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要是没死成怎么办?
他又犹豫了。没死成就得治他的骨折或者半身不遂,他没那么多钱治,到时候连想再跳楼一次也没有能力了。而且这是别人家,不是自己的地方,自己要是从这死了,岂不是会影响到房价,这房子也变成凶宅了?到时候找谁来负责呢,夏丽吗?夏丽也没那么多钱赔给人家。
夏安远怔怔盯着楼下那片地看了好久,风像在打着圈儿地转,发出轻声的呼啸,他忽然听见一声清晰的猫叫。夏安远收回视线,先看屋子里,那声音就像从他耳朵边上传过来的,可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也没有猫掠过时“蹭蹭”的声音。
对了,他突然又想起,对,还有夏丽,还有他妈妈。
他不能死。夏丽没办法缺人照顾的吧。
夏安远在阳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带着一身寒意回到床上,继续睡他没办法睡着的觉。
这一回闭眼睛之前,他用任南的话问自己,这真的是我想要的结局吗?
第二天起床,任南先联系了侯军那边的康复中心,本来是想先给那边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让他们先别告诉侯军谁要去看他,好给侯军一个惊喜,却得到了他这段时间暂时要去外地的消息。
对此夏安远有些奇怪,问任南侯军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任南说具体什么情况其实他也不清楚,他只是打听到侯军现在的确是在那个康复中心。他看着夏安远的脸,不用问他昨晚是不是没睡好,他怀疑夏安远昨晚根本就没睡。
“我们先去看看那个院子吧。”他把温好的牛奶递给夏安远,“我这段时间休假,刚好去我外公家陪陪他们。”
这院子的确如任南所说,环境很好,适合养病的人住。就在白溪镇边上,买东西很方便,又因为远离大道,周围只有隔得很远的几家人居,院门口有两片菜地,荒着没种什么东西。
往里走,虽然很久都没人住过,房子也有点年头了,但打扫收拾得很干净,家具家电也都一应俱全,拎包就能住进来。
“怎么样,远哥。”任南靠在门边,“我外公他们都搬镇子上去了,这里也就一直闲置着,因为价格太便宜,他们也就懒得费心出租,要是可以的话,你把阿姨接过来住,我表姐他们也能经常来照看照看。”
很合适,这对于现在的夏安远来说简直再合适不过了,他没有觉得不好的理由,何况任南说的租金价格非常合理,不至于低到让夏安远觉得他们白给,也不至于让他的生活产生太大的负担。
夏安远决定暂时在这里住下,换算下来,这里住一天比在那家破旅馆还更便宜。
合同是跟方清华签的,押一付三,很标准的程序。见到夏安远又回到白溪镇来,甚至要在这里住下,方清华其实心里挺高兴,凭心而论,比起任南那几个狐朋狗友,她反倒觉得自己表弟跟夏安远这样的人做朋友更好,至少吃苦耐劳,人又踏实。晚上吃饭喝酒的时候她也就顺嘴把这话说了出来。
任南端着酒杯笑:“姐,你说的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小时候谁不调皮捣蛋。”
夏安远没说话,附和着他们笑。酒喝了不少,方清华转而说起那个姓曹的老板,说他不知怎么,七八月份的时候公司被上头查了个底朝天,这白溪镇首富一夜之间就易了主。
算算这时间,恰好是夏安远刚回京城的那阵子。
白溪镇虽是个镇,毕竟在津口的城郊,又有个大学城和几家小工厂在这儿,说是个小一点的地级市也不为过,这地方的首富说换人就换人,绝不可能是出自一般人的手笔。
夏安远忽然垂下眼睛。
“诶,安远呐,要不你这几天来我这帮帮忙?”方清华突然说,“小狗子回老家娶媳妇儿了,我这儿还差个轮班的领班呢,你要能接受三班倒的话,想干多久都行,要想日结工资也没问题,到时候你要有更好的去处,姐也支持你。”
夏安远没法推辞,相反的,如果方清华不提这件事,他也会主动问她需不需要人。
任南的工作室还在休整中,要去他们那里也只有再等一段时间,而他身上的钱几乎都要用光,要再想去哪里干什么甚至是吃顿饭可能都要成问题,他不能再停着不动,必须马上转起来,多干一天的活儿就能多挣一天的钱。
喝了太多酒没办法开车,任南把车停到方清华家里,跟夏安远两个人走回小院去。他打着替夏安远收拾屋子的名头,打算这几天都住在那里。
走出镇子,他们拐上临近的小路,路两边是农田,这时候脚底下黑漆漆的,一不留神就容易踩空。夏安远只是沉默着闷头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任南怕他不熟悉,换到他前头领路,走着走着,却忽然发现自己身后没什么动静了。他转过身,看见夏安远停在离自己三四步路远的地方,正在看右手边黑漆漆的农田。
任南走近,跟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怎么了远哥?”冬天的田地里头只有白菜最多,这时候都是黑黑的一团。
“那只猫。”夏安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说,“我能把它带回去吗?”
第98章 我的小远,宝贝,我的小远
夏安远第二天就去KTV上班了。
这种服务业类型的工作,人员流动性一般都很大。他这一次再来,基本上没见到几个熟脸,连前台也换了人。
夏安远又像陀螺一样转了起来,跟以前不同的是,转完之后他没办法倒头就睡——他失眠真的已经太严重了。
他试图控制自己什么都不想,放平呼吸,闭上眼睛,身体明明已经累得不行,大脑却还很清醒,就是睡不着,换多少个姿势都睡不着。有时候他都很想在自己脑袋上狠狠敲一棍子,也许这样就能永远睡过去。
夏安远不得不去想,是不是这几个月的同床共枕,让他已经养成了依偎纪驰的习惯,一旦这么猝然分开,就仿佛是对某种成瘾物粗暴的戒断。他的身体受不了的,他想一定是因为这种戒断,让自己的身体太想念纪驰了,想他的呼吸,想他的怀抱,想他身上的香味,想他胸膛的温度,戒断过程太难挨,才会翻来覆去怎么样都睡不着。
而只要他稍微动一下这个念头,苦苦建立起来的防线又轻易崩溃掉,纪驰的身影组成了洪流,在安静的黑夜里冲垮他大脑的堤坝。夏安远不愿去想他的时候脑子里是他,稍微一想到他的时候满脑子更是他,他闭上眼,又睁开眼,眼前都是空空一片,但他听得到纪驰在靠近他身边,听到他的呼吸心跳,听到他的喘息落在自己耳边,听到他说,我的小远,宝贝,我的小远。
熟悉的窒息感涌上来,喉咙又变得肿痛紧涩,夏安远连一个吞咽的动作都难以完成,他痛苦地去摸他的脖子,摸他痛到要停跳的心脏,他不知道是谁在掐死他。
我的小远。
纪驰又在叫他。
宝贝,我的小远。
纪驰轻轻地叫他。
夏安远忽然坐起来,他盯着黑夜看了一会儿,把被子的另外一半裹了裹,裹成一团人的形状,他贴着它侧躺下去,按之前习惯了的那样,将额头紧紧抵在那上面,假装他仍然靠在纪驰的胸膛。
这样能睡着吗?
夏安远默默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再往那堆被子里紧贴一些,像只寒冬夜里自己给自己努力取暖的狗。
其实他想不通一切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想不通他自己为什么明明那么了解纪驰相信纪驰,还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他,想不通为什么路变得越来越窄——被他自己走得越来越窄。
好像他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对纪驰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中间都有难以逾越的阻碍,他把什么当成阻碍,是什么东西在阻碍,甚至让他现在连入睡都有阻碍。
生理意义上的,他感到崩溃,他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怎么样都睡不着。
他好想要纪驰抱。
早上定的闹钟还没响,夏安远先被自己的头给痛醒,浑身也像被人暴揍一顿那样痛,在床上发了半天呆才缓过劲。
昨晚做梦了,梦的什么,他全不记得。
这几次夜班晚上他都走的那条小路,北方的冬天冷得特别快,头痛或许是因为被风吹感冒了。他这么想着,正打算穿衣服去做饭,闹钟响起来,夏安远忙乱中摸索着把它关掉之后才恍然记起,任南今天回京城办事,他跟着请了两天假,要去看看夏丽,顺便问问转疗养院或者把她接回来的事情。
饭就不用在屋里煮了,顺道就能在街上吃。要出门,夏安远又换了件厚点的衣服。
洗漱好,他没见到任南的身影,以为他还在睡觉,站到他门口时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叫他,无意间听到任南跟人打电话的声音。
这房子太老,隔音效果几乎没有,为避嫌他还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能听到任南压低的语气。
带些担忧和焦急。
“这几天倒没有说看到了……”
“对对,大体上跟你描述的差不多……”
“……那我该怎么做呢,直接带他过来吗?”
“其他的我不太了解,不知道他肯不肯说……好,兄弟,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夏安远回到客厅,找出感冒药给自己冲了两包。他一边想任南最近总神神秘秘的,一边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看到的猫。任南没说让不让他把猫带回去,只问那是只什么猫,夏安远给他形容了一下,正想要把猫抓过来给他看,那只猫却在他抬脚的那瞬间又跑掉了。
喝了感冒药也没感觉好太多。任南打开卧室门,看到夏安远竟然在客厅,脸色有点奇怪:“远哥,不多睡一会儿?”
夏安远心里挺着急的,他摇摇头:“早点走吧,我怕时间不够。”
他们先开车去镇子上吃早饭,任南到了京城就得去办事,干脆就直接在镇上把东西买好让夏安远替他带给夏丽。夏安远本来要跟他一起去的,下车时却忽然一阵头重脚轻差点摔跤,吓得任南连连把他往车上推,让他赶紧在车上再睡一会儿。
觉睡得太少了。
他俩都清楚是这个原因,任南这几天也提醒过他很多次要好好睡觉。
可夏安远没办法做到。他甚至还在心里笑笑,可能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得修仙成功了。
车停在一个大学门口。任南去了很久没回来,夏安远等了半天,下车,走到一棵行道树下,打算抽根烟,忽然注意到旁边几个大学生拦住路人在发传单,大部分人匆匆拒绝了,少数人接过他们的单子和笔,在填着什么。
夏安远往那边看了一眼,正好跟其中一个四处张望的女学生碰上了视线,她冲夏安远笑了笑,跟旁边的同学低声说了两句,拿着纸和笔径直往夏安远的方向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夏安远忽然一阵紧张,他掐灭了烟,有些不太礼貌地盯着她手上那叠纸看。
“大哥,在这等人吗?”女学生挺自来熟地跟他搭话,把手上单子给了夏安远一张,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拜托他,“闲着也是闲着,帮我们填一下呗,小组作业明天就得交了,我们还差好几十份问卷没填完呢。”
夏安远下意识地先点了头,这点忙自己还是能帮上的。他接过笔,低头一看那张问卷,整个人突然愣在了原地。
从白溪镇开车到夏丽在京城的疗养院,他们又在途中顺便找地方吃了午饭。任南工作室有事要忙几天,夏安远告诉他,打算今晚就在这里过夜,明天再坐城际公交车回去。
任南有些不太放心,夏安远笑笑,他叫他一声南哥,说你现在反倒像我哥似的,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这么大一小伙子——这么大一老男人了,难不成还坐车还找不着北么。
他目送任南车开远,在疗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并没有进去,把任南给夏丽买的东西放到传达室,转身走去了公交车站。两个小时后他辗转到了目的地,纪驰公司楼下,比他早上预计的时间晚了一点,不过没关系,还没有过纪驰下班的时间。
他就站在他们公司对面一棵大树后面等,这里位置很好,有个台阶能让他坐着,没什么人过路,又安静,纪驰的车从停车场开出来他一眼就能看到。
——其实昨晚他就想来了,他想来看纪驰一眼。
夏安远站了会儿,找出纸巾把身后这栋写字楼下的台阶擦干净,坐下,摸兜里那张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纸。他从第一道题开始重新看,只是看题目,没勾选下面符合或是不符合的选项。
【抑郁与焦虑自评量表(SDS)专业版】
请在“不符合”“有点符合”“符合”“完全符合”种选择一个选项并画勾(共57题)
1、当我早上醒来时,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2、我夜间睡眠不好
3、我的头脑像往常一样清楚
……
7、我时常感到情绪沮丧、郁闷、想哭
8、我觉得决定什么事很容易
9、我很害怕承担责任
10、我觉得我每天都过得很混乱
……
27、感到熟悉的东西变成陌生或不像是真的
28、在过去的两周,不论做什么我都开心不起来
29、我很不开心的时候,也只能忍耐
……
41、我经常觉得自己令人失望
42、我认为所有和我亲密的人最终都会离开我
43、我总是说完话后感觉很内疚
44、我总是伤害到我最亲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