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人流量巨大,要保证群众安全和事态发展不扩大,则需要小心再小心。布控的预案做了一个又一个,废稿也在会议桌上攒了一沓,陆野跟同事开着警车满城跑,烟抽了一盒又一盒,眼瞅着要把自己腌入味了。
他原本还跟齐燕白说好了初三晚上要一起吃个火锅,结果也不得不失约,他早出晚归,电话时常在路上就没电关机,连带着跟齐燕白的联系也像是用上了漂流瓶——能不能及时收到消息,全看缘分。
齐燕白一直知道陆野忙,但忙到失联却还是头一回。
电话里又一次传来熟悉的关机提示,齐燕白皱了皱眉,努力压抑住了心中那种没来由的焦躁感。
今天从早上开始,外面的天色就阴得厉害,中午的时候,外面就淅沥沥地开始下起小雨,一直绵延不绝,到现在还没停下。
齐燕白打开窗户伸手出去接了一把,接到了一手刺骨的凉。
陆野去哪了,齐燕白忽然想,他在忙什么呢,能忙到连市局都不怎么回。
这十来天里,陆野跟他通过两次电话,但每次他旁敲侧击问起陆野的情况时,对面都模棱两可,不是转移话题,就是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
齐燕白知道陆野不是那种睡了就跑的冷暴力渣男,但他消失的时间确实太快太巧,他还没享受够那种真正热恋的状态,陆野就像是骤然从岩浆里降温一样,变得琢磨不透起来。
齐燕白讨厌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也讨厌一切不确定的因素,他不喜欢陆野有秘密瞒着他,也讨厌陆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这种讨厌在时间的流逝里逐渐发酵成不安和焦躁,齐燕白拧紧眉头,更紧地攥住了手机。
他超乎绝伦的幻想能力在这时候变成了一种负担,齐燕白控制不住地揣测着陆野的状态,猜测着他的行踪。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不该乱想,陆野的工作性质注定了他忙起来就很难顾忌其他,但情感上,齐燕白却依旧很难抵抗那种流沙逝于掌心的不安。
他的思绪正漫无目的地满屋乱飘,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才觉得手里的手机嗡地一震,响了起来。
齐燕白整个人骤然回神,几乎是急切地按下了接通键,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淡淡地说了声“喂”。
“我看你给我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出什么急事了?”陆野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
“没事,刚刚家里停电了,所以我想问问你我家的电闸是哪一个。”齐燕白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不过现在没事了,物业已经来过了。”
电话那边的陆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我刚电话没电了,才连上充电宝。”
“嗯,没事。”齐燕白笑了笑,仔细听了一会儿陆野那边的动静,试探性地问:“对了,今天过节,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他说着像是怕这句话目的太明显,于是又找补了一句:“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我下班就在外面吃了再回家。”
齐燕白所在的培训中心初八那天已经复课,他最近也已经开始回去上班,陆野闻言顿了顿,微妙地沉默了两秒,才拒绝道:“今晚可能……回不去,你照顾好自己,不用管我了。”
“今晚也加班吗?”齐燕白听着陆野那边细密而嘈杂的杂音,状若随意地问道:“你在哪?”
这种抓捕任务需要保密,陆野也不能告诉齐燕白细节,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只说局里有事,需要他们再盯两天。
齐燕白微微拧起了眉头。
电话那边的杂音乱而无章,还带着音响的鼓点声音,虽然陆野已经极力掩饰,但齐燕白还是在电话那边听见了模糊而嘈杂的人声。
他不在局里,齐燕白想,他在外面。
他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齐燕白心里那种焦躁感达到了巅峰,但他垂眼抹了一把窗沿上的水渍,没有多说,只说让他注意下身体,别太累了。
“知道了。”
陆野那边似乎真的有事要忙,没说几句就匆匆挂断了电话,齐燕白伸手抹了一把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慢条斯理地收拾了钥匙和钱包,从椅背上捞起大衣,下了楼。
“不好意思。”路过前台的时候,齐燕白轻轻敲了敲前台的桌面,歉意道:“我临时有事,需要请个假,我今晚的课会麻烦刘老师带一下——我已经跟她说好了。”
第52章 他不该爱“齐老师”,他应该爱我
换岗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陆野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把充好电的手机塞回车座下方,然后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联络设备,拉开车门下了车。
外面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没完,陆野把透明雨衣的帽檐往下拉了拉,从车位旁的小路横穿过去,回到了嘉年华会场。
这场突如其来的冬雨没能打散年轻人的热情,主会场那边的大舞台灯光闪烁,台下的年轻人穿着花花绿绿的透明雨衣玩儿得正嗨,高音音响疯狂震颤着,把落上的雨珠打散成一片模糊的水雾。
活动区之间的小路两旁停满了移动餐车,五颜六色的遮阳伞交错排列,把几条小路堵得严严实实。
陆野拉低帽檐,裹着一身棉花糖糖浆味儿从游玩的人群中穿梭而过,然后停在主会场不远处的一处餐车前,顺着玻璃窗往里递了二十块钱。
“一杯生啤。”他说。
餐车里穿着制服的年轻男人飞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收起现金,从旁边一人多高的酒桶里给他接了满满一扎啤酒。
“您的餐品。”男人说:“祝您用餐愉快。”
陆野嗯了一声,借着拨动雨衣的姿势调整了一下行动耳机,然后伸手从餐车柜台里抓了一把免费的盐水花生,随口问:“情况怎么样?”
“暂时还没有动静。”餐车里的年轻男人低着头,一边擦桌子,一边低声道:“暂时没有可疑人员路过这附近。”
陆野微微点了下头,没有回答,顺手端着啤酒杯走了。
他顺着餐车前的小路往前走了两步,在半露天卡座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摘下帽子,靠在椅背上随意地打量了一眼远处的舞台。
嘉年华的各个活动区都设有露天舞台,但由于这个区域需要布控,所以主办方以“设备故障”为由暂时取消了地下乐团的表演,只换上了个便衣伪装的驻唱歌手 在勉强撑着场面。
没了蹦迪的噱头,靠近这个区域的真游客也少了许多,只有零星一些年轻人徘徊在几家纪念品商店门口,亦或是坐在卡座区休息聊天。
雨还在下,不远处的主会场喊声震天,陆野浅浅地抿了口酒,就见身边的灯光一暗,有人坐到他对面,给他递了一碟锅巴土豆。
“今天这场雨来得可真及时。”姚星说:“人流量一下子一大半,也算是老天爷帮忙了。”
陆野抿了口酒,嗯了一声,说道:“就是有点冷——你还能行吗,不行的话,去餐车那边加件衣服。”
便衣布控要符合环境,姚星今天穿了一套非常亮眼的蹦迪装,夹克外套小白靴,短裤下露着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陆野看着都替她觉得冷。
“不用。”姚星翘着二郎腿,大咧咧地一揪腿上的“光腿神器”,说道:“我比你穿得还厚呢。”
陆野无语凝噎了一瞬,浅浅抿了口酒,把视线又重新投回了舞台那边。
“时间是不是快到了?”陆野问。
“对。”姚星看了一眼手表,说道:“接头人早就就位了,但还没收到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察觉到不对,所以放弃了。”
“不一定,再等等。”陆野盯着不远处的接头人,轻声说:“而且我觉得他不会当面交易,所以最好注意一下周围的隐蔽设施。”
犯罪嫌疑人之前把接头地点定在了舞台附近,大约是想趁着表演期间拿人群当掩护,但现在表演临时更换,舞台那边人丁寥落,只剩下便衣伪装的游客,陆野觉得,如果对方起疑,会临时改变交易方式也说不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接头人在纪念品商店来回转悠了三圈,可活动区还是没有新动静,除了一个带着工牌的工作人员来进行音响维护之外,活动区没有任何生面孔出现。
眼瞅着预定的交货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市局的人也开始渐渐焦急起来,耳机里的调度声音层出不穷,陆野抿了口啤酒,正准备起身去舞台那边转一圈,就见对面的姚星突然愣了愣,指了一把他身后。
“陆哥,那是不是齐老师?”姚星惊讶道:“他怎么过来了?”
陆野微微一愣,下意识转头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活动区另一边的小路上,齐燕白正由远至近地走过来,他穿了一身厚实的风衣,打着一把漆黑的打伞,时不时看看手机四下张望片刻,不像是来玩儿的,倒更像是在找什么似的。
他怎么突然来这,陆野皱着眉,满肚子问号地想,先别说齐燕白从来不爱凑这种热闹,就算他真的要出来玩儿,也不会不提前跟自己知会一声。
“齐老师怎么来了?”
耳机里,不远处调度情况的李志文也发现了他,他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眼见着齐燕白越走越近,只能叫了陆野一声。
“他再往前走要进布控区了。”李志文说:“陆野,你过去拦他一下,想想办法把他劝回去。”
“那接头人怎么办?”陆野问。
“我叫人过去替你了,咱们人手足够,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务必保护民众的安全。”李志文说:“现在还在交易期,犯罪嫌疑人随时可能出现,普通民众卷进来风险太大了,咱们担待不起。”
李志文话音将落,陆野已经放下了酒杯,从卡座上站了起来。
他调整了一下联络设备,然后伸手解开了领口的袖子,顺手把雨衣往上挽了几折,这才转过头,朝齐燕白的方向迎过去。
嘉年华不知道是太偏远还是设置了什么信号屏蔽系统,电话信号时隐时现,齐燕白低头看着手机上空白的信号界面,有些恼怒地甩了甩手机。
伞沿下的水珠溅了两滴到屏幕上,齐燕白甩了甩水珠,正准备关机重启,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燕白——”
齐燕白吓了一跳,他本来只是想过来偷摸看陆野一眼在做什么,却没想到会被对方发现,他下意识把手机揣回兜里,抬高伞沿朝陆野看了一眼,紧张地捏紧了伞柄。
陆野从不远处朝他小跑过来,但还没走几步,舞台那边就骤然炸起一声巨响,紧接着烟尘翻滚,舞台上的灯霎时间灭了一大半。
地面紧接着摇晃了一瞬,齐燕白踉跄了一步,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陆野飞速地朝躁动骤起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一变,加快脚步朝他跑了过来。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齐燕白还没彻底搞清发生什么,就觉得眼前一花,陆野骤然扑倒了他,然后顺势一滚,手肘撑地,压在了他身上。
齐燕白手里的伞脱手滚落出去,下一秒,半空中一条缠着灯带的塑钢架轰然倒塌,不偏不倚地砸下来,正落在陆野背上。
齐燕白瞳孔一缩,下意识伸手想挡,却被陆野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野哥!”
陆野没有说话,也没第一时间安慰他,只是很轻地冲齐燕白摇了下头,伸手按了下通讯耳机。
“已经抓到了,没事了。”耳机里传来李志文的声音:“他妈的,这孙子,装成检修人员,想把货直接扔进升降舱,还好被我们看见了——”
李志文说着顿了顿,又想起陆野这边的情况,问他道:“那孙子跑的时候绊断一根电线,差点酿出火灾——怎么样,齐老师那边没事吧?”
“没事。”陆野抽了口凉气,说道:“灯架子断的时候我看见了,带他躲过去了,现在好着呢。”
搭灯的塑钢架是半空心的,离地高度有限,陆野刚才刻意避开了更重的底座,现在疼是有一点,但好在没伤筋动骨。
“好了,没关系。”陆野松了口气,他暂时关闭了通讯话筒,低下头看了齐燕白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圈,轻声问道:“没受伤吧?”
齐燕白胸口剧烈起伏着,还没从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击里回过神,他单手顶着陆野背上的钢架,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我打扰你了,是不是?”齐燕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低声道:“你们在执行任务吧。”
齐燕白不是傻子,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足够他把情况想明白了,他懊恼地皱了皱眉,心说自己这次确实太莽撞了,不该这么大咧咧地过来。
他得意忘形了,齐燕白想,而且也不像以前那么小心谨慎,甚至明明猜到陆野可能在办正事儿 ,但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想着看一眼就走。
“没事。”陆野摇了摇头,说道:“抓捕工作有市局的同志,我们本来就是负责处理突发事件的。”
他没有故意安慰齐燕白,只是实话实说,但齐燕白还是一脸空白,嘴唇微微地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好了,没事,别害怕。”
那套钢架子还压在陆野身上,他尝试了一下,见没法凭自己的力气爬起来,就干脆不折腾,只是捋了下齐燕白被雨打湿的额发,低下头朝他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在执行任务的缘故,这个笑意显得很淡,但又很柔和,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欣慰,无声无息地安抚着齐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