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呢?”
“练气五层。”
女弟子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在名册上写下“溪十”,随即抬起头:“恭喜你,溪师弟,你已经是我们折乐门外门弟子的一员了!”
溪兰烬:“……?”
这么草率吗?
不对,外门弟子?
溪兰烬茫然地抬起头,才发现前方竖着块牌子,上面写着个“折乐门报名处”,这六个字龙飞凤舞的,非常扎眼,剩下的“外门”俩字,则小了足有五六倍,芝麻点大地缀在后面。
溪兰烬:“……”
排错队了。
内门弟子的报名队伍在隔壁,因为几支队伍都太长了,他也没想到还有外门弟子登记的,随意选了条队伍排进来,正好排到了唯一一条外门弟子队伍。
后头的人显然有不少也是排错的,闻声顿时如鸟兽散,队伍一下就变短了不少。
溪兰烬这下明白方才这支队伍为什么挪得慢吞吞的了。
八成每一个排错的修士都要在这愣上片刻,又不想提醒后面的其他人,自个儿闷着声就走了,毕竟多一个人报名内门弟子试炼,就多一份竞争嘛。
见溪兰烬不说话,女弟子还以为他是太高兴了,嗓音放得极为温柔:“不用担心,外门弟子不需要参加选拔,由我审核通过即可,你已经是我们折乐门的一员了,现在旁边等着,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去领牌子分房。”
溪兰烬:“……”
现在说他只是排错队了还来得及吗。
后面等着报名的人还很多,溪兰烬让开位置,朝内门弟子报名处瞅了眼,想知道内外门弟子的差异是有多大,话都冲到嘴边了,转过头,才发现熟悉的雪衣银发身影不在,顿时噎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难过起来。
之前他和小谢在一块儿的时候多和谐啊。
要是小谢不是谢拾檀,他也不是那什么少主就好了。
得知这条队伍是外门弟子报名的队伍后,桌子前霎时冷清了不少,溪兰烬趁机抓了个人,三两下就套出了想要的消息。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一字之差,天差地别。
外门弟子,基本都是修炼资质极差的修士,还有极少数没有灵根的凡人,在绝大多数门派中,外门弟子只负责做些杂活,没有资格进大殿听讲,不能随其他弟子一起上早课,除非能通过内门选拔,才能从外门转内门。
不过折乐门的外门弟子待遇要好一些,不用干太多杂活,每隔一段时间,还能有机会去请教内门的师兄师姐们问题,提升修为。
溪兰烬大致了解了一下,了悟:懂了,差不多就是合同工和编制的区别是吧。
本来他还有些苦恼,了解了一下之后,越想越觉得,外门弟子的身份,与他想要的简直不谋而合。
能进折乐门,不会太显眼高调。
还不用早起上课。
于是他缩回准备溜的脚步,老老实实坐在原地,和其他一起被选中的外门弟子一起等着。
周围还有不少折乐门的弟子在维持秩序,望着来报名的新人们,脸色严肃地低声交谈着。
溪兰烬不想听的,但他的听力实在是过于好了。
“……白师兄还在后山关着禁闭呢?”
“是啊,这次白师兄一个人跑出去,进了秘境,听说在里头还差些出事,可把门主气坏了。”
“咱门主平时脾气那么好一个人,发起火来也很可怕啊,这是我第一次见门主罚人关禁闭的,还关了这么久。”
“啊?谁和你说是门主关的白师兄了,是大师兄关的,门主忙着和曲楼主推牌九呢。”
溪兰烬:“?”
他来之前还担心,会不会不小心撞见白玉星,看来这下不用担心了。
那俩弟子还在一脸严肃地八卦:
“门主明明十赌九输,基本都没赢过曲楼主,怎么还那么沉迷于和曲楼主推牌九呢?”
“你懂什么,以门主的高深修为,必然是从推牌九中感到玄妙,有所顿悟,以此为修炼呢!”
“……噫。”
溪兰烬心里也跟着“噫”了声。
虽然还没见过谢拾檀曾经的大师兄、如今的折乐门门主江浸月,但他莫名觉得,这位推牌九就是单纯的沉迷。
什么修不修炼的。
“对了,我方才就注意到了,那边红衣服的,是新招进来的外门弟子吗?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长得一般,但我就是忍不住想多看他几眼。”
“我也是……哎,你看他在看我们,会不会是听到我们说话了啊?”
“怎么可能,你看他修为才练气五层,咱们放了隔音结界呢。”
好吧,那我听不见。
溪兰烬慢吞吞地别开头。
“你看,他果然听不见,”说话的小弟子仔细打量了下溪兰烬的神色,肯定道,“就是好奇吧。”
溪兰烬忍不住有点想笑。
他和其他的外门弟子没等太久,就有个青年来领走了他们,往山上走去,边走边和颜悦色地道:“我们外门弟子都是住在外院的,平时得做些杂活,活儿不多,还有灵石奖励,大家尽可放心,不会耽误修炼,若是表现得好的话,得到长老欣赏,还能被推选,参加内门弟子的选拔,下一次选拔很快就到了,你们说不定也有机会。”
听到此话,众人顿时都有些兴奋。
溪兰烬走在队伍最末尾,听得很随意。
昨晚下了场雨,青石长阶上覆着绿苔,有些湿滑,走在溪兰烬身边的少年兴奋地左顾右盼着,没注意脚下,突然一滑,差点就要摔下去时,溪兰烬眼疾手快,扯着他的手拽回来。
少年被他拽着站稳,惊魂未定:“谢、多谢你了。”
要是从这长阶上摔下去,不说会头破血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太丢脸了。
溪兰烬松开手,微微笑笑:“当心些,注意脚下。”
少年忍不住偷瞄他几眼。
刚刚他走在溪兰烬身边,并不是很敢开口说话,比起他们这些因为得以进入折乐门而兴奋不已的人,这个红衣少年显得要镇定得多,有种游刃有余的从容。
看起来貌似亲和,但直觉告诉他,似乎并非如此。
这人身上有股若有若无的疏离感。
被溪兰烬拽上一回,他的胆子倒大了不少:“我叫梁源,是附近太溪城的人,你呢?”
溪兰烬的视线落到这个少年身上:“我从宴星洲过来的。”
“宴星洲啊!”梁源来了兴趣,“我还没去过那里,太远了,据说那边凡人很多,那些凡人还总能弄出些新鲜玩意,我也买过一些,听说都是从望星城传来的,你去过望星城吗?”
对方一下热情话痨起来,溪兰烬难得遇到个比自己还能叭叭的,刚想回答,前面就传来声严厉的低喝:“后面的,聊什么呢,认真听师兄说规矩。”
梁源脸一热,悻悻闭上嘴。
溪兰烬没吭声,只偏头朝着宴星洲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方才下意识转头想问谢拾檀问题开始,他的心情就不是很好了。
小谢现在在做什么呢?
他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不过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小谢应该不会误会他是被人带走了吧。
没有了眼睛上的那层束缚,修为慢慢恢复之后,小谢就不是小谢了,而是高高在上的妄生仙尊。
不能让他随便梳毛,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他一扭头就默契地回答他问题了。
他还没看到谢拾檀没有被毒素影响时的眼睛呢……肯定很漂亮。
溪兰烬想着想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承认,他有点想小谢了。
在梦魅编织的梦境里时,他和作为正道仙尊的小谢关系还挺好的,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分道扬镳,变成生死之仇的。
如今小谢的朋友还被他夺了舍,仇上加仇的,应当很难善了。
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溪兰烬胡思乱想的时候,谢拾檀正一脚跨入了魔宫。
雪白的法衣之后,倒了一大片人,都是想要阻拦不敌,被沉重的威压生生逼得倒地不起的魔修。
妄生仙尊突然杀进魔宫,上下一片慌乱,消息立刻传到解明沉耳中。
他郁闷地蹲在家里养着伤,得知谢拾檀突然出现,当即伤也不顾了,扛着大刀就冲了出去,怒不可遏一声吼:“好啊你谢拾檀,你还敢出现在这里,老子今天就把你人头留下!”
解明沉气势汹汹地望过去,对上谢拾檀的眼神,脚步不由一顿。
和上次见面不一样,谢拾檀摘下了眼上覆着的白绫,露出了浅淡若琉璃的眼。
然而那双眼里却没有平日里的淡漠沉静,反而微微发红,仿若发狂的野兽,透着几分颠乱,眼神冷得他浑身一寒。
解明沉眼神缓缓下移,这才发现,谢拾檀一直戴在腕上的雪凝珠不见了。
魔祖一战后,谢拾檀险些走火入魔,那串雪凝珠是佛门送给谢拾檀的圣物,能随时助他清醒,保持理智。
“人呢?”谢拾檀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视线直勾勾地落到解明沉身上,看得他汗毛直立,“交出来。”
把溪兰烬还给他。
第33章
大概是白天念叨了太多次谢拾檀,当晚溪兰烬又做了个梦。
这次的梦里没有谢卿卿,只有他一个人,只身在一片空茫的黑暗中行走。
溪兰烬不是怕黑的人,但他厌恶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中,正走得有些烦躁,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溪兰烬的心跳冷不防漏了一拍,警觉地转回头,对上了一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眼睛是幽幽的暗红,像两簇黑暗中的红烛,透出几分诡异的邪,仿佛绽放在幽夜里的重樱,华美而阴郁。
溪兰烬不由愣了一下,心里生出股奇怪的感觉:“你是谁?”
听到他的问题,对面的人顿时不太高兴地嘟起嘴,少年接近青年的模样,露出这样小孩儿似的表情,竟然也不违和,他不太开心地责备:“你怎么能忘记我呢,哥哥。”
我哪来你这么个弟弟?
溪兰烬模糊觉得不对,但对面不容他思考,又笑起来:“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的,哥哥,所以我就原谅你了。”
话罢,他拉起溪兰烬的手,拽着他跑向了前方:“我等了你好久,你才回来,我们回家吧。”
溪兰烬被动地跟着他朝前跑,茫然问:“回家?”
“对啊,回家,我们的家。”
“弟弟”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即脚步停下,周围的场景无声无息中已经有了变化,溪兰烬被拉到片寸草不生的悬崖边。
天色阴沉沉的,悬崖之下,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渊上浮动着诡谲的黑雾,深不见底。
溪兰烬盯着渊底,许多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口。
有怀念熟悉,也有厌恶排斥。
“弟弟”朝他甜甜一笑:“哥哥,下面就是我们的家了。”
明明知道渊底或许很危险,溪兰烬愣神片刻之后,当真往前走了几步,即将一脚踏空时,才猝然回神,停下了脚步,蹙起眉头。
见他停下来了,那张和他生着一张面孔的少年不太高兴地噘了噘嘴,下一瞬又笑起来,声音里带着无声的蛊惑:“哥哥,和我回家吧,那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这世上的人都无趣透顶,只有哥哥最好了。”
狂风吹得溪兰烬摇摇欲坠,他听着对方的声音,心底一半觉得不对,一半又觉得似乎有道理,正在思索,忽听蹭地一声拔剑声,旋即心口倏地一凉一痛。
他和少年一起,被一柄剑穿心而过。
剧痛随之蔓延开来,溪兰烬疼得眼眶发红,转回过头,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
那双眼睛看着他,居高临下,淡漠无情。
“……小谢。”
溪兰烬喃喃了一声。
雪衣银发的仙尊恍若未闻,抽回了手中的剑。
溪兰烬伸手想抓住他握剑的手,手指却没什么力气,抬不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仰倒,猝然跌下了近在咫尺的深渊。
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感觉极为真实。
溪兰烬猛然惊醒,额上浮着浅浅的冷汗,心脏不住地疯狂跳动着,好似还残留着几分被一剑穿心过后的剧痛,像是他当真刚被谢拾檀这么杀了一回似的。
刚准备伸手推推他的梁源吓了一跳,瞅着溪兰烬苍白得像张纸的脸,挠挠头:“你是不是做噩梦了啊?”
溪兰烬的眼神还有些涣散迷乱,呆呆地盯了他半晌,才慢慢回神,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地。
昨日他误打误撞进了折乐门外门弟子的报名处,成了折乐门的外门弟子,这是他在折乐门外院的屋子。
梁源看他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溪十,你还好吗?快辰时了,昨日师兄吩咐我们辰时去外头集合,得起来了。”
溪兰烬伸指按了按太阳穴,被昨晚的噩梦弄得有气无力:“还好,你先去吧,我等等就来。”
“那你快点啊,别迟到了,第一天就迟到,会被长老训的。”
见时间不早了,梁源吩咐了一声,就赶紧出门了。
溪兰烬没搭理他的话,坐起身来,按了按心口,能感觉到隔着一层皮肉,底下的心脏一下一下规律地鼓动着。
迟疑了一下,他拉开里衣,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位置。
那片肌肤光滑无暇,没有任何伤口。
溪兰烬其实是很少做梦的。
也就来到这个世界后,因为原主的意识残留,他时常做梦,也不知道那位有些呆呆傻傻的原主对“谢卿卿”的执念到底有多深,几乎每次的梦都和谢拾檀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