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天,康纳终于不再受监·禁,带着夫人匆忙赶到医院看望儿子。
病房里,弗莱德坐在祁余的床边,把他从机甲基地听来的消息讲给对方听。
祁余听的投入了,还会思索提出解决办法,弗莱德在心里一一记下,等小少爷睡熟再转述给达伦。
定制的机甲调试完毕了,只要等到下次再外出的机会,就能把它送给祁余。枪黑的外观和之前一模一样,唯独启动器换了颜色。
性能上尽可能还原到七八分,还额外增设了不少自动程序。毕竟虚弱的小少爷也不需要再替国战斗,弗莱德会用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祁余被弗莱德一口一口地喂着荔枝,美滋滋地体验了一把躺着赚钱的快乐。还剩下最后百分之五的完成度,继续这么耗下去,只是无意义的浪费时间。
“996,帮我盯着凯尔的动向,快到帝星的时候通知我。”祁余在脑海里盘算着最后的任务收场。
996听到有新的指令,整个统都精神起来,认真把安排提上日程,还不忘勤学多问:“前辈怎么知道凯尔快来了啊?”它家前辈好像每次都能未卜先知!
祁余张嘴又接过一颗荔枝,轻轻一咬,清甜的汁水充盈了口腔。他在嘴里慢慢咀嚼着,完全不耽误给996开小课堂。
“凯尔为了我投入了不少,所以他不会轻易就算了。弗莱德里克对我寸步不离,根本没有给别人留下任何靠近我的机会。凯尔挑起民众对军方的不满,让弗莱德里克失信于民,逼他回到军部,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因此放松对我的看护。”
996豁然开朗:“那还真是……有点同情弗莱德里克了呢。”
如今网上对弗莱德的谩骂,可比当初骂祁余的狠多了。一个面对敌军不断挑衅却视而不见,置民众生死于不顾的军人,成了众人新的发泄对象。
弗莱德却不为所动,日夜尽心陪伴着祁余。
正在这时,996得到了消息:“前辈前辈,你爸妈到楼下了。”
祁余虚弱地朝男人示意想要休息了,弗莱德就小心缓慢地搀扶他躺下。
祁余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似乎就完成了迎接二老的准备,然后平心静气地对996继续道。
“弗莱德其实一点也不被动,他早就看透了凯尔的把戏,他料准了对方不会真的发动攻击,之前两架飞船没有真的炸在帝星就是证据,但是凯尔显然没有弗莱德淡定。
我的身体状况越差,凯尔就会越着急把我抢走,他会想方设法抵达帝星寻找机会,我当然不能忘记尽地主之谊。”
弗莱德仔细给祁余掖了掖被角,准备查一查未来的天气,正好接到通讯器杰登发来的通讯。
【报告上将,康纳公爵夫妇已经到医院楼下了。】
由于局势动荡,康纳公爵被贬之事并没有暴露在公众面前,杰登是因为弗莱德想请两位过来未能成功时才得知这件事的。
军贵对立数百年,康纳公爵又是贵族中的极致代表,换做军队里任何一人大概都不会想和他产生交集。但他是上将和祁余的家人,杰登通知完弗莱德就热情恭敬地迎上前去。
相比在婚礼时公爵夫妇的庄严威风,他们眼中的矜贵如今被担忧所代替,这才仅仅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康纳公爵斑白了鬓角。
然而款式最简约的衣着也无法掩盖他久居高位的威严,挺直的脊背和深邃的眉眼都传递出他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
温婉优雅的公爵夫人一眼认出好心的少尉,在儿子被当叛徒抓回来时,就是这个年轻人出声安慰了自己,她冲着杰登微微一笑。
“是你啊少尉。”公爵夫人的目光扫过杰登的肩章,“啊,抱歉,现在应该称呼中尉了,上一次,谢谢你了。”
杰登没想到会被公爵夫人记住,还被郑重道了谢,眼里掩饰不住激动,对公爵夫妇更亲切了一分:“公爵夫人您太客气了,乔舒亚顾问和上将就在楼上,我这就带您二位过去。”
公爵夫人保持着微笑,没再说什么。她已经不是公爵夫人了,但是又不能驳了杰登的好意。
等三人上楼穿过走廊,弗莱德已经恭候在病房门口。
在这样的场合再次看到康纳公爵,弗莱德不自觉咬紧牙关,愤怒与恨意在胸中集结,他却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会吐露心声,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浑身由于过于用力,颈侧隐隐暴起青筋。
当初在决定主动邀请二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做过一次心理建设,为了祁余能够开心,他必须压下自己二十年的仇恨。
这并不代表他母亲遭受的残忍对待,和自己童年的不幸可以因此一笔勾销。
只要得到合适的机会,他会毫不犹豫让罪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祁余刚刚睡下,弗莱德在病房外压低声音做了简单解释,得知儿子现状的公爵夫人泣不成声,康纳公爵表情如冰山一般严肃,似乎为了抵挡痛苦而保持深深的沉默。
弗莱德像是早料到这样的场景,站在一旁没有催促,看到走近的洛根主动介绍道:“这位是负责乔舒亚的洛根医生,他要去做一些例行检查,等他出来咱们就可以进去了。”
康纳公爵审视的目光直白地落在洛根身上。
洛根莫名被打量也毫不在意,像他这样的年纪,会被初见的病患家属怀疑水平也属常理。洛根极为平常地朝两位礼貌打了个招呼,没有过多寒暄就推门走进病房。
杰登搀着抽泣的公爵夫人,到一旁的家属休息室调整情绪,空荡的过道留下康纳公爵和弗莱德。
在政坛和军方,两个曾分别站在顶端的男人,如今并排站在一起沉默着。
走廊里逐渐生出诡异的气氛。
弗莱德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伯爵夫人疯癫一般挥起马鞭抽向他和养母的丑陋嘴脸,还有她嘴里嗜血的獠牙,那些记忆里充斥着血腥味儿的画面,一遍遍在脑海中浮现。
要不是康纳抢走了母亲,母亲不会郁郁而终,伯爵也不会家破人亡,导致伯爵夫人找上门杀掉他的养父母。
内心积压的质问和愤怒,叫嚣着想要冲破喉咙,向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兴师问罪。
弗莱德却强力克制着,因为祁余一定不愿意看到类似的画面。
现在于他而言,祁余才是最重要的。
哪怕是那些他恨入骨髓的血海深仇,弗莱德也不想让曾经的恩怨,伤害到他眼前最珍惜的人。
康纳公爵突然发声,从容镇定道:“你对我有意见?”
弗莱德一怔,难道他把情绪表现得那么显眼?从小隐藏身份和仇恨,外加多年征战见惯生死,让他可以不露声色掩饰掉自己真实的情绪。
然而康纳公爵只是站在他身旁,就洞察了他的内心。
“看来你没有否定啊。”康纳公爵像是在无奈苦笑,“我说初见你面的时候,怎么那么像她呢……”
康纳公爵并没有说他像谁,一旁的弗莱德不由瞪大双眼。
“其实我是维奥拉过世后,才知道她还有一个儿子。算年龄……也该长到你这个年纪了。”康纳公爵视线缓缓放空,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缘分还真是神奇的东西,你可以想象吗?乔舒亚有多喜欢你,我当时就有多欣赏你的母亲。”
康纳公爵似乎没有看到弗莱德眼中的不可置信,仿佛回忆到某个片段,还会流露出怀念的神情。
“喜欢?”
弗莱德像是听说了什么惊天大笑话,荒谬地笑出声来。他直愣愣地盯着康纳公爵,眼底逐渐泛上血红,身后铺开狠戾的杀气。
他所说的喜欢,难道就是将人折磨致死吗?那还真是谁都不想得到的至高荣幸呢!
康纳公爵并不在意对方投来的敌意,认真缓缓点了点头:“那时候……太年轻,做了很多过激的事情,如果不是我父亲极力反对,也许,你早就成为我的儿子了……”
弗莱德狠狠攥起拳头,健硕的小臂上青筋暴起,虚伪的贵族果然都会美化伪装自己的恶毒行为,强抢监·禁岂止是过激的事情,那根本就……
等等……
他刚才说了什么?
变成他的儿子?呵,怎么可能。
康纳公爵表情浮现出一丝丝沮丧:“他们都说她身份不明,不允许我们成婚,我又舍不得她离开我,就一直把她禁足在山间别院,直到她……”他眉间的皱纹更深了一分,不由轻叹一口气。
“其实你的生父……你也许听说过是我把他逼死的,实则上是他平时作恶多端,被削爵后遭到落井下石,我其实一直有派人暗中观察,怕他们会来伤害维奥拉。
结果因为他夫人的行踪知道了你的存在。我派人四处寻找你的信息,没想到你却去了军队……难怪啊,我只有军队里人缘似乎格外不好。”
弗莱德骤然听到和印象截然不同的故事,像是受到了五雷轰顶,整个脑袋是一片空白,几乎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坚信了二十多年的恨被颠覆该露出什么表情。
康纳公爵有些苦涩,像是看到一瞬的希望又幻灭了,带着些许期冀淡淡道:“如你和乔舒亚能有孩子就好了,也算是我和维奥拉有了共同的血脉。”如今二人阴阳两隔,人生再也不能重来。
如果他们俩能有个孩子……
弗莱德的感情被迅速拉回到现实,五脏六腑想在被一把匕首肆意搅动,肝肠寸断,痛入骨髓。
他为什么没想到,要和自己心爱的人拥有一个属于彼此的孩子呢?
明明同性伴侣只要有合法的婚姻,就可以去基因科学院入库登记二人的基因。在往后任何他们准备好迎接新生命的时候,通知科学院在人工子宫投下他们爱情的结晶。
这明明是同性情侣在婚后最常规的操作……
可是……
一切都来不及了。
弗莱德对自己再一次错失机会感到极度懊悔。如果不是婚礼后自己放任祁余被敌军掳走,那么他们就会被亲友簇拥着,像每一对新人结婚必要流程一样去登记基因。
可是,没有如果……
他本来可以拥有祁余最纯粹的爱情,拥有和心爱之人组建的家庭,拥有一个长得像彼此的可爱的孩子……
明明一切都有那么多转圜的余地,他却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最坏的结局。
而亲手摧毁这一切的人正是他自己……
弗莱德感觉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他从没像如今这样迫切希望世界上真的有上帝存在,口腔中弥漫着苦涩的味道,全都出自他亲手种下的苦果。
洛根此时从病房走出,弗莱德一个箭步抓住他的肩膀,声音和手都在微微颤抖:“你说过他的基因受损了,是不是也就是说,说……我和他没办法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洛根被弗莱德抓得生疼,男人鹰隼般布满血丝的锐利眸光,像是在他脖颈上架的一把带着威胁意味的尖刀。
“你可以这么理解。”
洛根淡淡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今才想到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人都快要不在了。
弗莱德泄气般地松开双手,垂头缓缓后退一步,杰登和公爵夫人听到动静从休息室出来,得到洛根点头肯定后,急不可待地走进病房。
弗莱德还驻足在原地,像是在贪恋泡沫破裂前最后一丝美丽幻境。
如果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定长得和祁余一样清秀漂亮,拥有世界上最灿烂的笑容,继承他聪慧的头脑和善良的性格……
弗莱德一定会为了守护他健康成长倾尽全力付出一切。
但是他现在连得到这个机会都是妄想……
一只大手拍在他肩膀,弗莱德抬头,眼前是康纳公爵挺拔的背影:“现在还不是你可以消沉的时候,先进去看乔舒亚吧,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你。”
康纳公爵说完稳步迈进病房,弗莱德紧随其后。
无论有关康纳公爵所有真相都已经不重要,但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弗莱德一直坚信不疑。
【恭喜宿主顺利通过剧情“真相大白”,当前完成度达到98%,奖励奖金51200点,请再接再厉哦~】
病房内,一对母子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仔细看才会发现,祁余正抬手一下下安慰着他的母亲。
明明最应该被安慰的人是他才对……
祁余听到门口的动静,循声对上弗莱德的目光,男人痛苦的表情瞬间切换,恢复成近日一直以来保持的温和笑容。
公爵夫人也发现二人进来了,悲伤的情绪仿佛突然有了宣泄口,她哽咽着质问道:“为什么我把乔舒亚交到你手上,你却把人照顾成这个样。”
她冲着空无一物的方向绝望控诉着,没有什么能比亲眼看到儿子的消瘦憔悴更加令她感到悲痛。一位端庄优雅了一生的女人,再一次为自己的儿子绝望崩溃。
弗莱德自认没有借口能为自己开脱,深深低下头,在内心一遍遍地煎熬忏悔。
眼看公爵夫人情绪越来越激动,祁余心疼母亲,虚弱地笑了笑:“您就别怪弗莱德了,他其实也不想啊。”
再次听到梦寐以求的称呼,弗莱德心里仿佛被蓦然射中一箭,紧接着心动转变为心痛,强大的悔意充斥了他的心。
祁余说谎了,为了维护一个伤他最重的男人。
在小少爷的心里,深知他的一切遭遇都和自己脱不开身,可他明知如此,却还在为自己开脱罪责。
他究竟有多善良,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然而自己却、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