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拾檀依旧望着溪兰烬,看也没看解明沉,对解明沉的咆哮毫无反应,置若罔闻。
倒是溪兰烬被这一嗓子吼得眉毛抖了下,赶紧捂住呜呜叫了声的小白狼耳朵,不悦地望向床上:“你吼什么?”
昏迷了多日的解明沉丝毫不见虚弱,从床上一跃而起,指着坐在溪兰烬对面的谢拾檀,瞳孔不住地震颤。
听到溪兰烬的声音,他的眼眶霎时一红,咆哮炸毛的样子瞬间变幻,刚泪涟涟地看过来,看清溪兰烬身边环绕着的几只小白狼,简直肝胆俱裂,又是一声吼,吼得气势十足:“少主,你身边都是什么啊!!!”
多少年了还是这么吵。
溪兰烬简直烦死了:“闭嘴,再吼一声我揍你了。”
解明沉只得委屈地收声。
解明沉身高近两米,高大的身躯站在床上,跟尊巨大的石像似的,溪兰烬冷飕飕地看他一眼,再次命令:“坐下。”
解明沉不敢吱声,老实盘腿坐下来。
他看看溪兰烬,看看谢拾檀,又看看依旧环绕着溪兰烬的一堆小白狼,强忍住差点喷薄而出的怒骂,视线回到溪兰烬身上,眼眶又一下热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哽咽:“少主……上回一见后,您去了哪儿?得知您回来了,我不敢声张,暗中找了您好久,许多时候,恍惚以为只是一场幻梦……可算又见到您了。”
溪兰烬无奈地笑了笑,微微叹了口气:“好了,哭什么,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
眼前的溪兰烬同从前一般无二,鲜活地呼吸着,仿佛他并未陨落在雪原中,这五百多年只是一场幻梦,梦醒之后,溪兰烬依旧坐在原地。
解明沉望着溪兰烬,心口剧烈颤抖,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想探出手,抓着溪兰烬的手和他说话。
结果刚凑近一点,几只小白狼就威胁地低吼起来,禁止他靠近。
解明沉一看这些小白狼眉心带着金纹,瞳眸也都是金色,就知道这是谁的杰作,顿时气歪了鼻子,抬手就想把这几只小白狼拎起来丢开。
然而他还没动作,手就被溪兰烬“啪”地打开了,溪兰烬横了他一眼,十分护犊子:“你想对它们做什么?”
“……”
知道溪兰烬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玩意,解明沉只得憋着气缩回去。
谢拾檀轻飘飘地看了眼解明沉,忽然微俯下身,伸手把试图偷偷咬溪兰烬发尾的小白狼挥开,顺手拂开溪兰烬被小白狼弄乱的鬓发,指尖无意识般在他脸上掠过,嗓音平和:“它们是不是有点闹,要不要收回几只?”
溪兰烬哪儿舍得,抱紧了怀里的小白狼,眼巴巴扭头看他:“没有,一点也不闹,别收嘛。”
谢拾檀温和地点点头:“好,依你,不过若觉得恼了,就告诉我。”
解明沉眼睁睁看着谢拾檀注视着溪兰烬,指尖轻蹭过溪兰烬的脸,态度亲昵地和溪兰烬说着话,内心翻江倒海,整个人简直就要炸了:“少主!您为什么会和谢拾檀这厮在一块?他可是……”
可是杀了你的人啊!
溪兰烬知道解明沉想说什么,果断打断他的话:“当年之事,事出有因,以后再说,现在你只需要知道,谢仙尊是友非敌,往后别再那么无礼了。”
解明沉还是不可思议:“可是……”
溪兰烬啧了声:“没有可是,谢仙尊都没有招你惹你,你咋呼什么?”
谢拾檀瞅了眼被溪兰烬抱在怀里,仿佛很害怕似的呜呜哼唧着的小白狼,若有所思,瞥了眼解明沉,忽然垂下眸光,语气平淡地开口:“这些年都过来了,如今只是被骂几句而已,我无碍的,你们多年未见,不必为我伤了感情。”
溪兰烬一听这话,原本一分的脾气立刻被激成了三分。
这些年谢拾檀看在他的面上,从未重伤过解明沉,一次次忍让他的刺杀。
虽然并不喜欢解明沉,但也在他的劝解之下,看到解明沉尽量退让,不与他起冲突。
倒是解明沉,那么不懂事,怎么说都一直针对谢拾檀。
溪兰烬越想,越觉得谢拾檀委屈,忍不住又瞪了眼解明沉:“能不能懂点事?”
解明沉目瞪口呆。
谢拾檀是失心疯了吧?
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狗屁话?
少主还听进去了?
他禁不住看向谢拾檀,却见谢拾檀嘴角似乎若有若无浮起丝嘲讽。
解明沉又炸了:“谢拾檀你他娘的……”
溪兰烬语带警告:“解明沉。”
一般情况下,溪兰烬这个语气就代表着真的要动怒了。
解明沉打了个寒颤,只得努力忽略谢拾檀和满地的小白狼,蔫蔫地嘟囔:“少主,你没看到,他刚刚在故意朝我挑衅地笑!”
溪兰烬回过头,见谢拾檀正脸色淡淡地按下一只意图趴到他身上的小白狼,感觉解明沉真是莫名其妙。
谢拾檀在他面前都很少笑,还朝着他笑?做梦呢。
“行了,你再生事,我就真要动手了。”溪兰烬收回目光,揉了两把怀里小白狼的爪子,“要不是谢仙尊发现你昏迷的真相,和我一起冒险入你的梦,将你叫醒,你还不知道要困在旧梦中多久。”
解明沉后知后觉想起梦境里的事,不爽地看了眼谢拾檀:“……好吧,多谢少主。”
就是不谢谢拾檀。
溪兰烬看他那副不服气的样子,暗暗摇头,很不理解解明沉怎么就那么不喜欢谢拾檀,但眼下也不是调解这俩人关系的时候:“你还记得给你下战帖的人是谁吗?怎么中的招?”
说起这件事,解明沉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讪讪道:“这些年不服我占据魔宫的人很多,三五不时就有个下战帖的,人太多了,我就懒得细查身份……”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那人修为也不高,我就没怎么在意,可能是他抛出的毒雾有问题?”
溪兰烬气结,难得动肝火,恨铁不成钢地抬手就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下,斥道:“粗枝大叶,骄傲自满!我以前怎么教你的?没长进!”
在外头让人闻风丧胆的解魔君此刻十分弱小可怜,在床上蜷成庞大的一团,缩着脖子由着溪兰烬骂,呐呐道:“我知道错了,少主,下次不会了。”
显然,对解明沉下手的人颇为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成功下毒下咒杀了他,便用了这种手段。
谢拾檀瞥了眼羞愧低头的解明沉,不紧不慢开口:“他已经知错了,想必不会再犯,别骂了……兰烬。”
最后一声落到心口,溪兰烬的心尖尖一抖。
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谢拾檀叫他的名字,他都感觉从耳尖到背脊酥酥麻麻的,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原本乖乖听训的解明沉也听到这声称呼,猛地抬头,愤怒咆哮:“你叫少主什么?你再叫一声试试?谢拾檀你别得寸进……”
溪兰烬还在回味谢拾檀叫他的名字,被解明沉一吼,那丝难言的感觉顿时烟消云散,不悦地一把把他的脑袋摁回去,沉着脸道:“小谢你别给他说话,他就是欠的。”
几只小白狼被解明沉的咆哮弄得暴躁不安,此起彼伏地低吼起来,溪兰烬手忙脚乱地挨个摸摸安抚它们,于是看解明沉愈发不爽:“中了人家的奸计,还有脸吼这么大声?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和谢拾檀来得及时,你人头都得被卓异慢切下来当球踢!”
解明沉诧异:“那是卓异慢的人?”
溪兰烬揉了揉眉心:“你手下的水越正试图撬开魔宫的防护大阵,让辛恺打开魔宫迎接卓异慢,你说呢?”
解明沉不再纠结谢拾檀的问题,脸色严肃起来:“少主当年命人在魔宫设下的大阵,我从未改动过,卓异慢这些年一直盯着魔宫,想要破掉魔宫的防护大阵攻进来,屡屡失败,这次六宗集合于浣辛城,也是他提出的,看来他是等不及,要狗急跳墙了。”
溪兰烬一直抱着一只小白狼摸,其他的小白狼开始不满,凑过来也要他抱,溪兰烬便松开怀里可怜呜呜叫的小白狼,把另一只小白狼捞过来抱着,慢慢道:“我听说卓异慢都快突破合体期了,怎么你连他都比不过了?”
解明沉闻言眉头拧得更紧:“少主您有所不知,卓异慢这些年时不时就会来骚扰我一番,我对他的修为进度很了解,三百年前,他还只是化神期顶峰,直到一百年前,他的修为突然开始突飞猛进,仅一百年,就突破炼虚,并且很快就到了炼虚顶峰,开始突破合体,必然有异!”
溪兰烬下巴抵在小白狼脑袋上蹭了蹭,琢磨着点点头。
的确很奇怪。
他的修炼速度快,是因为他原本就是合体期的修为,神魂与天地同感,修炼于他就如常人吃饭睡觉一般正常,不会有其他修士那样困在某个境界多年难有寸进的情况。
至少到合体期以前,他的修炼进度都不会卡住。
但卓异慢不一样。
一个化神期巅峰都能卡三四百年的人,一百年间不仅突破炼虚期,还接连突破到合体期,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的事,上一个做到这样的人还是他和谢拾檀。
溪兰烬沉吟了会儿,听解明沉兴奋地道:“既然少主回来了,六宗也没必要再举办大会了,魔宫本就是少主的,谁敢不服?咱们不如直接杀去点星宫吧!”
溪兰烬抬手制止:“我怀疑卓异慢与魔祖有联系,渡水剑也在他手上,倘若他知道我在浣辛城,可能就不会来了,将计就计,把他引来。”
梦境深处的梦是碎片式的,处于无意识的状态,连解明沉自己都不记得有这回事。
解明沉一时不知道该震愕溪兰烬提到魔祖,还是该震愕失踪已久的渡水剑居然在卓异慢手上,刚想说话,谢拾檀先开了口:“在他手上?”
一会儿不摸小白狼,怀里的小白狼就哼唧起来,溪兰烬赶紧又放下手,轻轻地捏捏它的耳尖,小白狼才不哼唧了:“嗯,方才我进入解明沉的梦境深处,看到卓异慢捡走了渡水。”
还看到你抱着我的尸体哭了。
溪兰烬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只在心里小声哔哔,偷偷瞄了眼谢拾檀。
谢拾檀永远是那副淡漠冷静的模样,他想象不出谢拾檀哭的样子。
溪兰烬很想询问,但是谢拾檀就在身边,他又不好问,只得把话憋回去,继续道:“我让辛恺假意答应了水越,你这两日继续装昏睡,等把卓异慢骗进浣辛城了再说。”
解明沉乖乖听令。
把事情都交代下去了,溪兰烬抻了个懒腰,起身去拉谢拾檀。
见溪兰烬那么自然而然地去拉谢拾檀,解明沉眼睛都要瞪脱眶了:“少主,手,您的手……”
溪兰烬纳闷地低头看看他拽起谢拾檀袖子的手:“我的手怎么了?”
解明沉的五官有些扭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
与魔祖大战前夕,溪兰烬常与谢拾檀在白梅山顶下棋。
他看不懂那些棋局,往往看得很无聊,也不明白溪兰烬和谢拾檀怎么就下得那么津津有味的,能坐上一整日不动。
看久了,解明沉就昏昏欲睡的,偏偏这俩人又沉浸在棋局中,谁也不搭理他,他只能自己下山找点事做。
那天他收到关于魔祖的情报,飞快跑上山,想要报给溪兰烬,刚登上峰顶,便看到溪兰烬靠在雪松边闭着眼,像是暂时神魂出窍了。
谢拾檀那时候是正道之首,就算他跟溪兰烬的关系并非外界传的那么糟糕,见溪兰烬在谢拾檀面前毫不设防地出窍,解明沉还是吓了一跳,脚步顿住,警惕地望着那一幕,想看看谢拾檀会不会想对溪兰烬下手,露出马脚。
白梅山上的花自从无缘无故盛开之后,直到那时都没再枯萎,不知哪儿飞来的花瓣,恰好落在溪兰烬的眉心上。
那副明艳灼目的少年面孔因此变得圣洁起来,睫毛安安静静地闭合着,美好得不可思议,解明沉都禁不住屏息,生怕惊扰了溪兰烬。
谢拾檀守在溪兰烬身边,随手把玩着手中的黑白棋子,盯着溪兰烬的脸似乎也在出神,见到那片花瓣,抬起手想给溪兰烬摘掉。
解明沉盯着谢拾檀的动作,看着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伸手一半,又停下来。
片刻之后,他眼睁睁看着谢拾檀微微俯下身,并着那片花瓣,在溪兰烬的眉心上落下了一吻,带走了那片花瓣。
偷窥到这一幕的解明沉惊骇不已,不小心一脚踩到了脚下的树枝,咔地碎裂声,在安静的峰顶宛如雷鸣。
就算是个修为不精的小修士也会发现有人来了,谢拾檀的行为被人发现,却丝毫不慌,只是略微顿了一下,掀起眼皮,冷冷淡淡地瞥过来,伸手将无知无觉的溪兰烬揽到自己怀里,充斥着某种难言的占有欲,泛金的瞳孔与他对上。
然后溪兰烬就醒了,发现自己被谢拾檀揽着,竟也不挣扎一下,懒散地笑着问:“谢卿卿,你在做什么,帮我挡风啊?”
解明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慌,不跳出去揭露谢拾檀的“恶行”,反倒慌不择路地冲下了山。
那件事他谁也没说,包括溪兰烬他也没说。
也是自此之后,他更讨厌谢拾檀了。
要不要告诉少主这件事?
谢拾檀他图谋不轨啊!
解明沉纠结死了,再看看溪兰烬对谢拾檀还是那副毫不设防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不行,他得找个机会,把谢拾檀的恶行告诉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