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怎么在冲动之下做出拦车举动的?
为什么就没有考虑到秦青卓经历过车祸,这么做只会给他带来极度的恐惧?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江岌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为什么也哑了,哑得他难受,哑得他说话费力,“我只是想,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没想到……”
他话没说完,秦青卓便打断了他,语气因为情绪的波动而再次加重:“如果那辆车真的撞到你了,你让我怎么面对这件事?你让我余生怎么活着,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吗?!”
江岌看到秦青卓闭了闭眼睛,被打湿的睫毛像一片漆黑的鸦羽,颤了颤。
他想伸出手去握秦青卓的手,可是紧攥的手指却似乎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僵了,让他一时根本无法松开拳头。
然后秦青卓再次垂下头,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他深深吸了口气,再呼出来时,那口气似乎带着颤。
“江岌,”秦青卓的声音很低,好像失去了力气,“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怎么喜欢我呢?一个人得先学会爱自己,然后才能有余力爱别人,否则他的喜欢、他的爱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是一种病态的依赖而已,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我也不希望得到的是这样的喜欢。”
他打着颤的呼吸像是扑在江岌的心脏上,让他每一下心跳都跟着颤。
“我太冲动了,”江岌竭力稳着自己的语调,嗓音压得极低,“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抚秦青卓,所有的言语在那场车祸前都显得无力极了。
“我以后不这样了,你别怕。”他只能重复着这样无力的话。
秦青卓没说话,好一会儿,他的手掌才从脸上拿开,似乎稍稍平复了情绪。
“我太累了江岌,”他声音很低地说,“你回去吧,让我自己休息一下。”
他看上去的确疲惫极了,面色苍白,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像个易碎的瓷器。
“我陪着你吧,”江岌看着他,“我可以照顾你。”
但秦青卓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你留在这儿,只会让我更累。”
江岌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他看出秦青卓是真的需要休息,而自己待在这儿,只会让秦青卓更耗心力。
“那我先走了,”江岌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联系我。”
秦青卓低垂着头,点了点头。
江岌走到门口,拉开门时他回头又看了一眼秦青卓,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秦青卓觉得一种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围拢,让他连动一下都觉得很累。
他摸过遥控器打开蓝牙音响,平缓的钢琴曲流淌在空气中,让他紧绷的神情得到了些许放松。
一放松,疲竭连带着困意便一并涌了上来。
意识逐渐模糊起来,屋内轻柔的钢琴曲变成了季驰车内的大提琴曲,他与季驰坐在车里,争论着这场出轨到底谁对谁错。
季驰情绪激动,他也不落下风。
争吵之间,前方路口,一辆摩托车忽然停在了那里。
在看清车上坐着的江岌时,秦青卓的声音陡然变了调:“——停车!季驰,停车!”
然而他无论怎么喊,车子却没有任何一点减速的迹象,反而加速朝江岌冲了过去。
引擎声犹如野兽的低吼,秦青卓睁大双眼,惊惶地看着自己坐着的这辆车朝江岌直直撞了过去……
巨大的恐惧密不透风地包裹下来,秦青卓猛地挣开了眼睛。
他呼吸急促,胸口上下起伏。
比现实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恐惧……
是一场梦……秦青卓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一场梦而已。
天花板的顶灯亮得刺眼,但他没移开目光,微微出神地盯着那里。
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自己与江岌之间的关系。
这段感情该如何往下发展,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清楚。
它始于一个醉酒后的吻,起先醉意朦胧,后来高热冲动,它来得很快,热得也很快。
它让秦青卓处于一种反常而被动的状态里,无法轻易拒绝,又无法轻易应允。
或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秦青卓想,再怎么艰难也应该做出决定了。
他当然相信江岌是喜欢自己的。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怎么能藏住呢?
眼睛、动作、语气,全都沆瀣一气,在泄露着这个秘密。
可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对于生死都可以看得那么轻易,他的喜欢真的不是一时冲动吗?
冲动之下,江岌还会不会做出更多有可能伤害到他自己的举动?
还有,等到这阵冲动消退,这份喜欢又能持续多久?
会不会让自己再一次面临如同前一段感情的狼狈与难堪?
而且,他们之间到底是差了十年。
十年啊……或许年龄不重要,可年龄带来的种种想法、经历、感情上的差异也不重要吗?
灯光太刺眼了,秦青卓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的睫毛颤了颤,又颤了颤。
良久,屋内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第73章
次日,普济医院的专家组给出了新一轮的治疗方案,谢程昀把方案递过来,秦青卓低头浏览一遍:“还需要住院?”
“不是住院,是进行一个24小时留院观察,主要是你近几天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你放心,给你安排了单独的病房,还是你之前住过的那间。”
秦青卓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四年来这样的流程他经历过很多遍,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中间还去国外治疗过一阵子,也无外乎都是这些流程。
除了照做,也没什么别的办法,虽然照做可能也不见起色,但好歹能让现状不至于变得更糟。
由谢程昀陪着走去病房的那段路,秦青卓看到护士站的护士围在一起,正热闹地讨论着什么。
走近了,他稍微听清了她们讨论的内容——
“出去了一晚上,一晚上诶!”
“头天晚上还没写出情歌,第二天一早回来就能排练了……啧,不简单啊。”
“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江岌是不是给秦青卓发了条消息啊,有什么是我们VIP用户听不得的,还得发消息悄悄说……”
“做梦吧你,小情侣要说的悄悄话怎么能让你听到,给你听首《轻啄》就不错了……”
“到底是在追还是已经在一起了啊……”
……
秦青卓抬手将口罩往鼻梁上扯高了一些,微低着头往前走。
一旁的谢程昀也听到了,看他一眼,低声说了句“你先自己过去”,然后朝那几个护士走过去。
他脚步停住,咳了一声:“上班时间聊八卦,真有你们的。”
几个凑在一起的护士被吓一跳,都回过头:“谢医生……”
“我们交班,”拿着手机的护士吐了下舌头,“随便聊会儿。”
“值了一晚上班还这么大精神头儿,精力真充沛啊。”谢程昀说。
他平时不怎么摆架子,护士都不怕他,凑过来问起八卦:“谢医生你是不是有一手消息,快跟我们透露透露,江上情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哪知道,”谢程昀口风挺严,“赶紧回去休息,别在这儿八卦了。”
秦青卓往病房方向走着,手机振了一下,他拿出来看,江岌发来了一条消息:“好点了吗?”
盯着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秦青卓在聊天框里敲了个“嗯”,手指即将落到“发送”键上,片刻后,却又删除了那个字,然后摁熄了屏幕,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自己待在病房里实在无聊,谢程昀又不许他做音乐,秦青卓只好从他那儿借了几本书来看。
正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外面的人叫了声“青卓”,秦青卓放下书,说了声“进来吧”。
推门走进来的人是段崇,因为段崇提前问过他病房号,所以秦青卓见到他并不惊讶。
“就你自己来了?”秦青卓侧过脸看向他,“夏绮的病还没好?”
“听见没,”段崇侧过身冲着门外喊,“青卓才没你想的这么小心眼,赶紧进来吧。”
门外响起脚步声,夏绮这才走了进来。她平时做事雷厉风行,这会儿脸上却挂着一丝委屈。
“昨晚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没接,我还以为你记恨我了呢。”她走过来,坐到秦青卓病床边的陪护椅上,“为了博得你的同情,我今天早上都没敢洗脸化妆,蓬头垢面的就来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看上去很惨。”
“我那是有事儿才没接,”秦青卓被她逗笑了,“再说,事情与你无关,我记恨你干什么?”
“别提了,要不是我当初非要拉你做导师,也不至于遇上这种事。”夏绮叹了口气,“怎么样,耳朵的情况好些了吗?程昀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秦青卓有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放松一些,“夏绮,你不用自责,你让我做导师的理由我大概也能猜到。说真的,我自己心里也的确还没完全放下舞台,但没想到,我到底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之后的节目,我还是不参加了吧。”
他提出要退赛,夏绮这次没多劝,干脆应下来:“行,你什么都别管,好好调养身体,剩下的事儿就交给我吧。”
她说这话时,看上去莫名有种大义凛然的样子。秦青卓失笑:“剩下什么事儿?你可别犯傻。”
“她刚刚来的路上一直说要宰了施尧。”段崇在一旁吐槽,“知道你这事儿的时候她还躺在病床上呢,抄起手机对着施尧就是一顿臭骂,现在身体恢复了,估计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去节目组砍人。”
开过玩笑,他又看向秦青卓,正色下来:“青卓,这事儿你是怎么看的,你觉得施尧是有意还是无意?”
“说不准。”秦青卓摇了摇头,“按理说,我的病情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少数配合我治疗的医生知道,但这么多年了,难免会有些走漏的风声。”
段崇点了点头:“夏绮跟施尧打电话的时候,施尧一个劲儿地道歉,说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夏绮骂他,他也不还口。他现在给出的处理方式是,让节目组的官博今晚就发个道歉声明,把这中间的事儿都剖开说清楚,让大家知道不是你临场罢唱,是你那天确实身体抱恙,而且上台之前已经跟节目组提前说明情况了,因为工作人员沟通不力,才导致了后来的结果。至于那个出错的小姑娘,节目组也会进行辞退。我在旁边听着,口气倒也算真诚,不过……”
听出他欲言又止,秦青卓问:“怎么了?”
段崇顿了顿才说:“我在想,施尧这人的确很功利,为了上位,损人利己的事没少干,但他也算是个精明的人。故意把你逼走,对他来说其实挺冒险,毕竟你是这节目的流量支柱,你一走,资方难保不会怪罪于他……他犯得着为了暂时的爆点这么做吗?”
“他可能没料到我会退赛,”秦青卓想了想说,“毕竟之前我做出过几次退让。而且,资方很可能也默许了他这种做法,毕竟他这样做,的确给节目带来了巨大的流量,相当于让节目实现了一次彻底的破圈,这比我继续留在节目里带来的流量可要大多了。再者说……”
停顿片刻,秦青卓说,“可能不一定要对他有好处,而是只要对我有坏处,就是他乐于见到的。”
“怎么说,”段崇不解,“我记得他之前还对你示过好,不至于跟你有矛盾吧?”
“他之前逼糙面云和节目组背后的公司签约,条件很苛刻,我看不下去,就当着他的面把糙面云签了下来,以他这种跋扈的性格,很可能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夏绮接上话:“还有上次糙面云被淘汰,你去找他理论,估计也把他得罪了一把,这么看来,施尧这人报复心可真够强的。那青卓,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能怎么办呢。”秦青卓抬手捏了捏眉心,“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分析而已,既然没有证据,就无法断定他是有意为之。先这样吧,你也没必要跟他闹得太僵,毕竟还要每天一起共事。”
“那……”夏绮显然有些不甘心,“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以后再说。”秦青卓被近来反复的耳鸣搞得没心情去想这些事情,“你帮忙转告施尧,道歉我接受,但辞退工作人员就不必了,谁也不容易,没必要背上这莫须有的锅。”
他这样说,夏绮只能应下来:“行吧……”
说着话,秦青卓的手机振了起来。
他伸手拿过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江岌”两个字。
他没接也没挂,只对着屏幕微微出神。
“谁打来的?”段崇看向他,“不是施尧吧?”
秦青卓这才回神,勉强笑了笑,说了声“不是”,然后将手机放到了旁边。
“那……”段崇还想说什么,被夏绮一个眼神扫了回去。
一时屋里没人说话,只有手机嗡嗡振动的声响。
几十秒之后,那振动声才停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秦青卓才又出声:“对了夏绮,还有件事得麻烦你。”
“什么事?”夏绮说,“你只管说。”
“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一下我队里那几支乐队的情绪,”顿了顿,秦青卓说,“特别是糙面云,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我担心他们会做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