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熹的眸光不偏不倚,直接落到了对面的屋门上。
溪兰烬也立刻锁定了那间屋子,这整个院子都是折乐门的人,其他人都出来,这屋里的人没出来,很可能出了事。
那东西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现杀了人?
溪兰烬脸色一沉,快步过去,抬脚一脚蹬开了屋门。
这屋里住着三个外门弟子,其中一个倒地吓昏过去,另一个站在床前,浑身僵直,人似乎已经吓傻了。
婴儿的啼哭声还在持续。
溪兰烬飞快扫视一圈,却没看到狐鬼,记起这是梁源那屋,立刻问:“怎么回事,梁源呢?”
站在床边的弟子呆滞地转过来,嘴唇哆嗦:“生、生了……”
“什么?”
那个弟子咽了口唾沫,侧身让开,露出被他挡住的床上的画面,呆呆道:“梁师弟他,生了!”
溪兰烬:“……?”
第38章
这一句话一出,后面赶过来的所有人齐齐脚步一顿,怀疑自己的耳朵。
什么玩意?
谁生了?
溪兰烬和谢熹走在最前面,所以屋里的那个弟子一挪开,他们就先看到了床上的景象。
溪兰烬的眉毛不禁抖了抖。
还真是……生了。
村中客房不算宽敞的床上,梁源仰躺着,下半的身体部分几乎浸在血中,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一个白嫩的婴孩已经爬出来了半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卡住了呼吸不畅,婴孩的脸憋得紫红,嘤嘤呜呜哭得厉害,他每动一下,梁源就抽搐般的弹动一下,胸膛浅浅地起伏着,眼瞧着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画面当真是诡异至极。
后面赶过来的人也看到了屋里的这一幕,面露惊骇:“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师弟怎么了?”
“那个婴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必然有问题……”
“废话,哪有男人生孩子的,这没问题才怪了,还不快上去救救梁师弟!”
溪兰烬和谢熹对视一眼,没吭声,走到床边,那孩子还在试图从梁源身体里拔出来,察觉到有人靠近,顿时哭声愈发凄厉刺耳。
其他人正想进来帮忙,听到那声音,耳边霎时嗡嗡嗡的,一阵阵的头晕目眩,几个靠得近些的干脆就砰地倒了地,后面的连忙掐诀的掐诀,掏出符纸堵耳朵的堵耳朵,险些全军覆没。
婴孩哭得越来越厉害,听得人都担心他会喘不上气。
溪兰烬靠得最近,被这声音吵嚷得烦不胜烦,直接伸手去抓那婴孩。
没想到在这个瞬间,身体的那种僵滞感又出现了。
他浑身一卡,手顿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
婴孩紫红的小脸转过来,睁开了血红的眼,疑惑地盯着溪兰烬,似乎是奇怪他为什么没被自己的哭声弄晕。
但看他不动,他尝试着张开尖牙密布的嘴,想啃噬溪兰烬的血肉。
溪兰烬眼睁睁看着那玩意离他的手越来越近,身体却还是动不了,干着急。
身后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谢熹晚一步走过来,淡淡垂下眼,与婴孩对上了视线。
婴孩突然本能地颤抖起来,恐惧之下,又吚吚呜呜哭了起来,这回的哭声却弱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有种耀武扬威的感觉。
溪兰烬身体里的那一丝僵滞感也终于消失,一把按住了这鬼东西,触手冰凉湿腻,没有半分活物的温度。
被溪兰烬抓住了,他陡然挣扎起来,察觉到挣扎不开后,紫红的脸倏然一变,竟变成个寻常婴孩的模样,巴掌大一小只,黑润的眼瞳里湿乎乎的,哭得幼细惹人怜。
倘若是给其他人看到了,必然会情不自禁生出无限怜爱之情,忍不住放开他。
溪兰烬刚刚差点被咬,半点不心软,反倒朝他微微一笑:“哎呀,可惜了,我是个没有父爱的人。”
变成个普通的人类幼崽,还不如变成个三个月大的猫崽子惹人怜。
要是变成毛茸茸的小奶猫,他可能还会犹豫一下。
看这招不管用,婴孩立刻又变了脸,尖叫着露出一口细密的小尖牙,血红的眼瞳里杀气戾气浓烈得令人心惊。
他似乎想要扑过来啃噬溪兰烬,又忌惮着什么,嗷嗷呜呜叫得憋屈至极,愈发显得凶恶摄人。
溪兰烬按住这小东西,面不改色地从兜里掏东西:“也不顶用,你这凶相,不及妄生仙尊一半。”
旁边安静不吭声的谢熹突然猛地扭过头,看了他一眼。
溪兰烬忙着按住这滑不溜秋的玩意,察觉到他的视线,抽空问了下:“怎么了?”
谢熹:“……没什么。”
婴孩拼尽全力想逃脱魔爪,可惜还是没能挣出去。
溪兰烬摸出缚鬼瓶,无情地一罩,便将他抓了进去。
四周霎时一静,灌耳的魔音终于消停。
婴儿的啼哭声一止,众人也从眩晕中缓过劲儿来。
白玉星晕晕乎乎地扒在门边,冒出半个脑袋尖尖,小心翼翼问:“抓住了吗?”
溪兰烬朝他晃了晃缚鬼瓶。
前后其实才不到半盏茶时间,领队长老姗姗来迟,见到满屋的狼藉,眉头皱得死紧,快步走到窗边,探了探梁源的鼻息。
就见梁源突然又抽了一下,眼珠几乎从眼眶中瞪脱出来,手在虚空中胡乱抓了抓,便砰然落回去,年轻的身体迅速枯萎,手上皱纹丛生,瞬间变成了个寻常的百岁老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体内的精华般。
梁源又抽了一下,苍老的面容上泪流满脸,模糊中看见是溪兰烬,伸了伸枯朽如树枝的手,想抓他衣服,气若游丝地哀求:“溪师兄……救我,我不想、不想死……”
还没伸过来,谢熹已经拉开溪兰烬,避开了他的手。
溪兰烬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
梁源变成这样,十有八九和他之前天天吃的那个辅助修炼的丹药有关,最初他就提醒了,修炼没有捷径,依赖外物,必遭反噬。
提醒过两遍,梁源都当耳旁风,依旧贪图那点蝇头小利,甚至反过来责备怀疑他,好心当成驴肝肺。
仁至义尽了。
至于把梁源从内而外吃掉的那玩意……
溪兰烬瞟了眼手里圆滚滚的缚鬼瓶。
他开始怀疑村民们说的哭声像婴儿的鬼祟,不是狐鬼了。
其他人眼睁睁看着梁源变成这样,天灵盖上寒气直冲,一阵毛骨悚然:“这到底是什么?”
“梁师弟怎么会被这种东西缠上?”
“他、他是死了吗?”
在场的无论是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是最年轻的那一批,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也没经历过什么生死,就算是内门弟子,也只是接过几个师门任务,跟着师兄姐或者师叔们出去,有人给他们挡着危险。
一时所有人都惶惶然不已。
领队长老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又探了探梁源的鼻息,叹了口气,拉过被子挡住他的脸,吩咐道:“先出去。”
说着,看了眼溪兰烬,伸手示意他把缚鬼瓶拿来。
溪兰烬把缚鬼瓶递过去,和谢熹往门外走时,一个内门弟子望着他,忽然道:“这位师弟好生厉害,方才那婴孩啼哭,我们都头晕眼花站不住,师弟竟然还能过去将他收进来。”
大伙儿惊叹的目光纷纷落到溪兰烬身上。
方才情况特殊,其他人都被晕住了,不得不出手,溪兰烬并不想太高调,心里霎时警铃大作,朝那边露出个无辜的笑容:“啊?师兄你说什么?”
那个内门弟子又重复了一遍。
溪兰烬睁圆了眼:“啊?”
众人恍然大悟。
哦,明白了。
原来是个耳朵不好使的,难怪没被那婴孩的啼哭声影响到。
谢熹:“……”
真有你的。
他心里刚生出几分啼笑皆非,那个内门弟子又把视线转到他身上,惊叹道:“这位师弟也很厉害啊,我方才想进门,步子都迈不动,你好像不怎么受影响就过去了。”
大伙儿惊叹的目光转移到谢熹身上。
谢熹顿默了三息,冷静地摊开手,示意众人看他手里团成一团的两张符纸:“这是高阶隔音符。”
众人再次恍然大悟。
哦,明白了。
这是个不嫌浪费的有钱人。
溪兰烬疑惑地瞄了眼那两张高级隔音符。
他就是瞎说的,那婴孩的哭声似乎是直接影响神魂的,哪怕把耳朵堵住了也没辙,方才就有不少弟子往耳朵里塞符,但依旧没用的。
难不成他还随口蒙对的,堵耳朵是有用的,只是其他人用的符纸比较低阶?
听起来很有道理,毕竟谢熹是个头顶有人的人,拿得出别人没有的品阶符纸很正常。
溪兰烬越想越感觉合理,便爽快地不再纠结,和谢熹一起走到了院子里。
领队长老沉声道:“梁源陨了,你们之中可有人注意到,他是何时被这东西附上身的?”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下山之后,梁源基本都是一个人待着,很少说话,就算有两个外门弟子和他住在一起,那也是竞争关系,不会太关心他。
溪兰烬这才发现,似乎只有他注意到过梁源身上的异香、隐约可见的黑影。
不对。
还有谢熹。
溪兰烬望了眼谢熹,感觉此人似乎也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他边琢磨着,边开了口:“长老,我和梁源曾经一起住过,那时他对我说,他买到了一种可以辅助精进修为的丹药,此后日日服用,我猜会不会是那药的缘故?”
当即就有人质疑:“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阻止他?”
溪兰烬轻描淡写道:“好言难劝该死鬼,慈悲不度自绝人。”
“你……”
之前在化南秘境里,从剑冢离开时,白玉星也遇到过不听劝非要作死、他好心去拉反被责备的人,很能理解溪兰烬,嚷嚷着道:“你倒是慈悲,你怎么没发现梁师弟身上的问题救他一命呢?话可真多,事到如今还怪上无辜的人来了。长老,您能分辨出那是什么吗?”
领队长老皱起眉:“一时也分辨不清。”
如果溪兰烬猜测的是对的,那魔婴应当是以丹药为途径,进入梁源的体内,寄生在他身上一段时日之后,才破体而出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鬼祟。
长老都不知道,其他人就更不知道了,想想梁源的死状,跟他睡一屋的那个外门弟子冷汗直淌:“还、还好,那东西已经被抓起来了,不能再作祟了。”
溪兰烬听他们庆幸,却总觉得还是有几丝古怪之感。
有种若有若无的不对劲,但他一时还没想起是哪里不对劲。
谢熹安静地听了半晌,凝视了会儿溪兰烬蹙着眉思索的样子,轻轻拉了下溪兰烬的袖子,低声道:“缚鬼瓶。”
一语惊醒梦中人。
溪兰烬看向长老放在桌上的缚鬼瓶,陡然发觉不对:“长老,缚鬼瓶不是会根据所缚的鬼品阶变色吗,为何它没有变红?”
此话一出,沉浸在庆幸中的大伙儿蒙蒙地扭过头,看着那只缚鬼瓶,声音倏地全消止了。
“……是啊,长老,”白玉星喃喃道,“缚鬼瓶怎么没有变红?”
长老的脸色更难看了。
溪兰烬盯着那只缚鬼瓶看了片刻,上前伸出手去抓那只缚鬼瓶。
周围的人霎时一片惊慌:“师弟你做什么,别乱碰啊!”
长老却似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没有阻止溪兰烬的动作。
不过溪兰烬还没动手,另一只手越过他,先他一步拎起缚鬼瓶,白皙修长的手动作堪称优雅,在一片屏息的吞咽唾沫声里,拔开了缚鬼瓶的瓶塞。
瓶塞一打开,其他人担心的魔婴逃窜出来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只有一股黑色的魔气冒了出来,倏然即散。
白玉星呆愣愣的:“不是本体,只是道魔气分身?”
所以缚鬼瓶才没有变红。
一道分身都这样了,那本体得是什么样啊?
其他人都在思考魔婴的本体,只有谢熹的眼神倏变。
他在那股魔气中,感应到了一丝微淡、却无比熟悉的气息。
溪兰烬愣愣地盯着消散的魔气,也察觉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熟悉。
刹那之间,他的脑中闪过许多零碎的画面。
深渊之底,从一片朦胧黑雾里朝他探出的小手。
亦或是满地残肢断臂垒起的高座上,朝他招手的模糊笑脸。
那丝熟悉勾起了身体与灵魂本能的厌恶感,让溪兰烬突然想起了之前的梦境里,那个叫他哥哥、与他生着一张脸的人。
混乱的记忆让溪兰烬有些头疼,脑子像是被钉子钉入了,还有人拿着锤子在一下一下地砸。
谢熹的注意力立刻转到了溪兰烬身上,扶住他的手,蹙眉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目光飞快环视全场:“葛郢和他那几个朋友呢,有没有人看到?”
方才因为魔婴的哭闹声,周围一片混乱,不少人都昏厥过去,现在还躺在地上,大部分人自顾不暇,哪有精力去看其他人在不在,闻言,众人才想起去看身边的人。
“不在……好像我出门过来查探的时候,就没见过他们。”
“啧,不会是害怕,躲起来了吧?昨天不就因为点风吹草动,大喊大叫的,被长老训斥了。”
“他们的房间在那边吧,房门好像一直关着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