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护士挺高兴地告诉他:“裴先生,今天早上陈大夫说,你父亲有苏醒的迹象,生命体征明显比之前活跃了一些。”
裴嘉玉因为这意外之喜而心脏猛跳:“真、真的?”
“嗯!”护士开心地点头,道“对了,小周让我提醒你,下个月的费用该交了哦……”
裴父在这家医院躺了几年,裴嘉玉来得勤快,费用交得及时,为了父亲能得到更加妥帖的照顾,时常带些新鲜的水果零食来,因此和小护士们关系不错。
小护士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他的情况,忍不住盯着他的面容看的时候,时常也会惋惜,这样俊俏的一个年轻男人,怎么就遇到这样的灾厄。
裴嘉玉听到“费用”两个字,脸色僵了僵,艰涩道:“……我会想办法的。”
从医院出来,裴嘉玉沿着街道走了一路。
这里是市里比较繁华的地段,沿街有不少商铺,不少店门口张贴着招聘广告,招的员工五花八门,服务员、洗碗工、洗车工、化妆品导购……
工作很多,但没有一个是裴嘉玉想要的。
他只要想,其实很快就可以找到新工作。
但这些工作月工资最高的也就八千,还是在拿满奖金提成的情况下。
他并不是眼高手低,看不起这些工作工资太低,而是父亲的治疗费,等不起他慢慢攒钱。
问完路尾最后一个工作招聘之后,裴嘉玉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和一瓶两块钱的矿泉水。
他在公园长椅上坐了很久,吃一口栗子,喝一口水,直到把整包栗子都吃完。
从前,裴嘉玉其实并不喜欢吃栗子。
嫌弃剥起来手疼,别人剥的他又嫌不干净,太甜了不行,太干了也不行,挑剔得很。
这天下午的栗子其实也并不好吃,干巴巴的,也不怎么甜,堵在喉咙口,如同千斤重的大石头。
但裴嘉玉还是全部吃完了。
吃完最后一口,鼻尖一酸,裴嘉玉使劲憋了憋,把眼泪憋回去了。
他坐在黄昏的暮色里,拿起手机,依次给亲近的朋友、同学、长辈、亲戚……所有能联系到的人,都打了一圈电话。
他用从未有过的低微语气,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借给他一点钱。
……
从前,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做过。
哪怕是没日没夜地工作、熬夜到昏天黑地,他都没有什么怨言。
他自幼的性子就是清高自傲的,宁可自己拼命,也不愿意向人低头,不愿意求人帮忙。
如今,却是世事半点不由人了。
……
到晚上的时候,裴嘉玉也只凑齐了所需费用的四分之一。
其实亲朋好友们都已经倾囊相助,无奈裴父的治疗费用太过高昂,实在不是一般家庭能够承受得起。
裴嘉玉能支撑这几年,已经堪称奇迹。
他把借款数目和借款人一一在手机上记好,然后坐着公交车去了任氏总公司的大楼。
任氏总公司的大楼在市中心,被繁华商圈环绕,一个据说寸土寸金的地方。
裴嘉玉到达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大楼里仍然灯火通明,西装革履的职工们神色匆匆,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裴嘉玉走进一楼大厅,穿着职业套装的前台小姑娘问他找谁。
裴嘉玉戴了顶黑色鸭舌帽,遮掉了自己的上半张脸:“找斯岚。”
前台小姑娘十分有职业素养,看了他的鸭舌帽一眼,没说什么,例行公事道:“您的姓名、来意?”
裴嘉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你告诉他,我姓裴,找他有急事。”
“好的稍等,您可以在那边的沙发上坐一下,我给您倒杯水。”
裴嘉玉:“谢谢。”
裴嘉玉坐在沙发上等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里,前台小姑娘来给他续了两次水,抱歉地告诉他,斯工现在很忙,可能要等很久,或者您现在有其他事的话,要不改日再来。
裴嘉玉不为所动,笑了笑:“没关系,我没有其他事,他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就等到什么时候。”
裴嘉玉又等了三个小时。
直到公司大楼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员工们陆陆续续下班,整栋大楼静悄悄的,连前台小姑娘也换班了。
裴嘉玉始终坐在沙发上等待着。
终于,就在他眼皮快要彻底耷拉下来的时候,新换班的小姑娘跑过来告诉他:“先生,斯工请您上去,十三楼1304室,记得出了电梯门左转。”
裴嘉玉瞬间清醒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的裤子和衬衫,试图拽了拽,在发现自己这样做只是徒劳之后,忽然有些释然了。
他向小姑娘道了谢,昂头挺胸地走进电梯,按下了13喽的电梯键。
一分钟后。
随着一声电梯开门的声响,原本静谧的十三层楼忽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裴嘉玉闯入1304办公室,看着办公桌后的男人,喘着粗气道:“给我一百万。”
斯岚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慢摘下了眼镜,平淡道:“哦?为什么我要给你钱?”
裴嘉玉:“我父亲治病,急需钱,希望你能够借给我这一百万,我日后一定还给你。”
斯岚笑了一声:“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借钱是这样理直气壮的命令口气。”
裴嘉玉愣了愣,咬着下唇道:“抱歉,我刚才有些心急,没注意……”
斯岚慢条斯理道:“就算你态度很好,就算我也是有钱的,我为什么就要借给你?天下没有这样道理吧?”
裴嘉玉:“我知道我从前对不起你……希望你念在我父亲栽培过你的份上,可以……”
斯岚打断了他:“你父亲当初为什么栽培我,你不会不知道吧?”
裴嘉玉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当然知道。
那是裴家亏欠斯岚的源头,也是他在面对斯岚时的原罪。
裴嘉玉再一次诚恳地,深深地向他低头道歉:“从前的事,我很抱歉……”
斯岚再次打断了他:“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其他办法了。
裴嘉玉抬起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请你务必借给我这一百万,不然我就告诉任云亭,你跟我睡过。”
第81章 拨云见日
斯岚:“我和任云亭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他就知道我们交往过。”
都是现代社会的成年人了,任云亭也没有什么处男情节。
“是,”裴嘉玉冷静道,“但是在结婚前夕,你还和前任上床,就说不过去了吧?”
斯岚:“我好像最近也没跟你睡过?”
“但你昨晚带我回家了,”裴嘉玉的思路无比清晰,他在来任氏的路上就想清楚了一切,“我的手机一直开着定位,可以证明你昨晚带我回家了。你猜我如果把昨晚的定位动态发给任云亭,他会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
斯岚神情未变,摩挲了一下手里的钢笔:“所以,你是在威胁我?”
裴嘉玉鞠了下躬:“很抱歉,但我的确很需要这笔钱,等以后赚了钱,我会连本带息还给你。”
斯岚放下笔,摘下眼镜,在明亮的灯光下揉了揉眼睛。
再戴上眼镜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先前的冷静淡漠。
“明天中午之前,钱会打到你银行卡上。”
斯岚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直接走到门边上,开门送客。
开门的一瞬间,门口却出现了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男人。
男人穿着规整的职业西装,抱着文件夹,一副正欲敲门的样子。
裴嘉玉愣了一下,陡然紧张起来。
……不知道那男人在门口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谈话。
斯岚看着那男人:“小钟?”
“斯工,”男人诚惶诚恐地道,“抱歉,打扰您和客人谈话,但是这里有几份急件……”
“不碍事,”斯岚眉头都没皱一下,“你也只是尽职守而已,进来吧。”
裴嘉玉有些不安,但斯岚表现得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
裴嘉玉只能硬着头皮,匆匆离开了。
——
当晚,裴嘉玉失眠了。
心中想着许多纷繁凌乱的事,想斯岚,想父亲,想从前在启阳市的日子,想高三那年书桌上的冰镇乌梅汁。
凌晨三点多,他才疲惫不堪地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他连忙爬起来,打开手机,发现斯岚的打款真的已经到账了。
1后面6个0,斯岚居然真的肯借给他。
他的确是打算日后攒钱慢慢还,但其实对于斯岚会不会借给他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以他对斯岚的了解,斯岚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
相反,如果一件事真的触及了他的逆鳞,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展现出自己的决断和狠厉,这也是裴父当初最欣赏他的一点。
一个真正有能力的人,往往情绪异常稳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内心。
他能感觉出斯岚昨天很生气,大概是不爽被威胁,开门送客的时候就差直接让他滚了。
可是他却真的如约给他打了款。
裴嘉玉心口堵得慌,但也知道现在不是尴尬难堪的时候。
手忙脚乱爬起来,正准备去医院交款,却忽然接到小护士打来的电话。
小护士的声音气喘吁吁:“裴先生,您父亲刚刚、刚刚手指动了!”
裴嘉玉愣了一秒,失声叫了出来。
一瞬间,所有的难堪都抛到了脑后。
整个世界仿佛忽然拨云见日,阳光倾斜而下,晴空万里。
——
一周后,护理病房。
干净明亮的病房里,床头柜的水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月季花,早晨刚刚从医院附近的花店买来,花瓣上还滴着露珠。
瘦削苍老的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偶尔嘴唇和手迟缓地动一动,看起来几乎像是发条松了的老旧器械。
憔悴的中年女人坐在病床边,紧紧地握着男人的手,眼眶通红。
“阿姨,您别哭啊,您丈夫醒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小护士手忙脚乱地安慰裴母,“病人刚苏醒是这样的,关节和肌肉僵硬,思维迟缓,感官迟钝,所以反应会比较慢。时间长了就好了,情况好的话,病人是能完全恢复从前的状态的。”
医生推了推眼镜:“您丈夫的心跳脉搏挺平稳的,这是好现象。你们多和他说说话,给他按摩身体肌肉,晒晒太阳、听听音乐,这些都有助于他的身体恢复。”
裴母哽咽:“谢谢……”
外面传来轻轻的推门声。
裴嘉玉拿着水盆和毛巾,看到屋内的场景,愣了愣,快步走过来,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母亲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都会没事的……”
裴父已经苏醒一周了。
刚醒来时,裴父状态很差,因为这几年一直昏迷在床,身体各项机能都退化了,肌肉严重萎缩,思维和动作都很迟缓。
医生说通过康复训练是可以恢复的,但是需要家属高度的耐心和细心陪伴。
一直等到苏醒一周后,裴父稍微有点恢复了自主意识,能说出一些简单的字词了,裴嘉玉才把事情告诉了母亲。
裴母连夜赶来了首都,高兴得泣不成声。
这几年,裴母虽然一直在江南老家养身体,但身体并不太好。
她的憔悴主要来自于丈夫出事带来的精神打击,如今丈夫苏醒了,她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鲜活起来。
裴母当即在医院附近租了个房子,打算每天来医院照顾丈夫,陪他做康复训练。
裴嘉玉有些怕她累着,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止。
这些年的相濡以沫,他太清楚父母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
即便这几年身体不太好,一直在江南老家养身体,裴母还是会坚持每个月来医院一趟,陪昏迷的丈夫聊天读书,一待就是大半天。
如今忙碌起来,照顾父亲,其实对于母亲的健康也是有益处的。
接下来的几天,裴母忙着跟护士学习复健知识、收拾出租屋,一直等到三天后才稍微放松下来。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悄悄问裴嘉玉:“钱还够吗?”
裴父出事之初,裴家的家底就全部掏出来治病了,包括裴母的珠宝首饰和所有存款。
这几年的医疗费,裴嘉玉一直瞒着母亲,只是含糊地告诉她,自己现在挣得不少,支付医疗费是完全够用的。
裴嘉玉故作轻松:“最困难的一关都过了,以后都是洒洒水啦。”
裴母迟疑片刻,小心翼翼道:“可是我看你最近网上都不发视频了……”
裴嘉玉愣了愣,鼻尖忽然泛酸了。
母亲老了。
她原本是美丽又时髦的阔太太,心态又年轻,去学校家长会的时候都时常会被认成儿子的姐姐。
这几年回江南老家养病,虽然裴嘉玉一直说不缺钱,但身为母亲的哪有不担心的。
裴嘉玉做自媒体的时候是露脸的,所以裴母时常也会点进他的主页,看他发的视频。
她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不太懂网络上的流行语,不懂儿子拍视频为什么会戴猫耳朵、又为什么会偶尔打扮成女孩子的样子。
裴嘉玉在网络上被泼脏水造黄谣,裴母也是急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裴嘉玉怕她担心,所以从来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焦虑的样子,永远只是云淡风轻地说:“当网红嘛,就是这样的,人红是非多。我赚得多,人家嫉妒我,所以才一个劲儿说我坏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