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完全没有意识到那瞬间的失态,也没发觉自己在本能的情况下真的用尽全部力气,孤注一掷般死死抓住了青年的手腕。
顾念远瞳孔漆黑,额上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汗水,头发也被打湿成几率,苍白得像鬼。
慌乱又慌忙地解释,:“我没有想故意麻烦你,不想被你看见,也是因为故意进医院吃药我不想忤逆你的意思让你更加生气我知道错了不会再有下一次的……”
应怜被他突然的爆发吓了一跳,又懵懵的,不太能反应过来。
他几乎是本能反过来按住顾念远那只还在输液的手,生怕他动作过大,导致针头移位、甚至脱出。
医院嘈杂,加上顾念远无论是动作幅度、还是声音其实都不算大,这片刻的骚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你冷静一下。”
应怜不自觉压低声音,喊他的名字,“顾念远,你冷静一下。”
“……你弄得我有点疼。”应怜实话实说。
这人力道大到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手背上本就明显的青色脉络如同山脉蜿蜒,带着让人惊心动魄的狰狞。
“我。”
顾念远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在应怜反应过来之前就迅速松开,将手抽离。
他方寸大乱,好似被人一截一截敲断骨头,卸去每一丝力气,说不出任何话。
落魄失魂,只茫茫然眨了眨眼。
应怜偏过脑袋,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以免狠不下心。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尽量把话说得委婉,“顾念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的心态可能有一点问题。”
他们当时分手,顾念远有错,应怜也不是半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归根究底,应该怪顾念远那个不讲理的妈妈。
他不应该困在过去出不来,带着对应怜的愧疚一直到死。
应怜先前就觉察到了一点端倪,总觉得顾念远将他看得过重,把自己放得太低。
他原本就打算和顾念远好好谈论,尝试开解一二,没想到顾念远反应会这么大,像要被抛弃一样。
应怜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因为以前有应怜。”
半晌,顾念远闷闷开口,“我过一会就会好了,你不用管我。”
他不会让自己影响到应怜的。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可怜,以至于应怜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气比较好。
“现在也有应怜啊。”他说,“我们不是还算朋友吗?”
顾念远没有开口,只是又将脑袋埋低了些。
应怜也没有再问,盯着人看,大有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趋势。
良久良久,他听见顾念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复。
“不一样。”
是不一样的。
他当过唯一,拥有过全部,就不愿意再回到可被取代的某一个,只占据那么一小部分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二十二只大扇贝
“哪里不一样?”
应怜继续问。
他没有等顾念远回答, 帮他换好新的吊瓶,重新在旁边坐下来,掏出自己的手机, “算了,你先打点滴,有什么话等晚上回去再说。”
“晚上喝粥?或者用破壁机打那种杂粮饮给你。”
应怜一边加购物车,一边看生鲜超市app下面自动推荐的食谱, “银耳南瓜羹怎么样?还是紫薯山药。”
好半天都没有等到答复。
他只好抬头, 同从方才起便盯着自己发呆的青年对上视线,“你连晚上想吃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吗?”
顾念远这才回神, 道:“都可以。”
过了数秒, 又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觉得哪个比较好?”
应怜:……
这都是什么道理。
分手的确会对双方产生或深或浅的影响, 可四年前明明他才是被无情留在国内的那个, 他看到顾念远都没有委屈, 凭什么顾念远可以摆出小媳妇的样子啊?
他不是全然无辜, 但顾念远明显问题更大,不管怎么看,这个渣男都应该是顾念远当, 不是他当吧。
应怜承认自己当年多少有点恋爱脑,现在看来,顾念远的恋爱脑发作明显更加吓人,和平时的形象简直割裂得一塌糊涂,放在商场上, 属于竞争对手会连烧三个月高香庆祝的类型。
应怜深深吸了口气,默念数遍“爹妈造孽, 缺爱不是他的错”, 这才平复好心绪。
“顾念远, 晚上我来做饭,我刚刚是在问你想喝什么。”他强调,“你想喝什么?”
“几选一,不接受其他答案。”
二人对视数秒,顾念远欲言又止,一时想不到答案。
“……别看我,我也不会帮你选。”应怜微不可查地撇了撇嘴,不但想翻他白眼,还想在晚饭里加入致死量的葱。
“紫薯山药。”
顾念远败下阵来。
“可以,那晚上就喝紫薯山药羹,再炒个蔬菜。”
应怜没问他是选上汤娃娃菜还是小白菜,顺手回了个同事的消息,加完购物车,选好送达时间,付完款就关掉了手机,一行一行去看医院走廊上贴的各种流感和疾病科普宣传。
顾念远隐晦,又难以饰地看着他,心中波澜久久无法平静,不知如何自处,更不清楚接下来应该如何做,要怎么走。
他原本是想一点一点,和应怜从朋友做起的,像以前那样的。
因为昨天,还有今天的意外,这件事已经完全被搞砸了。
顾念远格外厌弃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将身侧青年的言行反复拆解开来,从中汲取一丝一丝、微茫到极点的希望,用以对抗那股被沉默发酵的不安与惶恐。
“真真……”
他悄声喊应怜的小名,声音极小,又不着痕迹地朝旁边挪了一点,碰到应怜的袖子。
应怜当做没听见。
顾念远也不敢打扰他,时不时盯着两个人摩擦在一起的衣袖,还有几乎碰到一块的手掌看,忍不住又朝青年处靠了靠,挪了几毫米。
应怜:……
应怜眼观鼻鼻观心,干脆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看那则有关脑梗的科普。
时间过得极快又极慢,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来一件几乎要被自己忘到角落里的事。
那是在初中。
他有一次贪凉,贴着空调吹,睡觉还不盖被子,成功发烧感冒,把自己送进了医院。
好像是因为晚上在被子里拿mp4和学习机看动漫;好像是因为运动会还是什么,总之,他在生顾念远的气,单方面和顾念远绝交,请假也没提前告诉顾念远,更不要说自己在哪里打点滴。
而之前他们上小学,应怜感冒,顾念远是在午休的时候来看过他的。
总之,第二天他也没等顾念远,自己起了个大早上学。
早自习结束,问各个科代表收作业的情况的时候,他才知道顾念远昨天也请假了,不是因为生病,好像是有什么事。
他用笔戳顾念远,把纸条丢过了他们之间的那道“三八线”,顾念远只在上面写了“没事”两个字。
后来怎么和好的应怜其实已经忘了,总归是顾念远哄他,给了他台阶下。
只是又一次他爸爸在厨房洗碗,他去开冰箱拿里面冰镇好的山楂糕的时候,听他爸爸无意间提到过上次在医院门口遇到小顾,小顾特地问过他要怎么做,放多少糖。
叛逆期那段时间的应怜属于那种即便知道这个人小屁孩是自己,应怜也会靠不留情地上去**他,给他教训的脾气,听见了也就听见了,压根没去问顾念远为什么来了不去看他。
久而久之,这个很小的插曲也就被他忘了。
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情其实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不管他还是顾念远,在性格方面都有缺陷,在亲近的人面前会无限放大的缺陷。
要是没有四年前的意外……
不,应该说,就算没有四年前的意外,应怜觉得,他们可能还是会像现在这样。
顾念远不可能带一辈子的面具,而始终被他纵容的应怜也改不掉别扭的习惯。
他不是那种会斤斤计较在一段关系中得失的人,更不会具化付出的多少,去置顶所谓的标准,但很多时候,和顾念远待他相比,他做得的确有点不太够。
坏了,渣男不会真的是我自己吧?
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应怜无端心虚。
直到两个人回家,他拎起挂在门把手上的食材,下意识用指纹开门,才想起来自己把地址改成了顾念远的。
他直接打开的,是顾念远家那扇门。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设置的权限。
晚餐吃得沉默。
应怜心里有事,加上现在应该属于秋后算账阶段,没有主动挑起话题的心思;顾念远则仍有惶恐,生怕自己再搞砸什么,同样一言不发。
他越这样,应怜心里就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收拾完碗碟,把东西全放进洗碗机,他才坐回原本的位置上,叹息道:“我们谈谈,还是之前那件事。”
“啊对,先把药吃了,医生说让你餐后服。”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顾念远,你其实有点难猜。”说话的时候,应怜下意识皱了皱鼻子,“我不信你一点都没觉察到问题。”
他可是顾念远诶。
顾念远抿着嘴,不说话,背脊挺得笔直。
不是不想解释,而最好不要解释。
顾念远不想失态第二次,再度让应怜难堪。
应怜感觉拳头打在棉花上,可偏偏已经开好了头。
他就当顾念远这个乖乖听话的态度等同默认了。
以前是顾念远管应怜更多,现在风水轮流转,理论上来说应怜该有种类似“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可他根本没办法高兴起来。
应怜在心里把顾念远那对作孽的爹妈尤其是妈,还有什么都不说的顾念远,骂了千百遍,顺带扫射一下当年爱他信他,根本不去主动探究顾念远隐私,不在乎除了顾念远这个人之外任何东西的自己。
要是当时就留意,他现在就不用为顾念远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心态而苦恼了。
是分手之后,无力又委屈的那段时间?还是他追求顾念远,他们在一起之后;抑或更早,从高中,只能通过文字、图片,连语音和视频都少的时候,就已经隐隐有了类似的倾向?
“不管是朋友,还是恋人,我一直以为我们都是那种很健康的关系,完全平等,彼此尊重。”
应怜忽然有种难堪的感觉,他不需要顾念远那么卑微。
即便是只对他。
应怜对顾念远的喜欢,是顾念远永远当月亮,他追赶月亮,奔赴月亮的喜欢,光是月亮同样也朝他来,就已经能让他满足至少大半辈子了。
他心里没有人可以比顾念远更好,更优秀,更不愿意顾念远把自己当做尘泥,不计自我,低到骨子里。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装作去看地板的花纹,低下头,不想把那种软弱的表情暴露出来,“……应怜对你来说,可以很重要,但不应该是全部。”
“应怜不能超过你自己,完全地左右你。”
“对不起,我又让你困扰了。”
顾念远掌心几乎被他自己掐出血,有些摇摇欲坠,“我……”
“不是困扰。”
应怜打断,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让自己心惊肉跳的话,“不论如何,我们现在至少还是朋友,我不可能把朋友当成麻烦的。”
“……可是我不想只和你做朋友。”
顾念远轻轻地说,“我又遇见你了,那么巧合地遇见你了。”
他们是有缘分的。
“我知道。”
应怜又是重重一声叹息,干脆把问题重新抛给他,“你觉得我们重新在一起的概率有多大?”
顾念远再度沉默,不说话了。
应怜有点想笑。
“我承认,我的确对你还有好感。”他清了清嗓子,情绪比刚刚代入顾念远的时候要好了不少,不再那么低沉。
只是不太敢看那张比雕塑俊美的脸,正对上他的视线。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
歌词唱得是对的。
完美也好,满是瑕疵也罢。
应怜早就认准顾念远了。
顾念远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漆黑闪烁,如同星子,多出了不少人气。
“只是有一点好感。”应怜强调,忍不住泼冷水给他,“这点好感还没多到能抵消所有旧账,还有今天的新账的地步,我目前不会考虑和你发展除了朋友之外的关系。”
“即便是朋友,我们也对彼此有责任,对吧?”
现在的顾念远没有办法说“不对”,就像他没办法拒绝应怜,对应怜说任何不好。
应怜满意了,话锋一转,“所以我会尽到自己做朋友的义务。”
“那你还会再喜欢我吗?”顾念远迫切想得知答案。
“不会。”
应怜没有任何犹豫。
他只会心疼,他的喜欢会被过于沉重的负担磨损掉,会被内耗,他无法拯救没有任何泉眼的干涸之泉。
这话其实有点决绝了,他不可能真的对顾念远坐视不理,只是不这样说,顾念远恐怕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
“顾念远,尝试对我更坦诚一点。”
“给我一个重新喜欢你的理由。”
他说。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