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是个很顾家的男人,确定关系之后,他几乎推掉了所有应酬和私人聚会,每天两点一线,从警局下班之后,就会来顺道接他一起回家。
他勤快、独立,什么都能干一点,齐燕白在家做晚饭时,他也从来不闲着,会在一边打打下手,帮帮忙什么的。
齐燕白一度很喜欢下班后的独处时光,因为这段时间里他和陆野通常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可以安安静静地关起门来过一点私密的二人世界。
家里的房门会关得很严,中央空调呼呼地吹出干燥的暖风,他在客厅画着画,而陆野则会毫不设防地窝在旁边沙发里昏昏欲睡,暖色的灯光被厨房里香气浓郁的水汽模糊成虚幻的光影,见缝插针地落在他的肩头和耳后。
那样狭小而拥挤的空间总会莫名其妙地满足齐燕白的安全感,他的睫毛轻轻一动,在脑海里给这幅景象添上了一笔浓墨重彩的颜色。
真奇怪,齐燕白忽然想,他的作品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大面积的暖色,也从来没取过这么平庸而朴素的材,但他在脑海里勾勒完这副场面时,却觉得这比他之前画过的任何一幅作品都能让他满足。
他空落落的心底仿佛正在被某种温暖而柔和的东西逐渐填满,那种温度顺着他的心口缓慢地蔓延开来,无声无息地滋养着他心底里那颗隐秘的种子。
他不可避免地被陆野勾出了更加隐秘的渴望,于是齐燕白眨了眨眼,轻声说道:“……好啊。”
齐燕白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伸手环住陆野的脖子,微微仰起头,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那你会一直对我这么好吗?”齐燕白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像是在问陆野,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助教老师已经下班了,二楼几间教室的灯早就灭了,只有走廊里还亮着两盏白晃晃的应急灯。
陆野就着这个姿势圈住齐燕白的腰,低下头跟他细细密密地接了几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然后在缝隙中保证道:“只要不发生原则问题,我会的。”
“原则问题?”齐燕白忽然笑了,语气轻快地把问题抛了回去:“比如什么?”
陆野挑了挑眉,刚想说话,但齐燕白却已经像是改了主意,猛然收紧手臂,再一次结结实实地吻住了他,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不用说了。”齐燕白含糊地说:“……我相信你。”
他在唇齿相接间偷出了半句话的空隙,用舌尖轻轻勾缠了一下陆野的舌尖,像是要保证什么似的,轻声说:“野哥,你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永远”这个词听起来太过遥远,而且虚幻又不切实际,就像一个空头支票,空有好看的外表,实际上什么也代表不了。
但它同时又那样沉重,好像一旦答应,就会在灵魂里烙下一枚清晰钢印,哪怕是日后后悔,这枚钢印也会作为出尔反尔的标志,永远留在记忆的深处,无法抹去。
陆野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本来不该轻易应允这种毫无界限的空头支票,但他看着齐燕白望着他的眼神,却忽然鬼使神差地嗯了一声,说了声“好”。
下一秒,齐燕白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变了,他眼角下弯,眼里染上了遮掩不住的欣喜笑意,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眼里,就像是落下了一点闪烁的光。
陆野伸手抹了一下他的眼角,又像是被他眼神里的光亮吸引,于是垂下头,又吻了吻他的眼睛。
齐燕白下意识闭上眼睛,紧接着,他听见陆野的闷闷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还去不去逛街了?”陆野笑着说:“不去的话,我可要打电话取消晚饭定位了。”
齐燕白这才像一脚踏空似的,从那种被陆野气息包裹的温软中脱身出来,耳廓染上一层薄薄的红。
“……去。”齐燕白过了一会儿,才偷偷摸摸地伸出手,与早就等好陆野十指相扣,说道:“现在走。”
临近年底的最后一周,商业区也热热闹闹,人满为患。
大型商超前摆上了露天的年货节活动,户外的保暖暖炉顺着路边支了一排,小吃摊和嘉年华揉成一片,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音响声。
陆野跟齐燕白从露天广场那边逛过来,临进商场时,才发现商场门口正有一家珠宝首饰店在做活动,金蛋的碎片散落一地,人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陆野和齐燕白都对这种人挤人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于是避开了人群,想从旁边的小路进入商场。
他们走到门口时,那活动摊位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骤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的尖叫。陆野职业病作祟,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骚动发生的方向,没看到意外情况,倒看见了一张铺在高清大屏上的珠宝海报。
那似乎是今年珠宝的新品,从耳环到项链一应俱全,陆野本来没太在意,只是上下扫了一眼,却冷不丁在那张海报的底端看到了一对银光闪闪的对戒。
普通珠宝店的对戒大多是面对新婚夫妻的,不是满钻戒圈就是六爪钻戒,但这对钻戒的设计款式却极其新颖,它没在戒圈上放任何一看就能亮瞎人眼的钻石,而是将戒圈的形状做成了开口式的不规则图案。
开口处两边的那几根线条精简利落,只寥寥几根,却勾勒出一个异常漂亮的图案,陆野定睛一瞧,总觉得那图案有点像一只燕子,又像是一丛肆意生长的荆棘。
活动台上的主持人还在声嘶力竭地推荐着今年的滴水钻石白金项链,但陆野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被那对戒指吸引住了,他不动声色地回过头,轻轻捏了捏齐燕白的手,冲他笑了笑。
“燕白。”陆野说:“你先进去等我一会儿,我去办点事儿。”
第42章 “时来运转,好事多磨。”
“有事?”
托陆野职业特殊的福,齐燕白闻言愣了愣,一时间没想过陆野要甩开他去干什么坏事儿,反而猛然担心起来。
“怎么了?”齐燕白下意识紧张起来,顺势环视了一圈周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你看见逃犯了?”
“……没有。”陆野哭笑不得,他脚步微动,挡住齐燕白看向活动展位的视线,然后轻轻推了一把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圈在身前推进了商场里,笑着说:“我就是去买点东西,外面冷,你先上楼去等我吧。”
新开的画材店在商场二楼的自动扶梯旁边,店面很大,也很好找,陆野来之前就已经提前看好了位置,于是把齐燕白送进门口,笑着补充了一句:“要是累了就在旁边的公共卡座坐一会儿,我马上就上去。”
陆野是个足够细心体贴的人,从来没有在约会的时候甩下过齐燕白自己单独行动,齐燕白微微皱了皱眉,忽然察觉到了一点微妙的反常。
但陆野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他避开人群的目光低头亲了他一口,然后笑意盈盈地把他推进了商场大门,转头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齐燕白脚步一转,下意识想跟上去看看,但他在陆野面前从来都是贴心又有分寸,从不多问陆野的工作和生活的,于是又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只是目送着陆野消失在人群里,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才不大情愿地转头往扶梯处走去。
商场里开着足量的暖风,暖意烘得人上头,陆野怕齐燕白看见他的去向,于是故意绕了个远路,从旁边一扇侧门出了商场。
外面的冷风扑面而来,陆野眯了眯眼睛,竖起领子拢紧了衣领,朝着正门口热闹闹的活动展台走了过去。
那片展台附近围了不少的观众,主持人站在台上声嘶力竭地推销着今年的新款首饰,几对情侣被赶鸭子上架地选上台,正在蹩脚地做着“情侣默契挑战”。陆野从人群里挤进去,目标明确地从展台边的货架上抽走了他们宣传的活页,顺手拽住了一个推销人员。
“这对戒指,在哪买?”陆野指了指活页,说道:“在你们这,还是去店里柜台上?”
“在我们这就可以。”那个被拽住的年轻导购眼前一亮,连忙说道:“您想购买的这对戒指今天正好有活动,参加我们小游戏获胜的话可以赢八折的折扣卷。”
陆野对这种抛头露面的促销折扣没什么兴趣,闻言摇了摇头,婉拒了。
“不用了,我赶时间。”陆野说:“在这开单?”
那导购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闻言像是怕他跑了似的,连忙一边说着“对对对”,一把把他拉进了活动展台后的购买区。
购买区里站着几个零星进来消费的顾客,一排透明的展柜顺着左右边一字排开,高倍率的珠宝灯被贴在吊顶上,把展柜里的首饰映照得闪闪发光。
陆野一眼就看到了那对对戒——实物比他想象得还好看一点,颜色干净、线条精炼,材质也闪闪发光,陆野把那枚戒指放在手里打量了一会儿,莫名地想起了齐燕白看向他时,那种晶晶亮亮的眼神。
陆野对首饰珠宝这种东西没什么兴趣,但他实在觉得这对戒指适合齐燕白,于是都没提出要看看材质讲讲价,只是把手里的戒指盒一扣,递给了导购。
“就这对。”陆野说:“包装袋不用给了,开个发票就行。”
那导购微微一愣,似乎也很少见到这种钱多事儿少好说话的顾客,闻言连脸上的笑容都诚挚许多,一边热情地给他开单,一边从旁边推过来一个小巧而精致的抽签盒,示意他试试手气。
“帅哥,你真有眼光。”导购笑眯眯地说:“这是我们今年新款的情侣戒,是我们首席设计师出品的,卖得特别好——正好我们这今天有抽签活动,你也抽一个试试手气。”
这年头,搞情侣经济的营销手段层出不穷,这家珠宝店主打欧式风格,但也没耽误开设“情缘指数抽签”活动,可谓是中西合璧,两不耽误。
陆野对这种画风酷似“二百元情缘指数测算”的抽签活动没什么兴趣,但架不住导购一个劲儿撺掇,就还是顺手从签盒里抽了一张。
但他今天手气似乎不怎么样,摸出来的签文相当一般,刚一捻开,就见签纸抬头上写了个硕大的“中下签”。
营销手段大多都是想添个彩头,没有故意给人找晦气的,这签盒里二百张签纸,拢共就二十张中下签,没成想不偏不倚地被他抽到一张,导购见状也有点尴尬,连忙利索地开了单,干笑了两声。
“那个……看来是好事多磨啊。”导购说。
陆野为人倒并不迷信,他看了一眼签文,随手把那张写着“感情方面不太明朗,或许会有波折,可以先以事业为主”的淡粉色签纸丢进旁边的废纸篓,朝着导购笑了笑,说了句没事。
但导购有点过意不去,毕竟大过节的,能来买情侣戒指的想也知道不是孤家寡人,于是她想了想,又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个装满散装小首饰的纸盒。
“没关系,正巧今天帅哥消费满标准了。”导购说着,挑挑拣拣地从纸盒里捡出一条缀着银珠的红绳手串,搁在消费单上一起递给了陆野,说道:“送您串转运珠——时来运转,好事多磨。”
销售人员个顶个都是人精,饶是陆野并不在乎那张没头没尾的签文,也不由得觉得对方这件事办得实在让人舒服。
“那行,就多谢你好意了。”陆野笑着说。
他拿着开好的单子去交了钱,也没要外包装的纸袋,只把戒指盒塞进了自己外套的内袋里,转头出了购买区。
今年过年早,一月中旬就是春节,但年后一向是警局最忙的一段日子,陆野估计自己到时候八成没工夫去给齐燕白挑情人节礼物,所以趁现在有了合适的,提前买了正好。
他有心想给齐燕白一个惊喜,于是把戒指盒和发票藏得相当严密,只把导购送的那串转运珠揣在兜里,勾在了指尖上。
齐燕白很听陆野的话,他像是怕陆野回来找不着他似的,哪也没去,就乖乖靠在扶梯口前的栏杆上,一边盯着手机敲敲打打,一边时不时转头朝楼下看上一眼。
他穿得很素净,人又颇有气质,站在人群里相当扎眼,陆野一上楼一眼就望见了他,于是离着老远喊了他一声。
“燕白!”
齐燕白循声看过来,笑眯眯地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小跑了几步迎上来。
“你办完事儿了?”齐燕白说着伸手摸了摸陆野的颈侧,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温度:“冷不冷?”
“不冷。”陆野笑了笑,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说道:“给,我刚在楼下看见的。”
陆野自己不爱吃甜食,但齐燕白却很喜欢酸酸甜甜的口味,他接过那串裹着糖粉的糖衣山楂咬了一小口,纳闷道:“你说办事儿,就是买这个?”
“也不是。”陆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神秘兮兮地说:“——办了点小事儿,暂时不告诉你。”
齐燕白一口山楂还含在嘴里,紧接着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不由得皱了皱眉,连糖衣都不觉得甜了。
他有秘密了?齐燕白莫名地想。
这个认知瞬间让齐燕白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他心里猛然涌上一股事情超出控制的不安感,下意识想从陆野身上挖掘出自己没能知道的一切。
“……是很重要的事吗?”齐燕白忍不住问道:“工作上的?”
“不是。”陆野很少见到他这么刨根问底地追问他什么,于是挑了挑眉,故意模棱两可地说:“私事。”
他越这么说,齐燕白心里就越像是有小猫在挠——陆野是个坦荡的人,对熟悉的人甚至有点大大咧咧,自从在一起之后,连房门密码和手机密码都大大方方地告诉了他,齐燕白实在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秘密不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