完,她先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桑柠月就跟在她身后,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桑柠月撞上了她后背,还顺势又圈住了她的腰。
一连两次,即便心肠硬如时沐也没办法淡定。
时沐转身,这次果断推开她,再一次划出了她认为的安全距离。
“又摔?”
桑柠月看了她一眼:“地上有东西,又这么黑……我看不清。”
时沐低头一看,地上确实横七竖八躺着不少杂物,但这里也不至于黑到看不见路。这么一分析,时沐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借着窗外的月光,桑柠月看到时沐左脸有一块不自然的臃肿。她这么臭美的一个人,应该最受不了脸上挂彩。
“你脸怎么了?”
眼看桑柠月伸出的手越来越近,马上就要碰到了,时沐赶紧把脸别开:“别碰我。”
桑柠月神情微怔,手顿在半空:“我就想看下你的脸……是被谁打了吗?”
“看什么看,跟你有关系吗?”时沐嗤笑一声,“又不是你打的。”
要真是桑柠月打得就好了,没那么疼,也有理由冲她发火。可现在呢?自己脸不对称了不说,还要被迫接受她的“关心”。
“但是肿的很厉害。”桑柠月对她的脾气再熟悉不过,就收了手,在包里翻找着,拿出瓶药膏,递给她,“回去之后涂点这个。”
红色的小瓶子,应该是消肿的药。
时沐觉得也太夸张了,反正她脸皮厚,等明天肯定自然消肿了,她还没到自动修复能力比不上药膏的年纪。
而且又是桑柠月给的,怎么想怎么别扭。
她看了眼,没接:“没必要。”
“有必要。”桑柠月也不管她说什么,直接把药膏塞在了她手里,“很有必要。”
桑柠月表现得太自然过,让时沐怀疑她是不是忘了她俩以前发生过什么。
后者的眉头扭出一个川字,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地给自己塞东西,而且很迫切。
还回去吧又显得自己心虚……这个女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难搞。
药膏的管子冰凉,没往兜里塞,只是用手拿着。
回去的路上,两人再没有交谈,桑柠月也没再滑倒过。
重新回到排练厅,费玉琛就在门口等着。
她侧身让桑柠月先进去,又把时沐挡在门口,煞有介事地盯着她看了两眼:“就拿个琴,要这么久?”
“路上有冰,你跑一个给我看看。”时沐轻蔑一笑,“你连路都不认得。”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问题的源头在桑柠月,导火索却是费玉琛。要不是她想损招把人叫来,自己也不用这么尴尬地跟桑柠月接触。
“你急什么,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对了,你助手来了,在那边等你呢,好像特别着急。”费玉琛指了指二楼的看台,果然有个戴帽子的女生正在等她,看到时沐,冲她挥了挥手。
助手来排练厅找时沐,结果被告知她去了琴房取乐器,眼看着离约定好采访的时间越来越近,急得要命。
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了,助手第一时间迎上去:“时老师,七点半约了记者,差不多该过去了。”
时沐没理她,双手搭在护栏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的方向。
桑柠月已经走了上去,搭好弓开始调音,动作干脆利落,很难把她和那种走路能接连两次平地摔的、脑子不好使的人联系在一起。
说到底,接连两次摔倒都能准确被自己接到,概率有多少?
时沐低头看着手中的药膏,扯了扯嘴角:“再等等。”
顿了几秒,又说:“推了吧,今天没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