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沐凝眸看她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看久了有些吓人,也意外的严肃。
她一句话不说,再加上这个点便利店里没人,只剩中央空调工作发出的嗡嗡噪声,桑柠月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怯怯地把手收了回去,连带饭团一起。
还嘀嘀咕咕:“干嘛一直这么看我,怪吓人的……”
小桃说的没错,人一旦成为了教师,小到小学老师大到教授,都会由内而外变得严肃,还有些不近人情,总之就是很恐怖。
“我看你是不是傻,白给的都不要。”时沐收回鹰一般的视线,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要是刚刚第一时间选择跟桑柠月对话,她会说出什么?肯定不是什么中听的话,甚至还可能被她带到沟里去。
“不用你白给,我给你转钱。”
“有必要跟我算这么清楚吗?”时沐说完,自己先是一愣,“就当是下午我排练出错的罚款,补偿你的时间。”
跟桑柠月聊天真是太危险了,太紧张容易说错话,太放松,就更容易被蛊惑了。
桑柠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再提转钱的事。
之后的十几分钟里,便利店一直有顾客进出,门口的感应铃没消停过,甚至有点吵,两人在这样的环境里用餐,对话自然而然减少了。
时沐三两下吃光沙拉,空盒子丢进垃圾桶,迫切地想走。
“能等我一下吗?”桑柠月抬头望着她,顺带拉住了她的衣角,“等下我们一起回去。”
“为什么?”时沐想,她俩应该不顺路,就算再巧,这附近有那么多小区,她怎么可能刚好跟桑柠月住在同一个?
要真住在同一个小区,她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费玉琛。
阴她就算了,还阴到前女友的小算盘上去了!
“外面太黑了,我害怕。”
因为停电检修,小区里关掉了一半的路灯,另一半靠着发电机苦苦支撑,平时看着安全的小区笼罩在黑暗下,增添了一丝不安的氛围。
“你害怕你的,关我什么事。”时沐终于如她所想,绝情了一次,径直出了便利店的门,脚步坚决,不曾犹豫过。
桑柠月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的背影,和那天在咖啡馆如出一辙。
直到时沐的身影彻底融入夜幕,她断了念想,觉得她八成真的走了,这才又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时沐总是给她错觉,一举一动让她觉得她俩的关系没那么糟糕。可她就是擅长制造假象,给她希望,又夺走她的全部期盼。
但这也不能怪她,热情而又真挚,她喜欢时沐的原因当然不止这些,却也和这些脱不开关系。
她明白,接下去的路只会更难,可她除了纠缠,选择最笨的办法外,再也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现在时沐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她没有太多可以试错的机会,只能在同一个舒适圈里不停地兜圈子,找机会对她示好
可她要做不仅有这些。
时沐对她的抗拒完全来自于过去,要是能坦诚的,好好谈一次,或许事情就会有转机。
可是这样坦诚的对话,她还没准备好。时沐可能会因此怪罪很多人,甚至是她自己也说不定。
她不想再让时沐难过了。
桑柠月安静地吃完了一个饭团,另一个实在吃不下,就问店员要了个塑料袋装上,打算当明天的早点了。
刚刚见了时沐一面,冲淡了她因为下午排练中止产生的遗憾。虽然再继续练下去,她不确定自己的状态会不会出问题就是了。
桑柠月的心情因为简单的见面变得愉悦,理所当然地觉得今晚能睡个好觉。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念想太强,已经成为了执念,刚迈出便利店的门,视线一晃,就看到了站在垃圾桶边上的时沐。
嘴边有个红色的小亮点,浅浅在黑夜中发着光,暗下去,又亮起,十分规律。
“时沐。”
她的声音轻柔,在漆黑的夜色里不会惊扰到任何人。
可时沐正在干坏事,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就想把烟从嘴巴上拿下来,可仔细一想,她一个成年人,爱干什么干什么,桑柠月?管着么她!
她从前是不抽烟的,只是压力过大的时候选择用这个排解。
她知道这玩意儿不健康,也被家里人说过不少次,所以只是偶尔抽几根,只不过这个“偶尔”在挽禾去世后变得频次高了起来。
她以为远离了家人的唠叨,这件事就变得像喝水一样平常,没想到被桑柠月撞见,还是会心虚。
时沐开口,被烟呛了下,咳嗽几声,嗓子还有些哑:“介意我抽烟吗?”
“不介意,”桑柠月整颗心都绷紧了,可还是一脸平静地说,“而且如果是因为我的话,我更没资格管你了。”
“自以为是。”时沐不屑地哼了一声,把烟头拧在垃圾桶上面,拍了拍手,似乎很在意自己身上沾上的味道,抬手闻了闻。
她扭头,又问:“你会觉得很呛吗?”
“不会,隔得这么远,根本闻不到。”桑柠月走近两步,从前时沐就比她高一点,她今天穿了鞋跟略高的鞋子,才能跟她平视,“走近的话,稍微能闻到一点。”
这都是实话,时沐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抽的也都是焦油含量很低的果味烟,基本都被果味盖过去了,不会太难闻。
她又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鼻尖微动。这个举动吓得时沐连忙后退一步,不安地看着她:“你干嘛?”
“帮你确定一下身上有没有沾上奇怪的味道。”桑柠月直起身子,表情很正直,完全不会让人把她和想趁机干坏事的形象联系到一起,“对于不抽烟的人来说,你身上的味道要比那些中年大叔好闻很多。”
她的点评过于犀利,虽然没直说抽烟有多不好,但也让时沐心头一梗。
毕竟谁都不愿意把自己和中年油腻大叔放在一起作比,就像一碗清水中混入了一滴辣油,看着怪不爽的。
“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欢烟味了,以后不当着你面抽就是了。”时沐突然变得温顺,宠溺的语调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七年的时间,很容易就模糊了记忆,可是习惯形成的时间跟这个不相上下,当初她对待桑柠月的态度如何,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她现在的举动,比如现在面对桑柠月算不上强硬的建议,总会自动妥协。
“但还是会抽。”时沐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是本着找补的念头,只可惜越描越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
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受影响的好像只有她一个。
“还是少抽一点,对身体不好。”桑柠月突然笑出了声,已经完全明白了时大钢琴家的别扭劲。
是的,完全不用着急,时沐抵触的态度并没有她嘴上说的那么强烈,只是需要时间慢慢缓和,而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你到底还回不回家了?我急着回去工作,要走就赶紧。”时沐有些气急败坏,也不管桑柠月什么想法,迈开步子就往前走。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又害怕桑柠月没跟上,“嘶”了一声后,微仰着头,极不情愿地转身去看她。
还好桑柠月就在身后跟着,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很有分寸,在她转头后小跑几步跟上来,走在她身侧:“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
“是。”时沐没心情跟她聊天,应付地回着。
“新工作怎么样,还适应吗?”
时沐感觉今晚桑柠月特别聒噪,叨叨个没完,想赶紧中止这场没营养的对话,就冷下脸,对她说:“我们现在的关系连好朋友都算不上,用不着你来关心我,你管好你自己。”
桑柠月脚步一顿:“我是不想关心,可是你看着很累的样子。”
时沐觉得她最近状态还蛮不错的,联系到了媒体,很快就能把自己挨了打却没收到任何道歉的事爆出去,给柴局长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长个记性。
如果计划顺利,还能让柴局长就两年前的事道歉,她应该是开心外加有些得意的。
可是桑柠月却说她看着很累,就不理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桑柠月绷不住笑,虚虚一指,“你穿着我的衣服啊,没发现么?”
第18章
听她这么说,时沐下意识捂住了上半身,不安地摸索着。
借着灯光看清楚了,还真不是她的衣服。
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有什么是比穿着前任的衣服,还在她眼前晃悠更让人容易多想的吗?
搞得自己像偷穿人家衣服的变态一样,为了配合这样的失误,好歹应该脸红一下,但是她脸上平静的没有丁点儿波澜。
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件更要命的事。
照桑柠月的思维方式,恐怕又要自作多情地认为自己对她还抱有非分之想了。
那天桑柠月把这件衣服盖在她身上,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之后又一直没找到机会归还,时沐就把它挂在了阳台的衣架上。
刚刚家里停电,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她随手拎了件衣服就跑出门。
她俩的身材相差无几,所以衣服可以互穿,面料摸上去也差不多,甚至是兜里装着的烟,都让时沐误以为是她自己的衣服,穿着也没什么不舒服。
虽说烟的牌子不一样,不是她常抽的那款,但她每天忙的要死,烟也总是助手代买,什么牌子的她都能将就抽,没那么讲究,所以才没能发现不对劲。
等一下,烟?
时沐还没尴尬几秒钟,注意力就被和桑柠月气质极度不相符的东西给吸引过去了。
“你还抽烟?”虽然她知道自己没立场管,但还是问了。
抽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她自己没瘾,希望桑柠月也别沾上烟瘾,她还是希望她能健健康康的。
“我不抽,朋友的。”桑柠月看时沐的衣服已经脱了一半,赶紧制止她,“现在这么冷,先别脱了,会感冒的。”
早在她进店前天空中就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现在雪已经在地上薄薄盖了一层。
这样的雪夜温度低,时沐里面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衫,走路回去最少也要十分钟,极有可能感冒。
时沐总是鼓吹自己身体好,高中没请过病假,但这只是表象,桑柠月知道她每一次都是强忍着不适去学校,死气沉沉的样子看着让人心疼。
更何况时沐根本不会照顾自己,让她怎么能不担心。
“不要,穿着你的衣服,怪别扭的。”就好像她和桑柠月的关系更近了一步,让人心生不快。
时沐固执地把剩下半截袖子脱下去,把衣服递给她。但晚风夹杂着雪花往领子里吹,还是不免打了个冷战。
天气越来越冷,就好像在提醒她这一年已经走到尾声,可她却什么都没做。
挫败感来的莫名其妙,见桑柠月不接,她不管不顾地把衣服塞到她怀里。
桑柠月抱着自己的衣服,上面还留有时沐的体温,还有熟悉的味道,就像在拥抱她一样,有一丝丝窃喜,可是听了她的话,心又一点点冷下去。
“就连衣服也不行了吗?”
“废话,”时沐哼笑一声,“你没发现吗?自打回来以后,我就想离你远一点,但你却不停地贴上来,很讨厌。”
虽然她一直在麻痹自己,可是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七年过得有多么浑浑噩噩。
被别人看到的永远是她光亮的外表,可是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过去是美好的,但也仅限于回忆里。如果时隔多年再把它拎出来,放在眼前,就像被白蚁啃食的过期面包一样,早已变得千疮百孔。
像是漏水的瓢,漏风的窗,要她怎么用这些重新开始生活、恋爱?
“烟是谁的,男朋友?女朋友?”时沐的眼神变得戏谑。
她也是才意识到,七年没见了,桑柠月真的会为了等她,一个暧昧对象都没有?可能吗?
那盒烟就像一根线头,引着她进入了一团迷雾当中,她看不清那雾里面有什么东西,就像她看不清桑柠月在想什么一样,一个人在里面撞来撞去。
不过她也不是毫无长进,至少现在没有“恋人”这个头衔的束缚,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直接问。
问出口的时候,她大概已经猜到了。
桑柠月不是深情的人,这次可能恰巧在空窗期,又见自己回来,才动了歹念,而自己从来就不是她的唯一选项。
可笑至极。
时沐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我就知道……”
“没有,我一直单身,你是我唯一的前任。”桑柠月打断了她毫无根据的猜想,轻轻叹了口气。
时沐总是看轻自己,她根本就不明白对自己来说她有多重要。
忘掉她不容易,更不可能另寻新欢。她不能这么不负责,明明心里有忘不掉的人,还去耽误别人。
她把外套抖开,重新给时沐披上,又拢了拢领子,手就放在她领口的位置,与她四目相对:“你可以跟我置气,但别跟身体过不去,感冒了又没人照顾。”
又要穿着前任的衣服,这让她很不爽。时沐想把衣服扯下来,没想到刚一抬手就被桑柠月牢牢握住。
她力气不小,时沐用力抽了几下,没再像下午一样轻易挣脱。
“听话。”
桑柠月明明穿得比她多,可手却比她的还凉。
时沐狐疑地看过去,却发现桑柠月早就错开了视线,于是什么都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