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办吧。”江岌漫不经心道。
“我也无所谓。”彭可诗说。
“那就这么定了,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看破了红尘似的……搞得好像只有我不酷。”钟扬吐槽完,又问,“江岌,你还是骑摩托回去对吧?诗姐呢,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姥爷今天过生日,我得回家吃了。”彭可诗说。
“哦,就是……”钟扬脱口要说出彭可诗姥爷的名字,被她一个眼神扫过来,噤了声,“我知道,低调低调,诗姐,一会儿帮我替姥爷问个好,如果有个什么一官半职的能给小的安排安排,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地去做。”
“行了吧你,”彭可诗笑了一声,“跟我一起走吧,把你捎回去。”
“好嘞,谢谢诗姐!”钟扬转头跟江岌挥了挥手,“那江岌,我先跟诗姐走了啊。”
钟扬走后,江岌在原地站了几秒后,朝秦青卓和施尧走了过去。
还有几步的距离,秦青卓注意到了他,目光朝他看了过来,眼睛微弯,仍是那副笑意未消的模样。
聊什么呢心情这么好?江岌不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但此刻他脑中却冒出了这种想法。
施尧也看见了江岌,停止了跟秦青卓正在聊天的内容,抬手拍了拍秦青卓的肩膀:“那青卓,我们下次聊,我先过去了。”
江岌站在离他两三步处,看着秦青卓跟施尧道别。
施尧走后,秦青卓朝他走了过来。
面对着比自己高几公分的江岌,秦青卓的视线得微微上抬才能直视他:“赢得这么漂亮,也没看出开心?”
江岌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找我什么事?”
“是吉他的事情,”秦青卓说,“我认识一个人,他应该能修好你的那把吉他。”
“真的?”顿了顿,江岌又说,“谢谢你。”
秦青卓确信刚刚这一瞬间,他从眼前这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光亮:“走吧,回去拿上你的那把吉他,我带你去见见他。”
他说着,抬步要朝通往地下停车场的电梯走,江岌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秦青卓脚步停住,回身看着他:“嗯?”
江岌松开了手:“这会儿太堵了,我骑摩托车带你吧。”
秦青卓回忆起那晚公路上水泄不通的一幕,点头道:“也好。”
江岌把摩托车停在了录制大楼附近的一处停车位,秦青卓随他走过去:“你猜施导刚刚找我聊了什么?”
“什么?”江岌罕见地回应。
“他说你们这支乐队很有潜力,之后打算多分给你们一些镜头,连带着我啊,都因为你们这场的表现被夸眼光好。”
江岌看见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很温柔的笑意——所以刚刚秦青卓在同施尧聊天时,是因为谈到了糙面云脸上才出现了那种笑容?
走到江岌停放摩托车的地方,秦青卓接过江岌递来的头盔:“看来那把吉他对你来说真的很重要啊。”
“嗯?”江岌看他一眼。
“连赢了比赛都无动于衷,这会儿才看出有那么一点心情不错的样子。”秦青卓看着他道。
“有么。”江岌戴上头盔,抬手扣上了系带,就像第一次载秦青卓那样,把身后背着的吉他取下来递给他,然后跨坐到摩托车上。
“有啊,很明显。”秦青卓接过吉他,也戴上了头盔,跨坐到江岌身后。
许是因为距离太近,江岌又闻到了那晚喝醉的秦青卓躺在他身边,那股若隐若现的、混杂桂花和某种木质香的气味,以及肢体似有若无接触带来的那种温热感。
自己这会儿的心情不错吗?秦青卓这样说了,他才意识到好像确实是这样。
是因为吉他的事情有着落了?似乎也不是,那把吉他当然很重要,如今解决了一桩心事,江岌觉得如释重负。但于他而言,修好吉他这件事很郑重,能让他呼出一口气,而此刻这种从心底蔓延出的,让他想深吸一口气的愉悦感,却似乎并不出自于此。
难道是因为……江岌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侧秦青卓屈起来的腿。
“扶稳了。”他说。
“好了。”秦青卓抓住了后座的边缘。
“你不知道扶后面很危险么?”江岌皱起眉,语气不佳,“扶着我。”
身后的人过了一会儿才将手虚虚搭到他的腰侧,像是有点不自在:“这样?”
“你不怕掉下去就这样。”江岌拧动了把手,在沉闷的轰鸣声中向前疾驰。
巨大的冲击力让腰侧那两只手下意识抓紧了,又行驶了一段,江岌的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他上半身微躬,再次拧动了摩托车的把手,在又一轮更大的轰鸣声中载着秦青卓驶向远处。
第24章
渐次收拢的暮色被疾驰的摩托车远远抛在后面。
晚风温柔,带着些许凉意,吹在身上很舒服,秦青卓深深吸了口气。
上次坐在江岌身后,还是赶着去见季驰那个深夜,除了焦急,其实没什么心思去想别的。
但现在,他身心放松,全然体会到了兜风的快乐。他感觉自打跟季驰分手后,自己的心情就没这么好过。
他有点想聊天,于是就跟江岌聊了起来:“《白昼嘶吼》的歌词是你什么时候写的?”
起先江岌没应声,他便打算作罢了,但没想到江岌过了一会儿却回答了他:“中考结束吧。”
“那么早啊?”
“嗯。”
江岌说话时音量不算太高,又都压在头盔里,秦青卓得凑近了才能听到。
“你中考成绩很不错吧?”秦青卓又问。
江岌这次没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秦青卓再次开口:“江岌,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我有预感,事情会慢慢变好的。”
江岌目视前方,仍旧没有回应。
胸口似乎又涌上了那种鼓胀的,酸涩的,说不清又道不明的感觉。
他握紧摩托车的把手,压在头盔帽檐下的眼睛目视前方,放慢了车速。
“对不起。”他忽然这样说。
“嗯?”秦青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上场比赛……”话说一半,江岌皱了皱眉,没继续说下去。
他提到“上场比赛”,秦青卓便知道这声“对不起”是由何而来了。
他忽然有些想笑,让一个说“谢谢”都不太习惯的人说“对不起”,着实有些为难江岌了。
但他忍住了没笑出声,只是调侃了一句:“你居然也会说对不起啊。”
“没关系,”片刻后,秦青卓温声道,“江岌,我原谅你了。”
十几分钟后,随着摩托车身微微倾斜着驶入红麓斜街,车速越来越缓,最终停在了红麓酒吧的旁边。
秦青卓从车上跨下来,摘了头盔站在一旁,看着这条狭窄的街道。
之前过来的时候没发现,暮色中的红麓斜街其实很美,老街两侧的树木枝繁叶茂,透着一股未经修饰的蓬勃生机。此刻街道上的酒吧还没亮起刺眼的闪烁灯光,黯淡的路灯映在翠绿的树叶上,衬得整条巷子格外幽静,几乎能听到树叶随风簌簌摇动的声音。
江岌摘了头盔挂到把手上,将摩托车推至墙根处,脚底踩上支撑架的同时,两只手握住摩托车的把手向上一提,车身挺重,他肌理分明的小臂因为用力而青筋凸起。
摩托车支起来的同时,他看向红麓酒吧旁边的那条小巷,一瞬间,浑身的肌肉警惕地绷紧了。
巷子里光线昏暗,除了凹凸不平的墙壁轮廓,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但江岌本能地察觉到有人藏在那里。他直起了身,看向那方向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
在这条幽静的巷子里吹风让秦青卓感觉很舒服,他转过身看向江岌:“我就不上去了……”话没说完,江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并且将他往自己身后带了一下,低声道:“别说话。”
秦青卓顺着他的目光朝小巷里看过去,空荡荡的巷子里一片寂静,不见人迹。
江岌对着那方向沉声道:“出来。”
巷子里没有丝毫动静,但秦青卓直觉江岌的判断没错——又是那几个讨债的找上了门?
“不出来是吧?”江岌的目光变得有些阴沉,声线低出了一股压迫感,“那就藏好了,最好别让我看见你。”
他说完,面沉如水地盯着巷子深处。
几秒钟后,一侧墙壁上的影子忽然晃动起来,对面墙后缓缓地站出了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个男人的半边身体。
男人长得不矮,但因为微微佝偻着身体,显得有些畏缩,看上去不像之前那几个五大三粗、耀武扬威的催债人。
秦青卓听到那人叫了江岌的名字,音量很低,不敢声张似的。
江岌松开了秦青卓的手腕,背对着他道:“你先去酒吧。”
然后他朝那人走了过去,走得越近,男人便畏缩得更厉害:“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江岌已经走到了他面前,伸出手揪着他的领口,一把将他那半边藏在墙后的身体揪了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再让我看见你?”
“江岌,我就是想知道……”
男人话没说完,江岌屈起膝盖朝他腹部重重一顶,男人顿时由于剧痛而躬起了腰,艰难地继续说下去:“你妈她………”
江岌松开他的衣领,随手抄起墙根处不知谁扔在那里的三条腿板凳,没等男人说出剩下的话,用力朝他抡了过去。
他毫不留力,又是那种不要命的架势,那板凳重重砸到男人躬起的后背,本就不结实的板凳腿瞬间被砸折了一根。但江岌没有丝毫收手的意思,他继续抡起那行将散架的板凳朝男人的后背砸过去。
秦青卓毫不怀疑,再这么来几下,那男人会被他生生打死。
见状,他快步走过去,伸出手阻止江岌即将抡下去的手臂:“江岌!”
江岌怒意正胜,本能地一用力将秦青卓的手甩了出去。
下一秒,秦青卓的手砸到了一旁粗粝的墙壁上,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这声闷哼让江岌的愤怒迅速冷却下来,他停了手,回头看了一眼秦青卓手上的伤处。
他扔了手里的那破板凳——在落地的瞬间,它彻底散架了,然后走过去踹了一脚那躬着背的男人,冷声道:“滚,你要还在乎这条狗命,就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他没再管那男人,抬手拉着秦青卓朝酒吧的方向走。
虽然之前江岌对谁都是一副看不顺眼的态度,但这一次,秦青卓能感觉到,江岌的情绪和以往截然不同,这不是一种简单的厌恶或排斥,而是一种充斥着暴怒与戾气的恨意。
这种感觉,似乎之前也有过那么一次……秦青卓想起江岌生日那天,一身戾气地走进二楼,手上还受了伤。
走到摩托车旁边,秦青卓回头看了一眼,那男人扶着墙站了起来,还在看着他们的方向。
他脊背佝偻,似在强忍疼痛,看上去可悲而可怜。
秦青卓看向江岌:“江岌,那个人……”
没等他说完,江岌便打断了他的话:“你的手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情,”看出他并不想提那人,秦青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只是在墙上蹭了一下。”
昏黄的灯光下,江岌看见秦青卓的手侧被蹭出了一片血痕。
秦青卓本就皮肤白,于是这道血痕便显得触目惊心,江岌蹙起了眉。
“走,”他伸手去推摩托车,“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秦青卓转动着手腕活动了一下,“一点皮外伤而已,没必要去医院。”
江岌没说话,推着摩托车掉头。
见他主意未改,秦青卓抬手拦住他:“江岌,真的不需要,你这里应该有双氧水吧?我消一下毒就可以了。”
江岌抬眼看他:“你不是很娇贵么?”
秦青卓只是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那上楼吧。”江岌没再坚持,将摩托车重新支起来,跟秦青卓一起朝酒吧走过去。
二楼漆黑一片,江岌抬手摁开了灯。
“你妹妹还没回来?”秦青卓问。
“她回来得晚。”江岌朝自己房间走,“你先坐沙发上吧。”
秦青卓走到沙发前坐下来,过了一会儿,江岌拎着一个药箱走了出来。
秦青卓看着他在自己身旁半蹲下来,一条腿的膝盖抵着地面,打开药箱,那里面有双氧水、碘伏、镊子、棉球、纱布以及胶带。
是因为经常受伤,所以这些东西才这么齐全吗?他看着江岌娴熟地从里面拿出了需要的东西。
正想伸手接过双氧水,江岌却没打算递给他,只是简短道:“手。”
伸出的那只左手放了下来,秦青卓朝他摊开了那只受伤的右手。
江岌一只手握着秦青卓的手腕,另一只手用镊子夹着棉球,蘸饱了双氧水,动作很轻地在流血处涂抹。
双氧水很凉,江岌的手也是凉的。秦青卓看着半蹲在身侧,垂着眼给自己处理伤口的江岌,江岌的睫毛长且浓黑,遮住了那双黑沉沉的瞳仁时,会给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跟几分钟前那个暴戾的江岌判若两人。
秦青卓看到他手背上有一道暗色的疤,应该就是生日那天他手上的伤口留下的。
看着江岌扔了棉球,拿起纱布往自己手上缠,秦青卓轻声道:“江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