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兰烬也检查了一番,魔宫里的三两流言真真假假的,解明沉身上受的伤其实不算重,服下疗伤的药,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即可。
麻烦的是,得找出他昏睡不醒的原因,将他唤醒。
辛恺语气沉重:“我们尝试给魔君解毒、解咒,无一奏效。”
溪兰烬眉尖紧蹙着,又检查了会儿,还是找不出症结所在,只能向谢拾檀投去求救的视线:“小谢。”
谢拾檀讨厌解明沉,但不意味着他会见死不救。
尤其溪兰烬向他求解了。
“嗯,”谢拾檀弯下身,先把溪兰烬的手拉过来,握住他的手,擦他接触过解明沉的指尖,“我看看。”
溪兰烬:“……?”
这是嫌他身上沾了解明沉的气味嫌弃么?
辛恺:“……?”
这道貌岸然、不怀好意的正道仙尊想对他们少主做什么?
谢拾檀忽略掉身旁的疑惑视线,不紧不慢地捏着溪兰烬的指尖揉搓着,另一只手张开,虚虚悬在解明沉的额上几寸的地方。
辛恺的手已经按在了刀上,死死地盯着他的手。
溪兰烬也有些紧张地等着谢拾檀的结论,连自己的手还被抓着都无心计较了。
屋里安静良久,才想起谢拾檀淡淡的嗓音:“不是中毒,也不是中咒,他只是睡着了。”
听到这个结论,辛恺脸上浮现出几丝惊愕的荒谬:“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
谢拾檀没有必要骗他们这个。
谢拾檀也不是专门回答给辛恺听的,视线转落到溪兰烬脸上:“解明沉的神识被困在了一段旧梦里,所以醒不过来。”
溪兰烬想起了在化南秘境的经历:“类似于梦魅编织的梦境那样吗?”
谢拾檀点头,又摇摇头:“他被蛊惑了意识后,困在了自己的旧梦里,与梦魅编织的梦境有所不同。”
梦魅编织的梦,如果察觉到不对,便能找到破绽,脱离梦境。
可是陷在自己走不出的旧梦里,或许比梦魅编织的梦更让人难以走出来。
毕竟一个是自己欺骗自己,一个是他人欺骗自己,古往今来,自己欺骗才是最难解的。
溪兰烬知道这个道理,眉尖蹙得愈紧:“要如何才能将他唤醒?”
谢拾檀非常嫌弃似的,给方才悬在解明沉脸上的手施了道洁净术,才收回来道:“通常情况下,可以在外界干扰下,给他一些提醒和暗示,让他知道自己困住了自己。”
溪兰烬:“……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看来现在应该不算通常情况咯?”
谢拾檀颔首道:“他已经被人暗示了过了,深陷在其中,我们现在再进行干扰,恐怕要数月的时间才能将他唤醒。”
那必然是不行的。
俩人靠在床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交谈着,辛恺望着这一幕,几度想要插句话,都找不到机会插。
也不知道怎么,妄生仙尊和少主之间就是有股让人插不进去的劲儿。
谢拾檀道:“现在还剩一个办法可以尽快叫醒他。”
溪兰烬隐约猜到了:“你是说……”
“入梦。”
既然从外面无法叫醒解明沉,那就进入解明沉的意识梦境中,将他唤醒。
不知道怎么的,溪兰烬听到这个提议后,陡然想起在化南秘境时的事。
那时他受梦魅的梦境力量限制,一开始并未醒过神,直到见到出现在他床上的谢拾檀,瞬间回了神。
现在回想一下,总觉得那个梦里的谢拾檀怪怪的。
最后梦里谢拾檀的行径,完全不像梦里的造物,倒更像是谢拾檀本人……
溪兰烬忍不住多看了谢拾檀几眼,越想越狐疑,不过现在不是问那些话的时候,他把话咽回去,两指一并,抵到自己太阳穴上:“要入解明沉的梦的话,我是最好的人选。”
谢拾檀断然否决:“不行。”
溪兰烬愣了下:“那你去?”
辛恺惊恐道:“不行!”
溪兰烬:“……”
他也不行,谢拾檀也不行,那谁行?
解明沉是炼虚期修士,想进他的梦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反正辛恺就肯定不行。
屋里的气氛凝滞半晌,三人陷入一阵沉默。
溪兰烬只想尽快把解明沉叫醒,看看谢拾檀沉默拒绝的眼神,又看看辛恺激烈拒绝的神情,干脆抬手拉来两把椅子,推到谢拾檀那边,坐到他对面:“既然如此,那就咱俩一块儿进去。”
谢拾檀静默半晌,接受了这个提议,坐下的同时弹指召出了几只小白狼,以作他和溪兰烬神识离体时的防卫。
几只棉花糖似的小白狼出现在眼前,溪兰烬眼睛一亮,可惜正事在前,只能强忍住挨个摸摸的冲动,看了眼辛恺:“这里有它们就够了,你去水越家里吧,出去时吩咐一下,别让人进来。”
溪兰烬跟着进去就安全了。
辛恺忙应了他的话,狐疑地看了眼那几只围着溪兰烬扑腾的欢的小白狼,欲言又止片刻后,想想这是谢拾檀放出来的东西,应当是稳妥的,才离开了这间屋子。
谢拾檀又给这间屋子下了道结界禁制,朝着溪兰烬摊开手:“我带你进去。”
溪兰烬不做他想,把自己的手递到他手中,与谢拾檀交握的同时,闭上了眼。
神识抽离出身体,在谢拾檀神识的带领之下,溪兰烬顺利进入了解明沉的梦境。
第61章
炼虚期修士自己捏造的梦境极为真实,进入解明沉的梦境后,看起来和外界也并无不同。
俩人一进入梦境,就看到了解明沉。
是少年时的解明沉。
因为还不清楚情况,俩人隐匿着身形,周围的人和解明沉都没看见突然出现的溪兰烬和谢拾檀,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少年解明沉神色匆匆的,正飞快往一个地方去。
溪兰烬连忙拉着谢拾檀跟上,边跟着解明沉,边问:“我们要怎么把他唤醒?”
谢拾檀冷淡地瞥了眼解明沉,转头回答:“先看看情况。”
炼虚期修士的梦境与普通修士不同,已经隐隐算是一方世界,直接强行叫醒解明沉的话,对解明沉和他们都会有损。
解明沉有没有损,谢拾檀倒是无所谓。
但溪兰烬不能受伤。
溪兰烬琢磨了下,按照正常情况,想将人从这种梦境里叫醒,只有一种办法,便是发生了在他认知之中,绝对不该发生的事。
但也有另一种情况,便是原本的结局不好,梦境主自己将未来修改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于是便循环沉溺在梦境之中。
解明沉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暂时还不好说,得再看看。
跟着解明沉跨过一道大门后,溪兰烬的脚步忽然停顿了下,哎呀了声。
谢拾檀:“嗯?”
溪兰烬原定站立,仔细感受了三秒,才脸色古怪地道:“谢仙尊,小白狼在舔我的手。”
虽然神识离体了,但肉身发生了什么,溪兰烬还是能感受到的。
谢拾檀:“……”
溪兰烬又咦了声:“它们在轮流挨个拿脑袋蹭我!”
居然不打架了,非常井然有序地挨个来蹭蹭了!
真是聪明的小白狼。
谢拾檀:“…………”
毛毛茸茸软乎乎的感觉在手心里蹭过,溪兰烬刚想笑,便又感到有只小白狼突然跳起来,两爪扒在他身上,在他脸上舔了一口。
谢拾檀也感受到了。
溪兰烬惊诧地睁大了眼,望向谢拾檀,调侃地问:“谢卿卿,你的小白狼怎么还对我耍流氓啊?”
小白狼是谢拾檀的化身,亲近溪兰烬再正常不过。
谢拾檀按了下眉心,食指与中指一并,冷然道:“我让它们离你远一点。”
“哎别。”溪兰烬也就开个玩笑,闻言赶忙制止,“它们喜欢我,我也喜欢它们呀。”
谢拾檀顿了顿:“喜欢?”
溪兰烬认真点头,重复道:“喜欢。”
谢拾檀看了他片刻,情绪不明地嗯了声,警告了一下那些小白狼别太过分,才放下了手。
与此同时,他们随着解明沉跨进了一个院子里,周围的景象有几分渺远的熟悉感,溪兰烬眯着眼四处打量了良久,终于明白这是哪里了。
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当年离开万魔渊后,他来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这里。
杀他父母,屠他师门的仇家地盘。
看清此地,溪兰烬也明白过来了,困着解明沉的这一重梦境是什么。
当年溪兰烬离开万魔渊,出来手刃仇家,顺势救下解明沉后,解明沉给他说过自己的经历。
解明沉幼时家贫,一家人时常吃不上饭,在苍鹭洲这种地方,连低阶修士都命如草芥,更别说凡人了。
苍鹭洲的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林子里凶兽繁多,也不适合打猎,中洲离海面又远,想要以渔为生,对于脚程太慢的凡人也不可能。
一家子饿得上顿不接下顿,正在父母准备将解明沉孱弱的弟弟拿去邻家换食物,被解明沉激烈反对,准备带着弟弟偷偷逃离时,村子里忽然来了一群修士,将村里的小孩儿都召集过去,检查根骨后,确定了解明沉和他弟弟有灵根。
那群修士丢下了两块灵石,作为买下俩人的钱,随即在同村人钦羡的眼神与父母欣喜若狂的视线中,解明沉与弟弟就被带走了。
兄弟二人懵懵懂懂的,心里也很兴奋,以为他们是被接去学习仙法,往后必能出人头地。
哪知是到了另一个地狱。
将他们带走的,是在苍鹭洲也臭名昭著的邪派,到处抓有灵根的小孩儿养成鼎炉,用于修炼。
溪兰烬的父母会与这些人结仇,也是因为他们盯上了溪兰烬,意图拐走溪兰烬,抓去当鼎炉。
解明沉兄弟在邪派的控制下长大,从小被洗脑,教育他们要为门派献身,这种洗脑并非只是言语洗脑,而是一种用于神魂上的控制法术。
解明沉资质上乘,神魂亦比其他人要强上几分,每天都在挣扎着保持清醒,想要保护好弟弟,每天都在弟弟耳边念叨,让他保持清醒,一起逃出去。
但是失败了。
解明沉成了所有“鼎炉”中唯一清醒的人,看着周围的一片疯魔。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为当好一个好鼎炉而努力,被选中为某人的鼎炉后还会感到骄傲。
解明沉不寒而栗,只能拖慢自己的修行进度,以免被很快选为鼎炉,一点点地计划着如何逃离。
就在他终于找到机会,能带走弟弟的当日,他的弟弟被选中了。
解明沉眼睁睁地看着弟弟被选中吸干,成为其他人口中的“废渣”。
甚至他临死前还是笑着的,眼底带着成为鼎炉的兴奋。
他冲上去想要救下弟弟,却完全不敌,被关进笼子里,准备当做下一场狂欢的鼎炉。
他在那时第一次彻彻底底明白了何为弱肉强食。
弟弟临死前的狂热眼神,是解明沉的心结和梦魇。
那么解明沉这么急匆匆地过来,要找的人应当是……
毫不意外的,溪兰烬见到解明沉终于在一个少年面前停下脚步,叫道:“小光!”
和解明沉描述的一样,解明光是个很瘦弱的少年,听到大哥的声音,脚步停下来。
少年解明沉抓住他的手,拉着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眼底带着丝兴奋:“哥有个好消息跟你说,跟我来……”
哪知道他的手被那双瘦弱的手反抓住,瘦弱的弟弟转过头来,眼底带着光,兴奋地道:“大哥,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解明沉愣了愣,看着他眼底的炙热,陡然察觉到不对,心口一寒:“……什么?”
解明光的脸上隐隐浮现出骄傲:“哥,我被三师兄选为鼎炉了!”
解明沉整个人瞬间僵住了。
谢拾檀扫了一眼,便看出了问题:“被蛊惑了。”
又扫了眼周围的其他人,见此地来往的人大多都神情异常,与解明沉的弟弟情况相似,神情混沌,又带着诡异的疯魔,他不免蹙了下眉:“这是什么地方?”
解明沉的私事,溪兰烬不好说,犹豫了下,回答道:“丹阳观,听起来是不是像个正派?其实是群其他魔修都会绕着走的邪修。”
“嗯?”谢拾檀听出一丝不同寻常,垂眸望着他,带着三分探究,“你来过吗?”
溪兰烬从未对人说过自己的从前。
其一是他不喜欢沉溺于悲苦的过往,与其因那些事情而折磨不堪,不如顾好更重要的眼前事。
其二则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也没用,改变不了过去,只能博取三两廉价的同情,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可如果倾谈对象是谢拾檀的话,也不是不能说。
谢拾檀是特殊的。
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冒出来后,溪兰烬不禁愣了一下。
谢拾檀为什么是特殊的?
从以前到现在,他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总不至于是因为妄生仙尊的本体毛茸茸的,还能化身出那么多其他的小白狼吧?
他虽然喜欢小动物,但还没到那份上。
溪兰烬思考半晌,感觉隐隐地像要摸到什么了,有点百爪挠心,神台上倒是轻描淡写的,随口将从前的事说了说:“丹阳观人喜欢到处抓小孩儿回去,控制神识,养成鼎炉给自己修炼,我小时候调皮,一眼看不住就到处跑,有次跑下山,遇到了丹阳观的人,差点被他们抓走,还好我娘亲来得及时,将我救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