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微抬下颔,看向齐皇的?眼神极其?漠然:“陛下,没有这?种可能,而且臣不需要,也不稀罕那?张易储的?诏书。”
“不稀罕?”
齐皇大笑?几声,喉间滚动着沙哑难听的?嗓音:“你母妃拼死保住你,替昭阳算计了一辈子的?东西,你居然说你不稀罕?”
“你刚刚真的?就一点儿也不想亲手掐死朕,替你的?母妃报仇?”
萧瑾皱起眉,低声问:“陛下,原来掐死您也算报复吗?”
“有的?时候人想死,还是很容易的?,但像尸体一样躺在床上苟延残喘,却比死本身艰难多了。”
“就算您想死,臣相信御医们也不会轻易让您死的?,他们忙得团团转,一直用着最好的?药吊住您的?命,不让您这?么?早去见太宗。”
“所以每晚睡觉的?时候,太宗还是会入梦来骂您,骂您庸碌一辈子,早知如此,他真该立昭阳姑姑为?太女。”
齐皇听着萧瑾的?话,动了动嘴唇,几乎喘不上气了。
好不容易艰难地呼吸到了一口空气,紧接着又听见萧瑾的?声音:“而且臣也看出?来了,您根本就不是在觊觎我?母妃,而是……”
“够了,住口!”齐皇陡然暴怒,拔高声调呵斥着萧瑾。
萧瑾顿了顿,怜悯地看着齐皇,她都替齐皇感?到喉咙疼。
可惜她又不是什?么?好人,当?然不会真的?怜悯一个快要死了的?老男人,所以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您对昭阳姑姑??x?的?那?份心?思,到底是仰慕,还是嫉妒。到底是怎样龌龊的?想法,才需要用母妃做幌子,用来骗皇后娘娘,骗天下人,恐怕只有您自己才清楚吧。”
“你嫉妒昭阳姑姑比你强,嫉妒太宗认可的?始终是她,你嫉妒她能被母妃爱着,而你永远只能缩在角落看着她得到幸福,用尽了全部手段才能勉强赢过她一次。”
萧瑾面无表情地说:“归根到底,您把这?些告诉臣又是为?了什?么?呢?为?了给臣设下圈套,顺便见证您耻辱的?一生吗?”
“那?么?陛下,您的?确做到了,臣现在不仅觉得您无耻,而且还十分令人作呕。”
萧瑾直视着齐皇衰老的?脸,看着他的?双眼漫起血丝,像随时要杀人一样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等了许久,才听见齐皇从肺里挤出?的?一串话:“逆子!逆子,朕现在就下旨夺了你的?官职,废了你的?爵位……”
萧瑾顿觉无趣。
她每天根本就没上过朝,要这?官位有什?么?用。
果然,仅靠言语输出?就能把人气死,只限于影视剧里的?桥段。
像齐皇这?种厚颜无耻且有着大心?脏的?人,气是不可能被气死的?,还得刀刀割进?肉里,才能把一生的?气数给耗尽了。
萧瑾垂眸看向靠在床板上,像搁浅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气的?齐皇。
她的?内心?毫无怜悯,甚至还有一丝想笑?:“陛下,其?实儿臣是真的?希望您能够长命百岁。”
“您可不要忘了,当?初您派上官逊来庄子里谈判时,曾以血雨楼楼主的?身份,答应了儿臣一个条件。”
“儿臣时刻等着您醒过来,在您寿终正寝之前兑现这?个承诺。”
第157章
萧瑾坐在马车里,内心并?没有刚刚逃过一劫的庆幸。
反倒皱起?眉,陷入了更大的疑问中。
如果没看过慎亲王所书的那?则秘辛,她可能会觉得,齐皇最后说出的几句话纯属是在瞎扯淡。
但将那?则秘辛结合起?来,萧瑾就觉得十分耐人寻味了。
“如果朕说,你刚才?若是真的杀了朕,这些黑衣人会将立易储的诏书递给你呢?”
齐皇这么讨厌凤璇,按理来说,立原主为储君的可能性不大。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如果齐皇知道太子?应该不是他亲生的,加上?五皇子?废了一掌,四皇子?又被?关进了宗人府……这么一想?,他只能将皇位交给原主了。
可萧瑾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既然齐皇一开始就不想?让太子?当皇帝,又何必要交给他这么多权利,甚至就连血雨楼背后,也隐约藏匿着太子?的影子?呢?
萧瑾左思右想?,还?是有点?琢磨不透,最终干脆在脑海里开小窗问系统了:“你是上?帝视角,肯定知道吧?”
系统:“宿主,我都是透过您的眼睛观察世界的,怎么可能比您知道的更多。”
萧瑾冷笑:“装,继续装,你敢说你不知道楚韶活过不止一次?”
系统没吱声。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萧瑾早知道系统这个东西坏得很?,不知道瞒了她多少东西,此时?也不感到惊讶:“你都知道楚韶不对?劲了,难道还?看不出来齐皇哪里不对?劲?”
系统:“宿主,我只是一个系统而已,不能过多干预这个世界。否则时?空会陷入混乱,产生难以承受的后果。”
“比如?”
“比如,我可能会消失。”机械音里充满认真。
萧瑾险些笑出了声,心想?你消失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倒是巴不得你消失呢。
系统显然也能听?见萧瑾的心声,不过它还?是想?问:“宿主,您为什么觉得楚韶活过不止一次?”
萧瑾微笑:“我只是腿上?有疾,但眼睛还?没瞎。”
“首先,我和楚韶喝合卺酒的那?晚,我都没告诉她房间在哪,她自己就能准确地找到我的房间,把我推回去了,这难道还?不可疑吗?”
“其次,在你所谓的记忆碎片里,苏檀给楚韶治伤的时?候,楚韶在蛊毒的反噬下,曾想?出手夺走苏檀手里的刀。”
系统问:“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萧瑾:“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除了一个虚弱之人不该有这么大的力?气之外。”
“也有可能是因为蛊毒发作,身体机能紊乱,从而引发了超出身体极限的反应。”系统解释道。
萧瑾平静地说:“是吗?可我当时?看得很?清楚,楚韶的一只手明明已经攥住了苏檀的手腕,这意味着她完全可以把苏檀的手反剪过来,然后夺走苏檀手上?的刀刃。”
“但楚韶没有,反倒在中途撤了手,看上?去像是虚脱失力?,随后便被?宫女们按住了手脚。”
“为什么?”系统忍不住问。
萧瑾也算是对?楚韶有些了解了:“很?明显,她在捉弄苏檀,并?且以此为乐趣。”
对?于萧瑾处在当时?这种情况下,还?能看得如此仔细,系统也有些意外。
意外归意外,系统还?是要说:“您的猜测听?起?来很?合理,但不能作为有力?的佐证。”
萧瑾问:“那?么你觉得,一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女,就算被?南锦教了几个月的剑,到了要杀人的时?候,拔剑能拔得这么快?而且她出手的招式也太熟练了,一看就不像是初窥门径的人。”
回忆起?楚韶割破老太监眼睛的那?一剑,即便萧瑾正坐在马车里,也能够隔空感受到剑锋之间所携的凉意。
实在太快,也太干脆利落了。
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没有丝毫犹豫地杀人。
想?到这里,萧瑾心中生出了一种名为不忍的心绪。
片刻后,说出了最后一个证据。
“我看见那?个女孩倒在被?子?上?,后背的伤口贴着床板,是我不能想?象的痛苦,一定很?疼,但她却笑了起?来,对?苏檀说——”
“我想?起?来了,我没有把那?条锦鲤葬在花园里。”
“可就在几天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用‘我想?起?来了’这种话来描述?”
“除非对?于她而言,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或者说,时?间的概念模糊到好像分不清界限。”
听?到这里,系统的机械音里多出了一丝奇异的波动,像是出现了卡顿,音量时?高?时?低。
甚至让萧瑾产生一种错觉,这个毫无人性的系统好像……在笑?
系统恢复正常后,对?萧瑾说:“宿主,对?于您的猜测,我持完全赞同的态度,但至于实际情况究竟如何,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您。”
萧瑾不意外,也懒得回复。
系统:“但是,您现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萧瑾不解:“我知道了什么?”
系统的机械音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宿主,您已经知道了,谁才?是站在上?帝视角的人。您如果想?知道真相,完全可以问楚韶本人。”
萧瑾沉默许久。
系统:“您是觉得,楚韶不会告诉您吗?”
“不是不会,而是她没有告诉我的理由。”
萧瑾顿了顿,说:“并?且,这是她的过往。人至少,也不应该……戳着别人的痛苦一问到底。”
……
楚韶碰上?了一个灿烂的晴天。
阳光非常好,解决掉那?些暗探之后,她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就连与暗探交手时?,不小心被?袭来的剑锋划破了脖颈,也浑然不在意。
因为她知道了,南锦其实是骗她的。
南锦总是说,没有人会喜欢丑陋肮脏的东西,人们都喜欢小孩子?,因为小孩子?天真可爱,小孩子?会笑,而且笑起?来很?好看。
但她在萧瑾面前?显露出了很?多次不堪的模样,也时?常不笑,可萧瑾并?没有厌恶她。
楚韶伸手捂住肌肤上?的伤口,流在指节上?的血液是温热的,一如柔软的嘴唇。
阳光真好,她抬起?头去看,似乎能看到整片澄澈的蓝天。
楚韶很?开心,心满意足地被?温暖淹没,低下头看见堆在脚下的尸首,横七竖八倒在一起?,像是一堆被?拆散的木偶。
这幅不详的情景,影响到了她的好心情。
楚韶微微蹙起?眉,像是掷石子?一样,一颗一颗地把他们扔进了江水里。
看着一片晕开的鲜红渐渐远去,楚韶的心情又变好了,开始思考要买哪一种鲜花捧回王府,用来掩盖自己身上?的血腥气。
兰花,茉莉,晚香玉。
殿下更喜欢哪一种?
楚韶的步伐十分轻快,似乎马上?就能走到卖花的集市了,却在岔路口顿住了脚步。
因为就在眼前?,一队匪徒正在劫杀马车上?的夫妇。
男人和女人已经死了,车厢里的箱子?掉了出来,滚落了遍地的金银珠翠。
匪徒拎??x?起?躲在车厢里角落瑟瑟发抖的女孩,对?身后的男子?说:“头儿,这里还?有一个,但只是个黄毛丫头,估计也没多大用处,要不要……”
“当然要斩草除根。”匪首用衣角擦拭刀刃上?的血,看也没看缩成一团的女孩。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了……”
女孩的哭喊声撕心裂肺。
匪徒看着浑身发抖的女孩,面上?显露出了迟疑。
片刻后,低声骂了一句脏话,又开始四处寻觅:“刀呢,我的刀呢?”
楚韶驻足观看了一眼,随后绕道前?行。
她没有兴趣救人,她只在乎待会儿要买什么花。
只不过当楚韶快要穿过树林时?,突然想?起?了倒在血泊里的秦雪衣。
那?时?着墨衣的女子?坐在轮椅上?,垂眸看着躺在月光下的女孩,盖着素色斗篷的,小小的尸体。
像是看见了落在地上?的霜华,连眼神?都是那?样干净温柔。
当萧瑾轻轻伸出手,替秦雪衣阖上?双眼时?,她几乎有些嫉妒了。
嫉妒一个死去的人能够得到生者无限的怜爱。
但就在萧瑾抬起?头的刹那?,楚韶又觉得,这样的表情,她实在不想?在萧瑾脸上?看到第二次。
她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她只知道如果有人让萧瑾伤心流泪,那?她一定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死对?方。
所以当楚韶回过神?时?,发现匪徒已经张大了嘴,捂着咽喉跪倒在地。
其实,她并?不意外。
楚韶温和地看着匪徒狰狞扭曲的面容,觉得人在死前?最后一刻显露出的丑态,还?真是惊世骇俗。
手握长刀,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实在抱歉,我今天心情本来很?好,但你的命不好。”
匪徒们早就吓傻了,他们根本没看清这女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身边的同伴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就算是再蠢的人,此时?也该反应过来了,楚韶的武功远在他们之上?。
匪首是个识时?务的头领,当机立断一边扯着同伴往后退,一边向楚韶赔罪:“大侠饶命,大侠饶命,这里的东西就都留给您了,权当小的们孝敬给您的……咱们、咱们这就走。”
长刀还?在滴血。
楚韶含笑望着匪徒们脚底抹油的步法,没有追击,也没有截杀他们的兴趣。
直到风声重新归于寂静,瘫坐在地上?的女孩终于回过了神?,抱住爹娘的尸体开始嚎啕大哭。
楚韶无心观赏这种桥段,正准备撂下从劫匪腰间夺走的刀,却听?见一声愤怒带着颤音的质问。
“他们是杀害我爹娘的凶徒,您武艺如此高?超,为什么要放过他们!为什么不杀光他们!?”
楚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孩,温声说:“死的是你的爹娘,而不是我的爹娘。”
“所以应该杀了他们的是你,不是我。”
女孩脸上?泪痕未干,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似乎不明白拯救自己的侠客,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残忍无情的话。
然而,楚韶已经没有耐心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