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你第一次出外勤的时候,是在西洲大厦。我们在那里端了一个协约众国的埋伏点,现在想来,其实就是个生化试验点,”史薇随手拔起地上一根狗尾巴草,说, “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实验点,后来我翻看联盟档案,发觉联盟部队最后一共清剿了十五个。其中第三军团负责剿灭了五个,当时第三军团已经由尉迟麟领导了。”
“你说,会不会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第三军团瞒报了实际发现的生化试验点数量?”
盛毓潼思考了一会儿,尔后轻轻摇摇头:“尉迟麟商量战事,从来都是参谋出谋划策,他拍板。如果尉迟麟真的瞒报了实际发现的生化实验点数量,那么当时的参谋也有嫌疑。”
“参谋……”
这句话一下给史薇找了条路,她拉住盛毓潼的手,激动地说:“既然这样,去找一找当时的参谋,说不定有大突破。”
僵持
这些天,史薇始终无法从尉迟麟嘴里撬出哪怕一个有用的字。不论史薇问什么,尉迟麟都装傻充愣。饶是她脾气好,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眼下终于有了突破,她巴不得立马把尉迟麟送上军事法庭。
盛毓潼见史薇这样,也瞧出了端倪。她说:“你这些天审问尉迟麟,大概也被他气到了,所以盼望着找到这个参谋,早日把尉迟麟送上军事法庭。可眼下,还有修跑道的事情等着你去监督。而参谋也不是一定找得到,找到了,也未必听我们的,不如放宽心,从长计议。”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些天,我确实被尉迟麟逼得够呛。他一口咬定,我因为史蔷之死怀恨于他,才故意设计他,其余一概不说。”史薇又觉得这些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话,转而提起别的,“我想你一直在他手下,应该吃了不少苦。”
“倒也没有吃苦,尉迟麟能在联盟埋伏这么多年,且不被人察觉,表面功夫做得很是到位。”
史薇冷笑:“确实是表面功夫,当初你像个野人似的从山里出来,背后恐怕就有他自己的一番筹谋。如今再加上史蔷惨死,康宇星被俘,两件事,更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
“说起来,你没和我说过……”盛毓潼仰起头,关切地看着史薇,话到唇边,又缩了回去。史薇注意到了,问:“怎么了?”
“我听你说过一两次史蔷,但只知道她是在第三军团死的,那时的情形,你从未和我提起过,”盛毓潼看着史薇的脸色,认真地说,“我想,如果你,你愿意和我说说,也许我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史薇低下头,咳了一下。盛毓潼立刻涌起失望的情绪,她已经知道史薇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谢谢你,盛毓潼,但这毕竟是我家里的事情,我不想麻烦你。”
“我不怕被你麻烦,我只是想帮你。”
盛毓潼急得直接凑到史薇面前,史薇顿时瞪大眼睛,盛毓潼这才发觉自己太急躁了,就红了脸,小声念了句:“我只是想帮你。”
“盛毓潼,这件事,我不想让更多人参与进来了。”
盛毓潼忽然垂下头。史薇弯腰,再抬头看盛毓潼低垂的脸。那脸上的神情是怯怯的。史薇有点惊讶,她将自己的话细细寻思了一番,顿时发觉自己犯了错:“盛毓潼,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误会。”
盛毓潼眼圈都红了,跟小兔子似的,史薇更结巴了:“我……我真的没有不拿你当自己人的意思!”话音未落,盛毓潼就冲上来抱住了史薇。史薇更慌了:“盛毓潼?盛毓潼!你哭了吗?”
“史薇你这个王八蛋!”
“好,好,好,我王八蛋。你今天怎么骂我,我都认了,”史薇伸手把盛毓潼按在自己的怀里,“你想怎么骂,就怎么骂。”
“我才不骂你!”
盛毓潼一下子从史薇的怀里挣脱出来,她质问:“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
史薇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自己一心为盛毓潼好,怎么反而让她更生气了?看盛毓潼一副动了肝火的模样,史薇也觉得委屈:“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跟吃了火药似的?还问起这个来了?”
盛毓潼又在史薇怀里扭动起来,史薇只好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行不行?”
“我,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见史薇服软,盛毓潼也弱了下来,“我…..我只是想,想着,帮帮你。班长,要是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你。但,但只有一条,你什么时候想来找我,就必须来找我,不能给自己找各种理由。”
“你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打算闹到修跑道的地方去,让那些修跑道的兵看我的笑话,”史薇半开玩笑地说,“我想着,他们今天就要知道,他们的少将也不是什么都不怕的,这以后再想训他们,可就难了。”
“我,我才不是这种没轻没重的人,班长,你,你是知道的。”
盛毓潼眼圈的红还未褪去,就逞强说这番话,史薇看了就觉得有趣。她抬起盛毓潼的下巴,说:“没流眼泪就好。不然让那些兵看到了,都说我欺负第三军团的人,我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我现在哭还来得及,横竖刚才,我是,真的,真的伤心了。”
史薇拦在盛毓潼跟前:“我这给你赔个不是。盛营长,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如果觉得我没有诚意,骷髅军团里的步.枪,随便你挑一件,就当我给你赔罪了。”
“班长,我要的不是这个。我不是在借机撒泼,而是真的想知道,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联盟陷落之日,我们发了誓,成了配偶,之后风波不断。说是配偶,但是关于班长,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从前同窗的情谊和如今以战友身份的朝夕相处。班长不说家里的事,我便从来不问。可现在,班长在史蔷这件事上可能需要我,又为什么让我不要插手?”
史薇沉吟了一会儿,到现在,她只能把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才对得起盛毓潼的一番交心话。她此刻想用真心回应盛毓潼的真心,都有些恼恨自己的舌头不够灵巧,不足以说出自己心中的话了。
“盛毓潼,如果我是个向导,你就会完全明白我心中所想。我绝不是有意疏远你,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渴望离你更近一些。之所以不让你插手这件事,是因为我有私心。我想,我家的恩怨归我家的恩怨,你我的事归你我的事,互不干涉。史家关系错综复杂,此事一了,你我二人便能永远置身事外,再不理会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闲言碎语。”
史薇试着握住盛毓潼的手,盛毓潼没有挣脱。史薇便知盛毓潼确实没有生气,这才心平气和地继续往下讲:
“你作为第三军团的指挥官,查这件事当然有便利。但涉事的人,或是战死,或是病退,都在你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你还是第三军团的人,必然是尉迟麟同谋的重点关注对象,此前尉迟麟几次设计都没让你死,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此刻没等着你亲手将自己送上门?”
监工
史薇一通话自以为感人至深,没想到盛毓潼板起脸:“你这话说得不对。”史薇简直懵了:“哪里不对?你说说,哪里不对?你能说出哪个字,哪个词,哪句话不对,我叫你一声祖宗!”
盛毓潼叫史薇这架势唬了一跳,但她没有退,还是梗着脖子说:“我是第三军团的人。我回过联盟总部,并被上将带着去见议员,早该惊动那帮人了。”
“这不一样!你回联盟,见上将,是为了报第三军团军情。去见议员,那也是为了安抚支持尉迟麟的政治力量。怎么,怎么可能让那些意图杀害史蔷的人盯上你呢?”
盛毓潼说:“我和你的事,联盟那边都是知道的。你清楚我做了些什么,所以觉得那些人不会盯上我。但别人不知道,揣测我替你去第三军部遮掩尉迟麟的事,继而揣测我和你一同设计抓了尉迟麟,也不是没有可能。”
史薇反而笑起来,她柔声问:“这件事,你是管定了?”
“我不能让第三军团的无辜者枉死,”盛毓潼语气坚定,“我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第三军团那些无辜者的荣誉,他们不应该以这种方式死去。死在尉迟麟阴谋下的不止是你的姐姐,还有我的战友们。”
史薇咬着嘴唇,她听完盛毓潼的话,放松下来。她沉吟:“是我没考虑到第三军团其他人,只想着史蔷的事,我有不对。很惭愧,我没有好好善待第三军团的无辜之人。”
“你也别这么说,”盛毓潼又不忍起来,“我听第三军团的人说了,你除了限制他们的自由,别的一应提供都是最好的,每日三餐送到帐篷里都是热乎的,还有肉。”盛毓潼傻笑起来。
“这会儿又觉得我是个好人了,”史薇背着手,身体微微前倾,似笑非笑,“刚刚还说我是个王八蛋,把我说得跟大恶人似的。”
“班长,你一直都是个好人,做好事,讲道理。偶尔,偶尔也有头脑不清醒的时候,但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史薇假装严肃起来:“除了今天,我还有头脑不清醒的时候吗?”
“我知道,可我不敢说。”
“不敢说就是没有,”史薇抓住盛毓潼的手,同她手指相扣,笑着说,“着了你的道时,就算头脑不清醒,那也不是我的错。”
盛毓潼离开骷髅军团的这几天,史薇带着军团已经在荒地上开垦出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泥地,上面洒满了砸碎的石子。这些石子都是从山上采下来的,处理它们费了不少功夫。今天来的六个连队,要负责在石子上铺沥青,再用从猛虎军团借来的装甲车压平。
史薇有意向盛毓潼炫耀自己的功劳,便蹲下来,捡起一块石头,抛给盛毓潼。她说:“盛毓潼,你猜猜,这些小石头,原来都有多大?”
盛毓潼四处望了望,指着停在一边的装甲车说:“总不能比它大吧?”
史薇哭笑不得。这呆子真是不会说话。
“这石头,都是我的人,没日没夜从山上凿下来的。人嘛,当然背不了装甲车那样大的石头,但是,也有一个家庭保险柜那样大,”史薇问,“盛毓潼,如果是你,在不动用炸.药的情况下,该怎样把石头碎成这样小的块?”
盛毓潼想了想,说:“用锤子砸?”
史薇摇摇头。
“从高处扔下来?”
“哈哈,你这样,怕是把荒河平原砸成荒河河谷,这石头都没砸好。”
“那……是用了什么办法?”
史薇坐在了草地上,她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盛毓潼也坐下。待盛毓潼坐定后,史薇才不紧不慢地说:
“我小时候读书,看到秦国太守李冰修都江堰,遇到高山阻碍。那时还没有炸药,便在巨石下堆起柴火,烈火灼烧,之后又用凉水浇灌,一冷一热中,石头自然开裂,就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碎石头。这次我啊,也是用了这个办法。”
“可是,为什么不用炸.药?”盛毓潼问。
“战时吃紧,我这个地主家也没余粮,”史薇两手撑在地上,“炸.药还是用在它更该用的地方去吧。”
盛毓潼忽然站起来,史薇叫起来:“坐得好好的,你干什么去?”
“快到我们连铺沥青了。我是指挥官,理应起带头作用,而不是在一边什么都不干。”盛毓潼说。
看着盛毓潼黑白分明的眼睛,史薇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赶紧挥挥手;“去就得了,还讽刺我干嘛?知道你爱护你的兵了,走走走。”
盛毓潼迈出一步,又回过头:“我,我没有讽刺你。你要是不开心,那……”
“嗯?”史薇饶有兴趣。
“你就一起下来干活,别在一旁坐着,这样士兵看了,容易心理不平衡,以后就不好管了。”盛毓潼语重心长。
“行吧,行吧,听你的。”
史薇从草地上起来,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她绝不是个甩手掌柜,之前几天为了碎石头的事情,她每天天不亮就跑到工地上想办法。她跟盛毓潼往连队的方向走,边走边琢磨,越琢磨越不对劲。
她明明是向盛毓潼炫耀功劳的,怎么反而被盛毓潼带着干起活来了?
工程的总监工是肖望,他本就在编外加强连那里嘱咐注意事项,看见盛毓潼和史薇一前一后的走过来,也没停下话,说完了才朝史薇敬礼:“少将。”
“说了很多次了,老人家您不用敬礼,”史薇单手抓着武装带,指了指盛毓潼,“我和这位盛营长来晚了,有些要求没听见,劳烦您再和我们说一次。”
“怎么?少将你已经忙了这么久,该休息了。铺沥青的事情有我这个老手在,你还不放心?”
史薇生怕让肖望寒了心,连忙解释:“不不不,老前辈,您别误会,我和盛营长不是来挑您的错的。我们来参加劳动,想知道能做什么,不做什么。您可千万千万别误会了。”
史薇说到最后,言语中带了笑意。肖望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把规矩,从头到尾,给你们完完整整的讲一遍。”
密文
铺沥青的活动持续到了傍晚。天黑之前,哨兵发动了装甲车,把地面压得更加平实。盛毓潼整理完队伍,看见史薇正挨个和连队长说话。盛毓潼就在原地等着。
史薇和前一个连长说完话,就朝盛毓潼走过来,走了几步,改成小跑。她跑到盛毓潼身边,却不看盛毓潼,先面对连队讲起了话:
“大家今天辛苦了,今晚回去,炊事班有加菜,还有物资车运来的酒,祝大家吃好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