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江岌冷眼看着他:“江克远,你真虚伪。你问问你自己,能弥补得了吗?你不是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吗?那我就告诉你,我辍学了,现在是个高中肄业的混混。坑蒙拐骗,只要能搞到钱,把你十年前凿出来的窟窿补上,我什么都干,我他妈就是个无恶不作的烂人,满意了吗?”
“你还想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觉得一个背着巨额债务,还得养活孩子的女人能怎么活着?像你一样躲起来吗?她没你那么怂,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却拼了命地工作赚钱,直到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病也没法治了,最后怕拖累我,跳楼自杀了。怎么样江克远,她这样的死法是你想看到的吗?”
江岌看到有眼泪从男人的眼眶里滴下来,大颗大颗的,一砸到地面上便溅成了圆形的水痕。
一种恶心的感觉从胃里翻腾着涌了上来,江岌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赶紧给我滚,别让我说第二遍!”
男人抬手擦了一把脸,脚步缓慢地朝门口挪动,在挪到江岌面前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看向江岌的同时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知是因为看到了江岌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情绪,还是因为江岌再次凶戾地朝他骂了声“滚”,他最终没说什么,沉默着走下了楼梯。
江岌听到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被楼下的音乐声盖住,听不见了。
江北抓着薯片,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并且忙里偷闲地看了一眼江岌,似乎预料到过不了几秒,江岌就会走过来,把这些东西像之前那样全部扔到垃圾桶里。
但江岌只是侧过身倚着门框,微微仰着的脑后也靠在门框上,闭着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脸上没有厌恶也没有暴戾,反而看上去有点……悲伤。
江北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江岌似乎很难过,明明江岌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她咽下了嘴里的一大口薯片,有点噎,有点剌嗓子,但是她没去找水喝。
她只是拿着那包薯片,有点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她没见过这样的江岌。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了江岌好一会儿,直到江岌睁开眼,朝她走了过来。但走到她面前时,江岌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很凶地把那些东西全部扔掉,只是看上去很疲惫的样子。
江北偷偷看了他一眼。但江岌并没有看她,径自朝着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相比起发脾气的江岌,江北觉得自己更害怕面对这样的江岌。
她看着江岌弯下腰把手里拎着的饭放到茶几上,看着他直起身继续朝自己的房间走,在江岌即将迈进房间的时候,她忽然出声说了句:“我错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认错,她看到江岌的脚步顿了顿,在走进房间之前他扔下一句:“以后把门锁好了,别再带他上来。”那语气出奇地平静,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说完,他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第27章
秦青卓拿着修好的吉他去找江岌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撇开乔伯这张厉害的嘴不说,他这人还是很能靠得住的。
乔伯大名叫乔骐,是秦青卓父亲的朋友,年轻时都是同一个乐团出来的。秦青卓的父亲秦岫当时是乐团指挥,乔伯则是弦乐组的古典吉他手。
至于唐叔,唐凛,则是个吉他制琴师。年轻时就在国外跟着大师学做琴,后来回国自己开创了一个吉他品牌,除此之外每年还会做少量的手工吉他。
乔伯和唐叔之间的事其实秦青卓也不太清楚,只记得小时候去乔伯那里玩的时候,常常遇见唐叔也在。这两人时常吵架,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但和好得也很快,往往秦青卓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就因为一句话又和好了。
再后来也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有点疏远,唐叔就不常来乔伯这里了。秦青卓问过乔伯原因,但乔伯打着哈哈就把这事儿绕过去了,不肯明说。
不过,说是疏远,一旦一方遇到什么事,另一方也还是会第一个站出来帮忙。
小时候秦青卓不懂这两个人的关系,长大了才隐约猜到了一点,却也猜不确切。
这么多年来,秦青卓看着乔伯退出乐团,创立了自己的公司,从一个古典吉他手变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如今国内不少音乐公司都有他的股份,三年前秦青卓创建自己的工作室时,他还出了不少力。
不过,虽然乔伯这一路走得好像都挺顺利,但秦青卓每次去他那儿的时候,总觉得他有点孤独……亦或许孤独就是人生的常态吧,秦青卓看着车窗外,有些出神地想。
车子左拐着驶入红麓斜街,透过车窗,秦青卓看见街角围了一群小孩,不知正凑在一起看什么热闹。一闪眼,他看清了坐在最上面一级台阶的那个视线焦点——居然是留着蘑菇头的江北。
周围一排小孩的头遮挡了视线,秦青卓只能看见江北低着头,齐刷刷的发梢遮着半边脸,露出来的那半边神情严肃,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
“赵叔,停一下车。”秦青卓让司机停了车,推开车门从车里走了下来,朝那一群小孩走过去,他挺好奇江北到底在做什么,才吸引了这群小孩的目光。
走近了,他看到江北两只手握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戳动着,旁边的几个男孩一脸兴奋,语气激动:
“快跑,有人来gank了!”
“快闪现,闪现啊!!”
秦青卓看着江北手中的屏幕,似乎是两名对手正准备围杀江北控制的人物,处境看上去还挺危险,但江北并没有像旁边男孩喊的那样立刻逃跑,而是一直在控制着小人左右乱窜,躲闪着对手的攻击。
在对手最猛烈的一波攻击来临时,只见江北的小人一个飞天,消失于屏幕,然后瞬间落地,把两名对手砸在原地无法动弹,紧接着江北的手指一顿狂按屏幕,一声“double kill”从手机中传出。
围观的男孩都瞪直了眼:
“哇,这都能反杀!”
“给我我也能!”
“你可拉倒吧,青铜大神。”
“下次玩我的号,我的号里什么英雄都有!”
江北面无表情:“想让我帮你上分就拿钱。”
——原来这群小孩在围观江北玩游戏,而且看起来,江北似乎玩得还不错,居然能收钱帮其他小孩代练。
看着被围在中间,正煞有介事杀伐决断的江北,秦青卓出声道:“你哥知道你这么厉害吗?”
几个沉浸在游戏里的男孩这才注意到有人靠近,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江北也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是秦青卓,她模仿着自己控制的日本武士的口吻:“告诉你个秘密,我,是无敌的。”说完,继续低头玩着游戏。
江北一脸严肃地说出了这句中二的话,秦青卓有些想笑,又好奇此刻屏幕上的战局:“会赢吗这一局?”
江北没说话,旁边的男孩大声道:“那当然,这局打得可太牛逼了!四分多钟宫本武藏就超神了!谁能拦得住!”
秦青卓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问:“你哥在酒吧?”
“去打球了。”江北头也不抬。
“打球?在哪儿?”
“篮球场。”
坐在旁边的男孩伸长了手臂给秦青卓指:“那边有个破学校,篮球场就在那里面。”
秦青卓朝他笑了笑:“谢谢你。”
篮球场目测不远,秦青卓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自己走了过去。
这里看起来是一处废弃不用的中学,半开的铁门生了厚厚一层铁锈,墙上的水泥已经大片大片剥落,露出了里层整齐堆垛的砖石。
秦青卓走进学校,看见了篮球场上的几个人。
进入九月初秋,空气里弥漫起微微的凉意,昨夜又刚刚下过了一场雨,将暮夏最后一丝燥热也彻底洗刷干净。
秦青卓今天出门时特意裹了件薄风衣,刚刚一路走过来,多数行人也已经换上了长衣长裤,于是不远处的操场上,那个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裤,裸露着手臂肌肉的高个少年便显得尤为瞩目。
秦青卓走过去时,江岌正接过队友传来的篮球, 一闪身绕过面前试图拦住他的那人,快跑几步后果断一扬手,投出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我操,我让你看住他!”钟扬弯腰拄着膝盖,喘着粗气骂道。
“你他妈能看住你怎么不看,”队友不甘示弱地回骂,“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操场边的彭可诗翻了一页记分册,在两侧分别写上数字。
“哟,这么郑重,还有专门的记分员呢?”秦青卓走过去,看着彭可诗刚刚写上的数字——43:13,差距够悬殊的。
彭可诗直起身,有些意外:“青卓哥,你怎么有时间过来?”
“我来找江岌有点事儿,”秦青卓说,“你个子这么高,不上去跟他们一起打?”
“之前跑步跑太狠,半月板有点受损,”彭可诗笑笑,“不太敢剧烈运动。”
不远处,钟扬也看到了秦青卓,快步跑了过来:“青卓哥,你怎么来啦?”
“来看看你们的排练成果啊,”秦青卓朝他笑,“没想到你们不在室内排练,反而跑到操场上排练了。”
“你不知道,打球有助于激发灵感,你看就打这一会儿,江岌都快想出一首歌了,”钟扬满嘴跑火车,“青卓哥,会打篮球不?”
“以前打过一点。”
“那来跟我们打一会儿?”
秦青卓笑着摇头:“我就不上场了,你们打吧。”
“不行,你一定要来,你看我们这边现在有多惨!”钟扬指了指比分牌,走过来拉着秦青卓的胳膊往操场走,“你会一点,怎么都比我们队那个凑数的强,就凭你这身高,往内线一站,江岌他就不敢太嚣张。”
秦青卓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了“打过一点”,事实上他现在不太想上场,没穿运动装是一个原因,还有一点,他不太想在室外做这种容易出汗的运动,上次谢程昀叮嘱过他,最近季节交替,一定注意不要感冒。
“钟扬,”见钟扬热情满满地拉着自己朝操场走,秦青卓又不想拒绝得太过强硬,有些无奈道,“我真的不打,你看我今天穿的衣服,像是能打球的样子吗?”
“没事儿,我们都菜得很,随便玩的,青卓哥你不要有太大压力。” 钟扬说着,已经把秦青卓拉到了操场上。
操场上六个人,除了江岌和钟扬,秦青卓一个都不认识。
而此刻那几个年轻男生也都转过身,一脸吃惊地看着秦青卓。
“给你介绍一下啊青卓哥,”钟扬从江岌那队开始介绍,“江岌你认识,这是孙玮和钱世强,他们俩的名字你不用记,你就记住咱们队的王振就行,”他回头对着一个男生喊,“老豆,你可以解放了,我们有外援了!”
他语速飞快地一通介绍,秦青卓没记住几个名字。
对面几个男生也是一脸懵,有人试探着说:“……秦青卓?”
“是啊,就是秦青卓,”钟扬道,“怎么着,现实里头一回看到明星,以为自己在做梦吧?我跟你说,严格意义来讲,我们仨现在也是明星,我昨天走在街上还有人跟我打招呼来着……”
懒得听钟扬胡言乱语,江岌走到篮球框附近,从地上拿了瓶矿泉水。他倚着篮球框拧开了瓶盖,仰头喝了几口水,看着操场上那几个人。
准确地说,他在看着秦青卓。
钟扬刚刚那番胡说八道成功逗笑了秦青卓,秦青卓看上去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是那种年长者对于后辈的有些包容的无奈法。
而尽管此刻秦青卓是笑着的,且身上并没有端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感,江岌却仍然觉得他看上去和周围格格不入。或许是因为秦青卓身上不经意流露出地那种精致感,让他看上去完全不属于周遭这个破败而嘈杂的环境。
之前跟秦青卓见面的时候,要么是在录播厅,要么是在酒吧里,秦青卓身上并没有显露出与周围环境的割裂感,但现在,江岌想,也许是因为面对着一群跟自己一样吊儿郎当的混混,他在他们面前显得尤其不接地气,看起来几乎有点……仙。
偶尔江岌会觉得钟扬这个人很神奇,譬如现在,面对着跟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秦青卓,钟扬愣是能不由分说地把对方拉到自己的世界来,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而秦青卓似乎看上去……并不是特别乐意跟他们打这场球。
“钟扬,真的算了,”秦青卓拒绝得很温和,“我加入你们,只会拖你们后腿。”
“后腿就在这儿,”钟扬指着自己的腿,大言不惭,“青卓哥,你别客气,随便拖!”
江岌把矿泉水放回到地面上,站起身朝几个人走过去:“不打了,散了吧。”
“哎,怎么就不打了?”钟扬大声抗议道,“我们好不容易找来了外援,江岌你是不是害怕了?”
江岌没理这拙劣的激将法,看了一眼钟扬:“我不想打了行么?”
“不行,”钟扬扑过去拽他胳膊,“你给我回来!”
江岌不为所动,继续往操场的出口走,身后秦青卓忽然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江岌。”
江岌脚步停顿,转过身看着他。
没猜错的话,江岌其实是在为自己解围,秦青卓想。
不知为什么,先前还抗拒上场,此刻秦青卓却忽然有了些打球的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