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涣宁一时哑口,虽然没有当即明白任绍远话里的意思,但杯子还是因为握着它的双手抖了一下而倾洒出热水来。
任绍远并不意外叶涣宁的反应,下意识抬手握上叶涣宁的手,将杯子拿稳。
迎着叶涣宁不解的目光,他有些不安地等着叶涣宁开口说些什么。
其实说出来的这句话并非他的本意,甚至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对叶涣宁肚子里的孩子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而且这个孩子对他很重要,说得直白些,他对他们之间婚姻的顾虑和不安会因为想到孩子的存在而稍稍纾解。
无论什么时候,即便是叶涣宁可能会对他灰心,但他们的孩子会帮他留下叶涣宁。无形的牵绊在他们三个人之间,他兴许比叶涣宁还要需要这个孩子的存在。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应该建立在叶涣宁好好的基础上。随着孕期的延长,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生育给他的omega带来的不适和辛苦远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顺利自然。
过去的一周,他尽管没有时刻陪在叶涣宁身边,但已经完全获悉了叶涣宁孕检的结果,也知道医生所说的可能会早产所隐含的危险。
闲暇时,他也搜寻了很多关于omega孕产的资料。但了解得越多,他就越不安起来。可能存在并发生的风险让他无法忽略,哪怕概率很小,他还是产生了放弃这个孩子的念头。
可是叶涣宁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即便是知道也不能理解他怎么能轻易地随口说出来。
所以他询问地看着任绍远,并不忍心将自己已经猜到了的结果问出口。不管出于哪种原因和可能,他都不相信他的alpha心里想的会是怎么才能劝说他放弃他们的孩子。
透过叶涣宁的目光,任绍远看出叶涣宁其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同样不忍心直白陈述,所以垂眼看向了面前人身前隆起着的肚子。
因为习惯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当他刻意去看时,还是意外地发现他们的孩子已经明显长大了些,怪不得会让他的omega连躺得久了都会腰疼,也会让他的omega因此而发情期紊乱,即便是发了烧也不能吃药。
任绍远默不作声落下来的目光让叶涣宁一阵心惊,他本能地挣脱开任绍远的手,双手仍旧握着杯子,挡在自己的肚子前面。
“你在说什么?”他开口轻声问道,仍然不解地看着任绍远,企图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什么懊悔或是隐情。
不过,他并不能看出任绍远的情绪,也并没有发觉自己眼里的气恼和警觉。
他说着轻轻呼出口气,低头看向隐藏在睡衣下的小巧弧度,轻声补充道,“它现在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可能会听到外面的声音。”
任绍远终于觉察到面前人的失落与自己的失言,所以很快坦诚地解释道,“我问过医生产检的结果,也知道你独自承受了很多辛苦,我不想再让你冒险去生孩子,我只想要你好好的。”
叶涣宁还沉浸在猜想被证实了的错愕里,他一字不落听着任绍远的声音,沉默良久才抬头看向面前坐着的人,哑声问道,“你是认真的吗?”
“是。”任绍远犹豫了一瞬,如实回答道。
在叶涣宁沉默的时间里,他快速地回想起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的日子,他的omega因为孩子的存在放弃了热爱的工作,由于整天闷在家里,性格也改变了很多。
最重要的还是身体方面,他知道叶涣宁在他面前已经有意掩饰自己的不舒服,但他还是偶尔能发觉到叶涣宁的疲倦和力不从心。
他知道现在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已经有些为时已晚,的确是他迟钝且犹豫。即使是现在面对着叶涣宁说出来,他的内心也并没有因此而放松半分,反而因为叶涣宁的反应而心脏不适起来。
只不过,他的顾虑对叶涣宁来说不值一提,爱的本能让叶涣宁甘愿牺牲与克服;他的建议在叶涣宁听来也荒唐无比,让叶涣宁一时无法为之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叶涣宁又沉默了良久,握着水杯的手无意识地缩紧,终于一个念头的闯入让他的脊背在一瞬间内浸透了寒意。
任绍远看着面前的人不明所以,叶涣宁突然看向他的眼里充斥着怀疑与难以置信。等到下一秒,他听到了一个让他同样愕然的问句。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宝宝的性别了?”叶涣宁轻声开口,稍作停顿,接着艰涩地补充问,“它是不是也是一个omega?”
“没有,我不清楚。”任绍远反应过来当即否认,说着抬手去握叶涣宁的手。
他没有想到叶涣宁会多想什么,更没有想到叶涣宁会联想到他可能只是因为他们的孩子不是alpha而选择放弃。
来不及伤心或是嗔怪叶涣宁的猜想,因为他知道叶涣宁内心更加受伤。
兴许怪他不该一时冲动就说出那句话,可是刚刚看到叶涣宁站在阳台的孤单背影,他真的害怕叶涣宁会想不开什么,以至于会考虑不周,让叶涣宁误会了他的用意。
“涣宁,我真的不知道孩子的性别,也并不在乎这个孩子到底是omega还是alpha。那天产检时你说过不想知道,我也没有再问过。”任绍远强行握着叶涣宁的手,微微低头去看omega刻意避开的眼睛。
叶涣宁听到了他的解释,但是没有任何反应。任绍远的话能传入他的耳朵,但已经进入不了他的心。
他也已经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受伤让他的情绪有些失控。
尽管他从未向任何人抱怨过生育的辛苦,也不会为他的alpha徒增麻烦,但他没有想到他甚至从未被他的alpha理解。
很难想象只有他一个人沉醉在憧憬和期待中而已,他这样的隐忍和克服兴许在任绍远眼里十分没有必要。
可是获得任何结果都要付出相应代价的,即便可能不对等,但也不能单凭理智来衡量得失。
他确信自己不会因为任绍远的提议而产生半分动摇,但还是忍不住委屈伤心。
叶涣宁的沉默让任绍远没有了任何主意,他不知道刚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哪一个才是真正清醒的,但唯一肯定的是,他思忖很久的想法因为叶涣宁而完全打消了,他的内心只剩下了懊悔。
“你难道对它就没有一点感情吗?我以为你至少是想要它的。”叶涣宁的问句带了少有的质问,但开口的时候,眼里积蓄满了的泪水扑簌着无声滚落,顿时又让他气势全无。
不论他说什么、问什么好像永远是在置气撒娇而已,好像他永远是个温柔平和的omega,永远缺乏alpha那种坚定得不容置疑的底气。
看到叶涣宁流出的眼泪,任绍远毫无防备地心里一沉,条件反射地将人一把抱住。
除了安抚之外,他仿佛想要用这个动作将叶涣宁还没有说出口但实在会让他也感到受伤的话顷刻消失。
“我想要它,也想要你。今天太晚了,是我头脑不清醒,我不会再提了,再原谅我一次好吗?”任绍远挨近在叶涣宁耳边低声诚恳道,双臂收紧的力度将叶涣宁抱得更牢。
叶涣宁推了推他,没能轻易推开。他登时变得焦急起来,接着用力地推了推任绍远,腹中挣动不止的动静已经让他不安到了极点。
任绍远以为他只是生他的气所以抗拒,不肯放松半分力度,只是神情紧张地垂眼察看怀里的人,轻声急促道,“能不能不要推开我?”
叶涣宁停下了动作,双手无力地搭在任绍远肩上,眼里不再有任何光彩,轻声道,“你是它的爸爸,我不会怪你。先放开我。”
任绍远顺从地松开手,停在原地,目光跟随着叶涣宁起身的动作,看着叶涣宁步伐有些艰难地走回了卧室。
他反应数秒,站起来大步跟了过去。
他的omega已经靠着床头坐下,找出柜子里的胎心监护仪,拿在手里,茫然又焦急地放在肚子上移动。
他僵化在原地,同样迷茫地看着叶涣宁手上的动作。
尤其漫长的一分钟后,仪器里终于传出了规律、低沉而有力的跳动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松懈了下来。
叶涣宁仰头靠着床头,疲惫地阖上了眼,双手还保持着放在肚子上的姿势。
任绍远微微向后倚靠着门,站在那里,也阖上了眼。
不大的声响在房间里起起伏伏,却安抚着两个大人的心脏终于慢慢回归了平静。
第92章
两天后,叶涣宁和任绍远搬回了别墅。由于这天正巧是新学期开学的日子,路上堵了车,他们的车只能一点点地在车流中缓慢移动。
叶涣宁像之前一样侧头安静地看着窗外,像是对所处的糟糕交通情况没有发觉,没有表现出任何因等待而产生的情绪。
任绍远坐在一旁,不自觉频频侧目看向旁边坐着的人,终于留意到叶涣宁在看什么。
十数米外,被车流淹没的地方正是叶涣宁曾经工作过的幼儿园。往年的这一天,他的omega正在里面忙于接待小孩以及他们的家长,而现在,叶涣宁却只能隔着很远,遥遥望着。
任绍远看叶涣宁看得也有些入神,所以当叶涣宁发觉了来自他的目光而转过头时,他一时还没能回过神来。
叶涣宁对他的注视表现出明显的诧异,不过没有开口说什么,扭过头继续看向窗外。
任绍远轻舒了口气,忽然抬手碰了碰叶涣宁的手。
叶涣宁下意识转头看他,眼里表露着询问。
“我们下车走走吧。”任绍远轻声提议道,在看到叶涣宁眼里诚实流露出的一抹欣喜后,他也无声地扬了扬嘴角。
叶涣宁不能拒绝alpha的提议。这条从幼儿园达到家里的路,他已经在寒来暑往里走过了无数次,然而距离上次从这里走过是什么时候,他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他看着任绍远点点头,接着看着他的alpha推开车门下车,迈步走到他的这一侧打开了车门。
下车之后,任绍远十分自然地握上了叶涣宁的手,等到穿过车流,走到人行道上时,他们的手还尤为默契的没有松开。
未等叶涣宁表现出想在幼儿园门口停留片刻的想法,任绍远便已经停下了步子。
意识到叶涣宁的脚步也很快随之停下之后,他看着由老师们牵着手走进幼儿园的小小背影,忍不住侧头看向叶涣宁,开口道,“等孩子出生后,长到两三岁的时候,我们也送他来这里上学。”
身边人的声音适时传入耳朵里,与叶涣宁内心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兀自看着入园的孩子们,想象着他的孩子来上幼儿园的画面,甚至忘了给任绍远做出任何回应。
身边人的沉默让任绍远敏锐地觉察到叶涣宁是否情绪低落,于是他轻轻拉了拉和omega牵在一起的手,看向叶涣宁的眼里多了分疑问和担忧。
叶涣宁回过神,有些仓促地对任绍远笑了笑,接着点点头,便重新移回了目光。
幼儿园门口迎新的老师里没有陶欣的身影,叶涣宁也一早就收到了她曾发来的道别信。就像他为了家庭而暂时放弃了自己的工作一样,陶欣按着自己的规划如愿出了国。
对于朋友的离开,叶涣宁十分不舍,但又由衷地为陶欣感到开心。至于他所处的不太明朗的境况,因为不想让朋友为他担心,他始终对陶欣只字未提,兴许在朋友的眼里,他还是一个满心憧憬未来的幸福的omega。
自此,他们虽然还是朋友,人生的轨迹却早已在交叉一次后各奔东西,他现在独自站在路口,却有些孤独和迷茫。
他此刻也的确站在路口,虽然是和任绍远一起,但他还是无意中表现出了些许怅然。
任绍远看出叶涣宁看着幼儿园的方向看得入神,以及看到omega微垂的颤动着的睫毛,他忍不住再次拉了拉握着的叶涣宁的手。
叶涣宁怔怔地抬头看他,开口时不自觉叹了口气,轻声问,“怎么了?”
“累了吗?”任绍远垂眼仔细地看着面前人,说着便想将叶涣宁抱起来。
叶涣宁摇摇头,看了眼还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松了口气,提议道,“我们慢慢走回去吧。”
任绍远思考了两秒,才点头道,“好。”
两人往家的方向走,仍然默契地在很多时候保持着沉默。
上午的太阳在他们的身后,他们的影子随着步子往前移动,也因为太阳照射的角度而倾斜,亲昵地挨近到了一起。
他们回来的时候,刘姨正在处理这段时间邮寄到家里的快递,大大小小的包装箱之中,立着一个尺寸尤其大的箱子。
叶涣宁弯腰察看自己提前给宝宝购置的用品时,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箱子。
他站起身,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和陶欣的谈话。那时候,他刚刚和任绍远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陶欣善意地打趣他,还提到会为他的孩子准备婴儿床,那时的他原本还期待着和任绍远会在暑假办一场他们的婚礼……
不过现在几个月过去,曾和他无话不谈的朋友离开了A市,原本让他满心期待的暑假也完全过去了。
看到叶涣宁站在那里,任绍远放下刚拿起来的一件小连体衣,走了过去。
叶涣宁抬头看了眼走过来的alpha,接着看着任绍远与他对视一眼后,动手打开了箱子。
装在箱子里的是一张还没有组装的婴儿床,站在箱子周围的两人看着里面的东西不再动作。
“是陶欣买给宝宝的。”叶涣宁轻声解释道,说着伸手摸了摸里面精心包装着的零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