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又是听不懂的话,向长远微微颔首,他的确觉得徐原青有趣,觉得他与京城中许多世家子弟不同,想与他相交,但他所负不止一人身家,倒也没有模棱两可的答话,而是坦白,“世子所谋关乎社稷,向家志在战场,不在朝堂之间。”
他虽游历江湖,到底还是向家的人,向家从未参与过党争,代代忠君爱国,为民出征,绝不拘泥于朝堂中的波云诡谲。
徐原青知道他会这么说,原书即便男主打感情牌他也没有参与过朝政,所以才男主才使出阴谋诡计算计他,最后死不瞑目。
“我知道,只是和你说一下,日后你改变主意了再说。”
转眼寅时,府上已经开始有人起身了,向长远从黄梨树的墙角处翻出,还顺便顺走了一本徐原青桌上的话本子,说是闲得无趣借阅,日后就还。
人走了,明明暖气十足的屋子一下显得清冷,徐原青望着榻上熟睡的姑娘,抬手挠了挠头,忘记喊向长远把人抱床上去了,在这外间睡着,明日万一先进来的不是左越,那可就麻烦了。
他琢磨着只能委屈左小朋友了。
卯时,正是睡意盎然之时,左越梦里和世子堆雪人,忽然脸上一凉,一下就惊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摸着脸,看窗外已经亮的天,打着哈欠起床,摇摇晃晃的往徐原青的屋子去。
秋意渐浓,晨间凉意惊骨,院中的黄梨树唰唰作响,上面的梨子日渐饱满,风一吹树叶唰唰的掉一地,不过一晚上的时间,落叶就遍布院子边边角角,左越被风一吹瞌睡醒了不少。
他估计世子还想没醒,于是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去,每一步都走得轻而缓慢,到屏风那垫脚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毫无动静,然后再退两步才转身,倏地吓了一跳。
徐原青裹着素白的大氅懒懒的靠在木椅中,青丝散乱的垂落在衣上和椅子上,葱白的手指搁在书上,脸颊不知是不是因为屋内炭火的缘故有些绯红,眉头微微皱着,眼神略带嫌弃。
他目睹了左越的一系列动作,小心翼翼的模样活像是在做亏心事,将书撂下,“你做贼呢?”
左越骤然被吓,惊魂未定,看着眼前本该在床上的人活生生的在眼前,他咽了咽口水,僵硬的扭脖子往里看,床上还有个人,正要惊叫,就听世子“嘘”一声。
他如窜天猴一样窜到了书桌前,瞪大了眼睛。
徐原青看他吓得表情扭曲,考虑到还在正在成长期,需要身心健康,于是告诉他,“是寻娘。”
“是个人就好。”左越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风从半掩的窗透入,他浑身一颤,回过神来,张大了嘴巴,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家世子屋子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女人!
徐原青操起桌上的书将他下巴抬上,顺便敲了敲他活跃的脑袋,“小孩子家思想纯洁一点。”
左越还在吃惊中,“那怎么……”
确实是有些说不清,徐原青总不能告诉他,昨晚他带了个人去把人家姑娘掳了过来,那性子可就不一样了,没准小孩想的更复杂。
果然养孩子就是麻烦,还得照顾一下身心健康。
徐原青抬手遏制住他乱七八糟的猜想,警告,“总之,你别给我胡思乱想。”
“哦~”左越十分不情愿的点头。
“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让她醒过来,好像睡很久了。”
左越对医术感兴趣,徐原青就给他买了许多医书,也让他和府上的大夫学点本事,虽不能看诊,但对简单的用药知道一些,他很快就从屏风后出来,搬来张小凳子踩上,从柜子上拿了一个小罐子又再进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面就传来了咳嗽声。
徐原青没有立即去看,静静地等着,等左越忙出忙进的拿药倒水忙一阵,咳嗽声停歇了一会他才起身,行到屏风处止步。
寻娘撑着上半身坐起,睡得太久脑袋昏沉,眼神也迷离,望着眼前的人,看不真切,只觉如谪仙一般梦幻。
寻娘试探性的叫他,“世子?”
“是我。”
徐原青往前走到窗边,将窗户全都打开,冷风灌入,屋内的暖气被挤走,不一会屋子里的暖气被冷风完全取代,冷气拂面他拢了拢大氅。
寻娘被风吹了一遭,脑子清醒不少,看清了所处环境,不过一会就想明白了一切,低头道谢。
徐原青摆了摆手,退回屏风处。
左越皱着鼻子嗅了嗅,蹲在床边上问,“姐姐,你有血茴草吗?”
寻娘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徐原青上前将左越拎起,让他去找点吃的,顺便吩咐不许人来,左越见到漂亮的姑娘就高兴,笑吟吟的蹦跶出去了。
徐原青转身到外间,操起炉边的钳子扒拉碳火,忽旺的火光将他双眸映发格外明亮,“你不用想什么谎言搪塞我,我不是为了血茴草才救你的。”
寻娘缄默,将准备好的说辞都咽下,扭头望向窗外,正好看见高大的黄梨树,树上的果子密密麻麻,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的收成了,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莘大人查到我与世子见过,私将我关押,我无法告知世子。”
徐原青看到纸条时就猜到了,莘正元聪明,他知道寻娘与他见过后,定然会用血茴草试探。
只是,他不知道,徐原青没有那么想要血茴草。
寻娘望着屏风后隐约可见的人“世子为何救我?”
徐原青玩弄炭火的手一顿,眸光流动,正想回答之时,左越着急忙慌的闯了进来,手上端着早膳,“世子不好了。”
左越将托盘放在小桌上,喘了一口气,“我刚刚听说太子的人来了。”说完看他面无表情,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补充道,“说是来探病。”
徐原青情绪毫无变化,只淡淡的冷笑,撩袍坐下,撑着脑袋看火炉,嘴里轻声念叨,“探病?”
寻娘眉头紧皱,有些不敢确认,“因为我?”
左越茫然,一脸懵懂的将粥端进去,听到世子说,“探病而已,寻常也探过。”
徐原青站起身来,站在屏风处,看寻娘无所适从,抬手示意她不要动,十分冷静的安抚她,“你不是他的人,他不敢乱来,你休息,我去看看。”
初秋的清早不算太凉,但府上种了许多花草树木,免不了有落叶,所以便比夏多了一项清扫的工作,下人们拎着扫帚打着哈欠扫地,恍惚间还在睡梦之中,凉风拂过,扫做一堆的落叶又散的四处都是,瞌睡的小厮一激灵醒了过来。
有还迷糊的晃晃悠悠,手中的扫帚胡乱挥动,徐原青看着他们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俊不禁,伸手扶住了一个与左越差不多大的孩子,免了他一顿摔倒。
孩子清醒过来,见是他后吓了一跳。
“何时起的?”
小孩支吾回答,“寅时。”
天不亮就起,难怪这么迷糊,徐原青把他手中的扫帚拿开,“以后巳时再起,今日也不用再扫地了,去厨房玩。”说完就继续往前院去,远远就见李英身边的胡妈妈进了堂中。
他随之进去,李英端坐在主位上,次位上坐着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青年,正是昨晚见过的莘正元,见他后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徐原青瞥了一眼不做搭理,周正的朝李英请安,还没拜下去,李英便扶住了他,生气道,“我都说了不许打搅你,让你好好养着病,怎么还是把你惊扰来了。”
“娘,我无碍。”徐原青轻轻拍拍她的手安抚,将她扶回去坐好,这才抬眼看向立着的莘正元,似笑非笑,“我长期病着,这也没什么喜庆的事,怎么就劳烦太子差人来探病了?”
莘正元神色如常,十分端得住,沉声回话,“太子一直记挂着世子的病,只是课业繁多,又有政事要处理总脱不开身。”
他说完场面话没听到徐原青回怼还有些不习惯,顿了顿继续说,“下官此番前来是来送太子特意为世子寻的药。”
第11章
“太子真是有心了。”李英接过话头,抬手示意莘正元坐下说话,又让胡妈妈添茶,等徐原青也坐下后才徐徐说道,“我也是才知道,前些日子你去藏宝阁就是为了这药,刚莘大人说,太子知这药或许可治你的病,他立即就差人去办了,只是那卖家本准备拿去藏宝阁叫价,一听是太子要就眼馋,在藏宝阁做了假,把真药卖给了太子。”
胡妈妈上来茶,还给他拿了一块毯子,徐原青颔首轻声道谢,静静地听着李英陈述,抬起热茶抿了一口。
“真是难为太子有这份心了。”李英说完喜笑颜开,对莘正元一顿谢。
徐原青搁下茶盏,神色淡然,“药呢?”
莘正元:“已送去了太医院,若无问题便会请世子去配药。”
真是会玩,药不见就先来讨人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太子一片好心。
“可惜了。”徐原青故意叹了口气,还摇了摇头。
莘正元盯着他看,明见他那张脸上写满了嘲讽,却还是碍于李英在场,咬着牙问,“世子此言何意?”
“可惜太子禁足,否则我倒是要上门好好道一声谢。”徐原青声音轻缓,嘴角也微微上扬,瓷白的面容明艳动人,可一双眼却满是寒意,“胡妈妈,我记得父亲书房有几则安邦治国的策论,一会劳烦莘大人一并带去,就当是我谢过太子记挂了。”
莘正元面上感恩戴德,话却是从牙缝中蹦出,“多谢世子。”
将人送走后,徐原青也起身说回去休息,李英嘱咐他不能再受风寒,让人送他。
李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胡妈妈,老爷下朝了吗?”
——
徐原青回屋里时看新添了炭火,屋里暖如初夏,床褥也都换成了新的,他昨日到今天折腾了许久,身子骨早就开始造反了,只是他一直在强撑着不倒,如今一时半会不会有事,他才彻底松懈下来。
叫人送来药,喝下后就躺下想歇会,不曾想竟发起了高热,引起府上好一顿闹,迷迷糊糊中听着李英的声音一会哀一会怒,左越哭哭啼啼的一直叫他,他好像被困在泥潭里一样,难以动弹,更遑论回他们一声。
徐原青混沌之中又回到了初到晟朝的雪夜,他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是漫天大雪,满地清白,他僵在雪地之中动弹不得,已然快没了生气,望着匆匆忙忙从眼前路过的人,那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又是咿呀不清的奶声,“咿呀哎呀~是人……”
“对啊,世子说我四岁的时候见过我,但是我不记得了。”左越手舞足蹈的讲述着他为什么在徐原青身边,一开口就把故事拉到十年前去,满脸洋溢着天真无邪的笑容。
向长远静静地坐着听他说,偶尔抿口茶润润嘴。
左越站在火炉边上,十四岁的少年眼睛里映着火光,笑容灿烂,神采奕奕的说话,“不过,我记得我是七岁的时候遇到的世子,在众多小孩中我最不起眼,那个人牙子说我瘦瘦巴巴看起来就干不了活,肯定没人买,天天打我,我也以为不会有人要我,但是世子来了,在众多孩子中他一眼就相中了我,还抱我去看大夫!”
“咳咳咳~”
说到正精彩之时传来一阵咳嗽声,向长远一瞬就进了里屋,看是人醒了,忙叫左越去叫大夫,紧接着倒水给徐原青压一压嗓子的不舒服。
徐原青才刚醒说不出话来,整个人还处于恍惚之中,喝过些水后才逐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人露出疑色。
向长远看懂他的神色,轻声解释,“我母亲与你娘交好,今日特意带我来拜见,没想到你病了,我就来看看你。”
话才回答完大夫就来了,向长远让到一旁等着。
大夫诊脉完紧皱着的眉头才松开,又一次的念叨着“一天都不想呆了”的话,听起来这样的情况已经多次了,向长远看着颤颤巍巍走路的老大夫,再想徐世子的种种行为,似乎没有点当病人的自觉,也难为大夫这般辛苦。
左越把大夫送出去,徐原青还是很渴,就只能勉强使唤向长远再给他倒杯水。
向长远用枕头把他脑袋垫高一点,看他努力想抬手却抬不起来,就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身躯,坐到床边像刚才一样亲自给他喂水。
徐原青起初是觉得别扭想拒绝,但向长远手法娴熟动作温柔,他逐渐真香,甚至还产生了让左越给他学学照顾病人的技艺,免得喂他喝水每次都洒的床上到处是。
一杯水喝完,徐原青长出了口气,扭头看十分自然给他掖被角的向长远,屋里被数不清的烛台照如白昼,听着外面的动静,院子里恐怕守着许多人,通常只有他昏迷不醒时才会有的阵仗。
他不习惯病榻前有人哭哭啼啼,所以每次意识还清醒的时候都会把人赶走,久而久之他病时在他身边就左越一个,这乍冒出一个人来他还有些不自在,尚未彻底清醒的脑袋也找不到话说。
向长远:“你昏睡了三日,饿吗?”
徐原青摇了摇头,没想到这次昏这么久,看来还是不能瞎折腾,他抬手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扭头看立在床边的人,看他眼下有淤青,像是守了许久,记忆慢慢回拢。
“如果是三日的话,那莘正元三日前来过,你不知道吗?”
向长远:“又如何?”
徐原青倒是被他坦然的反问噎到,一时无言以对,那日他们救出寻娘时莘正元堵路,虽然天黑看不清容貌,但也算是打过照面,他这会子巴巴凑来,真是怕莘正元不知道他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