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白玉星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望向溪兰烬的眼神愈发复杂。
“……”溪兰烬被盯得有点害怕,“小白?”
这小孩想什么呢?
白玉星缓缓摇了摇头,同情地看了眼小谢道友。
他都明白了。
谈兄虽然忘记了前尘,不记得谢仙尊了,但对与谢仙尊有几分相似的小谢,天然抱有好感,所以才会与他那般亲密。
这般深情,真是叫人感动。
而且这么一看的话……小谢道友,是替身啊!
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哇。
可怜的谈兄。
可怜的小谢道友。
可怜的妄生仙尊。
小谢道友看起来似乎也不是什么善茬啊,往后真相大白之时,谈兄岂不是得一个人面对两个暴怒的对象?
那他是该支持谢仙尊抢走谈兄呢,还是支持小谢道友抢走谈兄呢……
白玉星再次陷入了沉思。
溪兰烬感觉白玉星的眼神越来越诡异,被盯得后背更毛了,不由得往谢拾檀身边凑了凑,让谢拾檀帮他挡挡那道可怕的视线,小小声抱怨:“小谢,你说这年头的小朋友,脑子里都在琢磨些什么呢?”
谢拾檀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边,偏过头来,语气淡淡的:“方才你在和他传音?”
用的是问句,但语气是笃定的。
溪兰烬边躲着白玉星的视线,边嗯嗯点头:“聊了几句。”
“说了什么?”
溪兰烬忽然灵机一动,长长地叹了口气:“聊了聊那个‘谈溪’的事。”
听到他的叹息,谢拾檀微拧起眉,有些紧张似的:“怎么了?”
溪兰烬一本正经道:“是这样的,经过这几日的历险,在生死之间徘徊几度后,我大彻大悟了。”
谢拾檀怔了怔:“嗯?”
“我觉得,人,不该为了些微小事就突破底线,波及旁人,”溪兰烬语气深沉,越说越真挚,“比如说,像我之前,因为点小麻烦,捏造谣言,毁了谢仙尊的清白名声,这等大罪过,实在难以赎清。”
谢拾檀:“……”
没看出来。
溪兰烬假装没看出小谢的沉默:“小谢,你说我去照夜寒山向谢仙尊负荆请罪能行吗?”
不等谢拾檀开口,他又立刻接道:“我知道,谢仙尊很忙,不见闲人,这招不行,所以我决定,往后日日给谢仙尊供奉长生牌,祝他老人家早日得成大道,飞升成仙。”
谢拾檀略吸了口气,动了动嘴唇:“你……”
“我错了,”溪兰烬努力露出深深懊悔的负罪模样,“我不该泼谢仙尊脏水,蹭仙尊热度的。”
听到了吧?他在忏悔。
溪兰烬边说,边偷瞄着谢拾檀的脸色。
瞄了几眼,心下就一沉。
他抑扬顿挫的认罪没能换得小谢好脸色,那张俊脸反而越来越冷了:“你觉得那是泼脏水?”
溪兰烬:“……”
难道那个行径比泼脏水还要更可恨?
思考一下,的确是。
妄生仙尊活了几百年,从没那方面的绯闻,结果他一来,就搞了个大的,现在传得全修真界都沸沸扬扬的。
溪兰烬硬着头皮,正考虑要不要再换个更标准的忏悔姿势,添加点其他的表演元素,争取说得声泪俱下,就听到谢拾檀清清淡淡的嗓音,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副平静之下,似乎其实是紧绷着的:“你后悔了?”
溪兰烬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早就后悔了。”
看吧,他醒悟得多早,只是一时走岔,骑虎难下了。
谢拾檀薄唇紧抿了片刻之后,冷冷吐出两个字:“晚了。”
就算溪兰烬后悔了,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话落到溪兰烬耳中,却变了个味道,溪兰烬心里霎时一凉。
完了完了,这才是小谢对他传绯闻的真正态度吗?
疑似夺舍了小谢友人的事情都还没整明白了,蹭热度这件事也无解。
这要是等找到血云凝枝树,小谢的眼睛恢复了,看清他的模样,不得直接翻脸,新仇旧恨一起算?
溪兰烬心里发着愁,无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悄悄走了两步,就察觉到身旁的人步子一顿,立刻也停了下来,心虚地问:“怎么啦小谢?”
谢拾檀没说话,伸手直接把溪兰烬往身边薅了薅,才开口道:“进来多久了?”
白玉星立刻在后面响亮回答:“都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这条出口到底有多长啊?”
黑魆魆的,他害怕死了,只想赶紧出去。
谢拾檀这才回答了溪兰烬的问题:“这是条走不到尽头的死路。”
溪兰烬也明白过来了:“……上古修士的套路可真多。”
先是山上砍不死劈不坏的大批剑傀儡,再是剑冢里的剑阵,破阵之后,又有一道虚影,需比剑赢过才能活着走出剑气屏障。
经历过这么多破事之后,走进山壁上露出的出口时,人难免会放松许多,降低警惕,只觉得生还之路就在脚下了。
哪知道这出口也是陷阱,若是不察,恐怕又得在这里耗死人。
这条路昏暗窄小,本来就容易让人感到压抑,听到谢拾檀的话,众人霎时哗然一片:“那怎么办,往回走吗?”
“谁能确定回去的路还是那一条!”
“两位可有办法?”
“……前面出现了岔路口!我们该往哪边走?”
溪兰烬没吭声,试探着伸手去触碰两边,左边是凹凸不平的山壁,摸上去能感觉到些微的热度,仿佛有什么滚热的东西,竟能透过深厚的山体,传递过来。
而右边那条路的山体摸起来就是正常的温度。
其他人看到他的动作,纷纷效仿,随即恍悟:“走右边!”
谢拾檀也伸手摸了摸山壁,沉吟片刻,对溪兰烬道:“左边。”
得到完全相反的回答,大伙儿都愣了一下。
溪兰烬对谢拾檀全盘信任,果断点头:“那就走左边。”
出于之前俩人的表现,众人犹疑了一下,还是选择了信任他们,随着他们一起往左边走。
走过去的时候,能感觉到空气稍微闷热了起来,但还在接受范围内。
又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前面再次出现了岔路。
谢拾檀抬手触碰了一下山壁,这次反了过来,左边温度正常,右边则要更炙热一些。
“右。”
这次的山道比之前的要更漫长,空气里愈发闷热,众人不得不开始用灵力护体。
约摸两炷香的时间后,岔路口再次出现。
谢拾檀不再开口,直接走向了更热的那边,溪兰烬跟随在后,白玉星赶忙也擦擦汗跟上去:“你们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后面跟着的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跟随的脚步开始迟疑了起来。
但还是跟了上去。
这次的山道漫长得可怕,灵力护体也没那么管用了,呼吸之间都是滚热的炎热气息,一下一下扑到肺腑之中,烧得人头晕眼花,大汗淋漓。
终于有人扛不住提出抗议:“为何要往这边走,这显然是死路啊!”
谢拾檀并未理会,径直走向下一条道。
有人热得受不了了,转身就往另一边走。
白玉星心肠好,哎了一身,窜过去拉他:“跟着我们走呀,谈兄和小谢带的路肯定是真正的出路,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岂料对方不领情,拍开了白玉星的手,甚至骂了一声:“蠢货才信那边是出路,恕我不奉陪了,找死去吧你们!”
也有人两边都不敢走,眼巴巴地站在岔路口,等着有人能回来反馈一下,哪边才是正确的路。
溪兰烬意外的没觉得有多热,只是走了一段路后,好奇问:“小谢,我们为何要往这边走?”
面对溪兰烬,谢拾檀就要耐心许多,解答道:“此地埋葬的上古修士应当是个锻剑师,若是没有猜错,这条路的尽头,应当是他锻剑的剑炉,剑炉有出路,能嗅到风的气息。”
溪兰烬这才想起,小谢的鼻子灵得很:“那另一边是什么气息?”
谢拾檀:“什么都没有。”
“哦……”
溪兰烬回头看了一眼,估摸着往另一边去的那个人大概是走不到尽头了。
萍水相逢,救过他几条命了,尽力了,带不动。
又熬过了条更加幽邃滚热的山道之后,眼前霍然一亮。
终于抵达了真正的出口。
如谢拾檀所言,这条山道的出口,当真是一处剑炉。
只是不是一般的剑炉。
这竟是个建在火山之上的剑炉,除了铸造台外,可供行走的区域并不多,脚底下是滚热炙亮的岩浆,虽然整个上空隔着一层结界,挡住了底下的热气与烟气,但并未隔开空间,若是不小心踏空掉下去,恐怕顷刻之间便会成为飞灰。
周围的山壁上挂着数把宝剑,似乎都是那位上古修士所铸。
这可是上古修士铸的剑!
方才在剑冢里搜刮到的破剑顿时不香了,众人汗都来不及擦,急忙拥向挂着剑的岩壁,争抢看中的剑。
没参与争抢的只有溪兰烬、谢拾檀、白玉星,被捆仙绳捆着的中年男人,以及之前与这个中年修士站在一处,看起来有些病弱的苍白少年。
溪兰烬站在铸造台边,好奇地打量凌乱摆放着乱七八糟工具的台子,这上面自然没什么宝物,只有一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枯木,所以一窝蜂抢宝物的其他修士看都没看这里一眼。
就在这时,白玉星听到那个中年修士在喃喃什么。
他起初没听清,壮着胆子靠近了点,才听到他是在沙哑地用气音叫:“小心啊……小心……”
好似被什么困缚住了,话音迟缓低慢,几乎被底下翻滚咕噜的岩浆声与风声盖过,若不是白玉星闲得无聊,扯着捆仙绳的一段打结完,都不会注意到。
他不免愣了一下,开口问:“小心什么啊?”
中年修士死命地想抬起眼皮:“小……心……”
话音未落,溪兰烬背后陡然传来一股巨力,有人推了他一把!
铸造台旁边并无栏杆,一翻身就会掉下去。
失重感刚窜上天灵盖,旋即溪兰烬就感到腰上一紧,他被谢拾檀稳稳地捞了回来。
那道推他的身影竟也没有追过来,反而扑向了铸造台。
见对方出了手,溪兰烬反而镇定下来,都来不及在意谢拾檀还搭在他腰上的手,变戏法似的把他方才从铸造台上顺到手的那截枯木露出来,朝那人一笑:“你是想要这个?不好意思啊,我先拿到了。”
之前擒住那个中年修士时,他就察觉到了几丝怪异,只是一时也没发现有什么错漏处,现在对方露出马脚,就可以彻底断定了。
真正悄无声息混入人群的不是那个中年修士,他只是个被迷惑了心智的倒霉替死鬼。
是那个脸色苍白、看似无辜的少年。
扑了个空,听到溪兰烬的声音,那个少年缓缓转过身来,望过来的眼神阴沉可怖。
这个熟悉到有一丝微妙的眼神,让溪兰烬想起个印象深刻的人。
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挑高了眉:“仇少主,又见面了。”
牵丝门人擅长制造傀儡,造出的傀儡几乎与真人无异,在药谷的时候,溪兰烬就见识过仇认琅身边那个青年。
那仇认琅能将意识附在个筑基期修为的傀儡身上,进入化南秘境,似乎也不奇怪。
听到溪兰烬的称呼,仇认琅冷笑一声,并未反驳,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那截枯木上,语气森森的:“把凤凰木还给我,我可以给你个轻松点的死法。”
凤凰木?
溪兰烬低下头,瞅了眼这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被烧焦的玩意,迷惑地转头问谢拾檀:“小谢,这东西叫凤凰木?”
谢拾檀知道他想问什么:“传闻天地间只有一棵凤凰神木,万年之前枯朽后,世间再未出现过凤凰木。圣物凤凰木用途很多,牵丝派寻它,或是为了制造傀儡。”
“哦,原来如此。”
溪兰烬点点头,摸摸下巴,抬头和仇认琅对视片刻,嘴角勾了勾:“我这个人吧,一向不喜欢受威胁。”
仇认琅眯了眯眼,眼带不善:“所以?”
溪兰烬抓着那截枯枝,手移到铸造台外:“所以抱歉咯。”
开口的同时,他的手一松。
那截枯枝就那么直直坠了下去。
溪兰烬歉意地道:“你威胁我,我害怕,就手滑了。”
仇认琅完全没料到,在听过谢拾檀的讲解之后,溪兰烬会有这个举动,整个傀儡都呆住了。
随即才暴怒起来:“你敢……我要杀了你!”
这一声怒吼把周围沉迷抢剑的修士全给吓得一个哆嗦,后知后觉地发现铸造台这边的不对劲,迷茫地看过来:“怎么回事?”
“那是谁?”
“发生了什么?”
然而不等仇认琅做什么,他眼前便倏然一花,这具傀儡的身躯被强行按着,拖到了铸造台边缘。
底下热烈的火光扑映在银发雪衣的少年身上,却照不出一丝热度,某种无形的压迫力萦绕在他身周,看得周围的人心惊肉跳,想要跨步过来帮忙的脚步都迟疑地停住了。
谢拾檀道:“你要杀了谁?”
那副样子看起来很平静,但溪兰烬觉得小谢看起来又没有那么平静。
像这座火山,外面看起来很平静,但里面的岩浆滚沸不停,或许明天就会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