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安有一辆梭形的悬浮车，原本她以为谛复在坐上去的时候会再一次感叹，但是没有。
　　谛复在副驾驶坐得端正，双手放在膝上，脑袋低垂。
　　“你怎么了？”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王复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谛复吸溜了一下鼻子：“我成坏人了。”
　　“哦，相信我宝贝儿，你一直就不是好人。”王复安温柔安慰。
　　谛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嫌弃情绪太过明显，搞得王复安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谛复说：“覃先生还会夸我善良。”
　　【你别暴露我！】覃戊司绝望了。
　　“秦先生？”王复安只听了个音，把覃戊司的姓搞错了，“这是谁？”她从不认识什么秦先生，而且这位秦先生怎么就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谛复解释覃先生生活在他的脑子里，他们之间很契合。
　　王复安以为是谛复中枢受损后出的故障，分裂了人格，那夸谛复善良就很合理了。
　　她也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口劝了句：“你脑子里的无所谓，如果现实里头碰上这么个人，还是得小心点。”
　　“为什么？”谛复不能理解。
　　“因为表象的契合是最虚假的啊宝贝。”王复安摸了一把谛复的脸，打开车门下车。
　　他们来到了一间独栋的三层别墅，悬浮车就停留在二楼的阳台上。
　　谛复跟着走下来，他纠正王复安：“不虚假，我很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
　　【我没那么喜欢你。】覃戊司插嘴。
　　“哦，因为你脑子里的那位秦先生和你没有利益的冲突。”王复安行至阳台门前，门禁扫描了王复安的瞳孔，随后大门打开。
　　王复安继续说：“就像现在的我们，我也很喜欢你现在的模样，你很可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很单纯，我不需要思考你说的话是否有什么深意，和你待在一起我很轻松。”
　　“但如果你站在了我的对立面，也许我会想方设法地处理掉你。”王复安领着谛复乘上电梯，随后她看向谛复的脸，“或者某一天，你恢复正常，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会紧张很多。”
　　【这个女人话真多。】覃戊司在谛复脑中抱怨。
　　【所以你不会像她说的那样对吗？】谛复询问。
　　这次覃戊司没有回应。
　　不过谛复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鬼给吸引了。
　　“鬼”其实是个很笼统的生物。
　　他们不一定是人形，但能够拥有人形的鬼无一例外都是高阶的。
　　关押鬼的房间有五十平方米，和谛复以前住的那个破房子一般大。
　　而房间的正中央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位瘦得只剩下骷髅的鬼。
　　是高阶的鬼，但它似乎也很虚弱，快要消散了。
　　一旁巨大的桶状容器里盛放着鲜红的血，这些都是给恶鬼的养料。
　　在谛复进来之后，这只恶鬼的目光就落在了谛复身上，它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他见过你。”王复安解释说，“或者说，你现在的“父亲”只是解放了你的情感，而这只厉鬼，他发现了你。”
　　谛复眨了眨眼睛，没有回话。
　　“我们可不止是黑/道。”王复安拍了拍谛复的肩膀，“你进入矮星城，无论选择去哪里工作，大概率都会碰上我们的人。”
　　“想要去跟他聊聊么？”王复安伸手轻轻一推，便将谛复推到了那鬼的床前。
　　这倒不是王复安力气有多大，纯粹是001在被推动时没有反抗。
　　谛复垂头，看向床上瘦得只剩枯骨的鬼，罕见地没有排斥感，也没有多少害怕，甚至有些……熟悉。
　　那鬼再次张开嘴，它嘴里的牙是棕黄色，牙齿残缺不全，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的。
　　鬼没有发出声音，谛复却莫名地听懂了。
　　他说：“你是死木上抽出的新芽。”
　　什么意思？
　　“我见过你的，孩子。”鬼继续说，“你还记得吗？”
　　“我们五年前就想跟你合作，但是你太独，把自己玩‘死’了，我们只找到了这只鬼，所以把它留到现在。”王复安耸肩。
　　这只鬼？这只鬼和他有关系吗？谛复不理解，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这鬼的脑袋，然而却半途被鬼的爪子拦截了，那只枯槁的爪子攥住了谛复的手腕。
　　随后这鬼仿若融化一般，化为雾气侵入了谛复的身躯。
　　这些能量涌入了谛复的中枢，原本破败的，即将损坏的中枢居然就这么被修补了十分之一。
　　【谛复？！这是什……】覃戊司话没有说完，他忽然察觉到谛复抽出了枪，枪口对准了谛复身体的心脏部位。
　　如果谛复扣动扳机，那么他和覃戊司都得完蛋。
　　覃戊司连忙用黑雾摁住谛复的手腕。随后谛复调转枪口，朝着覃戊司的黑雾开了一枪。
　　没太大的影响，但谛复的枪械是专门对付鬼的，落在覃戊司身上依旧会痛。而他这么搞也把覃戊司给惹火了。
　　他离开影子，谛复迅速攻击上来，覃戊司侧身躲过，一把扣向谛复的喉咙。谛复抽出短刃，竖起格挡。
　　在覃戊司的手和短刃接触的瞬间，一股焦煳味传来。覃戊司表情更为狰狞，他压根没退，就这么直直的压了过去。
　　短刃切割他手的瞬间，手会变成黑雾，随后又继续凝结，最终他依旧卡住了谛复的脖颈，将谛复狠狠贯在墙上。
　　一旁围观的王复安：“……嘶，所以你刚才说的秦先生确有其人？”
　　她又看了眼覃戊司的状态，改口道：“确有其鬼？”
　　谛复冷淡地盯着覃戊司，卡住喉咙对他而言并不算威胁。
　　他抬起手，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开枪。
　　他的功率调到了最大，刺目的白光差点把王复安闪瞎：“嘿！稍微注意一下群众！！”
　　“我死了你也会死。”谛复看着覃戊司的身体被枪械灼烧出巨大的洞孔，随后又愈合，谛复不意外，他只是说，“但你死了我不会出事，这位先生。”
　　“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些吗？”覃戊司另一只手直接按住了谛复的脑袋，“我从不畏惧死亡，小崽子，这个世界压根不需要我再做什么，你们本身就生活在地狱中。”
　　“你没强悍到那种程度，不要试图挑衅我，混蛋。”覃戊司死死地盯着谛复的双眼。
　　谛复也不曾退缩。
　　他们都在赌。
　　气氛就这么沉寂了下来。
　　覃戊司知道，谛复的中枢被修补一部分之后肯定会更正常一些。
　　但长久跟傻缺的相处让覃戊司选择性忽视了一个问题——谛复这个战斗仿生人第一任务就是抹除鬼。
　　而且对方与自己的关系并非共生，他们一方想要完整存在，就必须掠夺另一方生的机会。
　　【滴，滴，滴……】
　　谛复的胸口响起无意义的鸣叫。
　　覃戊司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抬头嘲讽道：“你快死了？”
　　“覃，覃，覃先生。”谛复声音有些慌乱，“我，我快死了？”
　　覃戊司：“……”
　　他松开手，然后谛复就彻底闭上眼，向下倒去。
　　“卧槽？！真死了？”覃戊司觉得不应当，还有刚才这混蛋是不是又变傻了来着？
　　“没能源了吧。”王复安凑上来看了几眼，“修补中枢用的是他自己的能源，能源被抽干，是会强制关机的。”
　　察觉到覃戊司在盯着自己看，王复安歪头询问：“现在需要能源吗？我担心拿到能源之后你们又打起来。”
　　“先把他禁锢住。”覃戊司语气低沉，表情很难看，“你刚才提醒他小心我？”
　　“嘿，你讲点道理，我都不知道你是真实存在的。”王复安现在都还搞不清楚覃戊司是个啥。
　　“管好你的嘴。”覃戊司不管，他如果讲道理，他也不会是厉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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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共情
　　▌ “你这人……就不能活得复杂一点吗？”
　　文凯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奇迹是在自己三十五岁的时候，他因为犯了错误，被安排进了“寻种小队”。
　　他们要去往旧大陆无人生存的荒芜之地，寻找“最初的鬼”。
　　据说只要找到了鬼，杀死它，就能结束这操蛋的一切。
　　然而这件任务基本是不可能完成的，没有人能够完整地从荒芜之地回来，所以这任务的下达基本等同于给文凯判了死刑。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进的那个山洞，他的小队统共只有十多人，路上不断地有队友死去，原始的求生意识促使文凯一直向前跑，哪怕他明确地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但万一呢？万一呢！
　　也不知是哪次追逐让他跌落进去。
　　那是个漆黑的山洞，鬼没有再跟过来，文凯松了一口气，点亮自己胳膊上改装的灯，而后他就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面容俊朗的男人被他的光照亮，对方一直隐藏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他，没有出声。
　　那一瞬间文凯差点被吓晕过去，不过他没有，他只是僵在了那里。
　　文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出手，文凯提不起力气反抗，但对方只是戳了戳他。
　　那个男人……或者说怪物，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新生儿，他不会说话，没有基础的理论知识，不需要进食，也感觉不到冷暖的变化。
　　像个只会动的石像。
　　文凯发觉鬼怪害怕他之后，便把他带出了山洞，带回了新大陆。
　　之后的事对文凯来说就更迷幻了。
　　他们说，那就是“最初鬼”的身体，但奇怪的是，这具没有死去的身体诞生了新的意识。
　　就像过去被砍下做成篱笆的木头开出新芽一样，是个奇迹。
　　这个奇迹被上层领导者们接走，文凯第二次见到对方时，对方已经成了001，容貌也变了，那些上层领导者以这位原始鬼的身体和意识，弄出了个新的仿生人。
　　而第三次见他……
　　那是好久好久以后了。
　　久到文凯已经不是人类，他遭遇的一切将他变成了活在阴影里的厉鬼，他被缝住嘴巴，被他们镇压。
　　那时候，001来了。
　　001似乎又有些不同了，他不像石像，也不像仿生人，反而像个真正的人类。
　　对方认出了他，文凯以为001是来除鬼的，但001只是问他：“你需要和我一起走吗？”
　　走，去哪儿呢？
　　“父亲说的新世界。”001开口，“我也没见过，但那应该是很好的地方。”
　　那是很好很好的地方啊？
　　这是这世界上他都走遍了，哪里有好地方呢？
　　梦境结束，谛复睁开双眼。
　　他剧烈的喘息，无数编码从他薄荷色的眼瞳中闪过，这意味着有更多的记忆在挤占他的大脑。
　　不完全，但足够细致。
　　“喂，现在的你是谁？”覃戊司伸手摁住谛复的头顶，强迫他把脑袋抬起来，在接触到谛复眼神的瞬间，他明白了，这是刚才无缘无故冲他开枪的那个神经病。
　　有记忆的谛复真的很讨人厌。
　　然而这次谛复没有急着挣脱禁锢，他好像有点懵。
　　“哦，那位鬼先生告诉我们，他可能得花一点时间整理自己的记忆。”王复安就在一旁抽烟，今天发生的事稍微有些多，她得冷静冷静。
　　谛复当了好久的“石头”，随后才低头看向手上的镣铐。
　　他的手被禁锢在椅子扶手上，脚踝也戴了镣铐。
　　“能帮我解开吗？”谛复询问。
　　“你得保证你不会再攻击我们。”王复安了解谛复的战斗力，哪怕现在他身体受损，其力量也足够在旧大陆横行霸道了。
　　谛复点头：“我保证。”
　　随后他又强调：“这些东西是困不住我的。”
　　这些东西困不住他，他依旧不挣扎，其实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了。
　　王复安也不再磨叽，她上前，伸手在手铐上轻按了一下，所有镣铐同时打开。而一旁的覃戊司选择融入影子，他不想和这个状态下的谛复扯淡。
　　“他走了。”谛复看着自己的影子说。
　　“你要是冲我开枪，我这时候也给你甩脸子。”王复安吐了口烟，相当不以为然。
　　之后谛复又转而看向她：“你们的组织不只是简单的帮派，你们到底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王复安打断了：“天黑了。”
　　谛复顿住，他不太明白王复安的意思。
　　王复安则是指了指外面黢黑的天空：“你得睡觉了。”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谛复皱眉。
　　“我知道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是你还有自己的问题需要解决，宝贝。”王复安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影子，“这位兄弟的出现太过戏剧化了，我想你们明天得一起解释解释，在解释之前，你们关系可不能那么僵。”
　　“我们可没那么多闲工夫处理内部矛盾。”王复安拍拍谛复的肩膀，不等谛复搭话，她便起身出门了，徒留谛复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