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你又这样,吓死了,”龙仪说,“盛毓潼和你说了什么?”
下午盛毓潼和史薇出去了,从时间来算,除了她,史薇不可能单独和别人相处过。
史薇笑了:“她能和我说什么?”
“这我知道,”龙仪叹气,“关键在你怎么想她说的话。”
“你别误会她,她都没说什么话,”史薇轻轻,“她不会犯错。”
龙仪没说话,史薇第一次变这样就是她撞见的。那时她们还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龙仪被结结实实吓到了。她从未想过,一个长相酷似前任首席哨兵的人,也能虚弱无力至此。此事带给她的冲击仅次于前任首席哨兵牺牲。
“史薇,你能不能实话和我说,你对盛毓潼,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看着史薇的眼睛,企图找出一丝端倪。史薇的眼神依旧干净,她说:
“我没怎么想,就是……”
那个奇怪的念头难以启齿,可史薇又觉得必须说出来。她眼里闪过一丝犹疑,却还是把信任交给了龙仪:
“我……我很想抱抱她。”
她苦笑:“这样会不会显得我很奇怪?”
悸动
爱情的出现总是很奇异,不知不觉间就降临,又会在某个时候消灭踪迹,有的还未体味便忘记,有的历经千难万险就无法追寻。
这一天还是来了,龙仪有预感,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隐隐能感觉到,史薇似乎不属于会与向导相恋的哨兵。她身上有许多特质,引导着龙仪的感觉。向导对哨兵有天然的吸引力,有些哨兵会因为被过度吸引,做出截然相反的行为,比如排斥向导。
但史薇不属于此类。她面对向导很不安,既无法做出被吸引而有的正常行为,也无法模拟其他哨兵的行为。
可现在不是时候,龙仪想,不合适。
“不奇怪,”龙仪说,“她挺可爱。”
史薇似乎放心了些,她说:“我今天才冒出这样的念头,看到她快要走出车库的时候,我挺不想让她走。”
“你激素水平异常了。以前也这样,一异常就害怕一个人待着,一定要拉上我一起。”
史薇挺不好意思:“还好有你。”
“别在意,可能我前世欠了你们史家两姐妹的钱,所以这辈子为你们做牛做马。”
龙仪看着她:“睡一觉就好了,别多想。”
第二天龙仪醒得很早,等到史薇也醒了,她特意问了问史薇的情况。史薇恢复过来了,提到昨晚的事还有些尴尬。
龙仪这才放了心。
作为军乐团的指挥,龙仪今天要去组织军乐团加训,掐指一算,这一年还有两场汇报演出,马虎不得。她才进礼堂,就看到封之蓝和常星两人并排走在她前方。
印象里,封之蓝可不在军乐团的名单上。
天枢塔校的学员,过了新训期,一周中就会有一个下午的空闲可以安排给社团活动。今天休息,常星借着放假的机会,准备去礼堂切磋切磋。只要想到能摸大提琴,她就已经热血沸腾了。
而封之蓝的跟随,纯属常星恶作剧的后果。
和世新塔校对抗赛结束,封之蓝牵挂着常星和她说的三件事。头两件事好说,第三件焦虑得她一夜未眠。返程的车上她也毫无困意,两眼瞪得像铜铃。
是该向龙仪道歉的……
封之蓝虽然行为独狼了些,但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人。她想修复同常星之间的关系,答应常星的事必须要做到。
要不,拉常星一起去?一来有个见证,二来当着常星的面,封之蓝也能压压自己的脾气。
摸准常星出门时间,封之蓝堵在门口。常星一出来,两个人撞了个正着。毕竟敌对有一段时间,常星还摆不正封之蓝的位置,眼里满是警惕。
“不巧了,盛毓潼不在。”常星说。
“我不找盛毓潼,我就是来找你的。”封之蓝脱口而出。
二人又互相打量了一阵。常星扶了扶大提琴的带子,封之蓝忽然福至心临,就要抢夺:“我来帮你,我来帮你。”常星自然死死护住。两人争夺无果,还是只能大眼瞪小眼。
“你要做什么?”常星问。
“我想和你一起,受点儿音乐的熏陶。”
常星一愣,接着喉咙里像是有扑哧扑哧的气泡,最终她还是大笑,没有声音,只有细细弱弱的气从她大张的嘴里窜出来。
“你不欢迎我?”
“欢迎欢迎。”
常星亲热地搂住封之蓝的胳膊,就在这一瞬她猜到了一种封之蓝来找她的潜在意图:让常星陪她去找龙仪道歉。但她就是故意不说出来。封之蓝从前太嚣张,如果能趁机小小的整治一下……
这样想着,她硬是搂住封之蓝,一路上不给封之蓝任何反悔逃脱的机会。封之蓝几次想和常星说正事,又想着假期难得,还是不要打扰了常星的兴致。
不就是听音乐陶冶情操吗?难道还会比上刀山下火海恐怖吗?
常星把封之蓝领进礼堂,俨然一副主人的模样。她向封之蓝介绍:“咱们天枢礼堂里,有三个乐团,一个合唱团,两个舞蹈团。三个乐团,一个军乐团,一个西洋交响乐团,一个民乐团。两个舞蹈团,一个芭蕾舞团,一个现代舞团。这些团都是业余爱好者组成的,但水平绝对不低。”
“你在哪个团?”封之蓝问。
“我么,我会大提琴,也会小号,军乐团和西洋交响乐团都有我。”
“你会这么多?”封之蓝惊讶,“那我和你去哪一个?”
“我是想去西洋乐团排练的,但是,为了你,咱们去军乐团。”
封之蓝想,行啊。她笑了:“常星,你真够意思。”
“那是,咱俩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常星带着封之蓝穿过一间间排练教室。
军乐团由于还要排练行进动作,指挥也要做仪仗表演,教室最大,顶也最高。为了不打扰到其他乐团,故而将教室设置在地下一层。封之蓝下楼,还怀疑自己走到地下球场来了。
常星敲敲门,不一会儿就有人从里头开了。常星拉过封之蓝,说:“我是新团员,这位是来围观的。”
封之蓝配合地点头:“我想来熏陶熏陶。”
“行,进来吧。”那人爽快地开了门,又向常星和封之蓝交代了些注意事项,再领着二人进门。
一进来,封之蓝就被军乐团教室的排场深深震撼了。
好大的教室!好高的房顶!好多的乐器!
还有好多好多的人!
“常星,你们乐团这么多人啊。”封之蓝惊奇地说。常星说:“那是当然的,你在这边坐着,我去拿我的小号。”
封之蓝点点头,找了个空位坐好。她从来没有现场看过军乐团的乐器,光是鼓就有两种:有一人合抱那么大的,横着放;有比人还高半个头的,竖着放。
“水。”
“谢谢。”
封之蓝刚说完谢,就瞧见拿了纸杯的金属手臂,蹭地一下直接站了起来。她傻傻看着龙仪,刻薄惯了的嘴竟说不出话。
龙仪想,纸老虎。她把纸杯放到地上:
“待会儿排练时间,你不能随意走动,也不能随意进出。这是军乐团排练的规定。你如果想要走,只能等我们第一节排练结束,差不多是五十分钟后。”
“知道了。”封之蓝说。
“也可以现在走。”
“我不走。”
封之蓝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她应该更软和点儿。而龙仪好像不关心封之蓝回答了什么,把纸杯交到封之蓝手里,她就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从地上拿起一根顶端镶了红星的指挥杖。
指挥杖一举,周遭都安静下来,军鼓、小号、圆号、长号,此刻都听同一个人的命令。这片寂静,连同封之蓝沉进了一个新的世界。明明还在原地,却觉得和以往都不同了。
封之蓝不得不承认,作为指挥的龙仪是很有魅力的人,她利落而恰到好处的动作,配着她金属手臂奇异的光泽,在旁观者心中播下一颗种子,迟早会因发芽而心痒难耐。五十分钟的时间里,她们演奏了三支世界知名的军事进行曲,分别是《向斯拉夫女人告别》《喀秋莎》和《歌唱动荡的青春》,它们都曾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流行于苏联的民歌,最终成为如今无词的恢弘旋律。
三首歌,封之蓝都听过,最后一首甚至还能用俄语唱一遍。这是真正的偶然。那时封之蓝才七岁,住在外婆家。外婆有一台老式的磁带机,磁带机总是在《歌唱动荡的青春》这一首卡带,于是封之蓝被迫反反复复听这首歌,直到它成为她会唱的第一首俄语歌。
“我们有个平凡的愿望,它始终牢记在心上……”
只是外婆总会默默听着这首歌流泪,其他歌里她只是微笑。家中的老猫也对这首歌情有独钟,放别的歌它便会走开,唯独这一首,它会窝在外婆的膝盖上,让外婆的眼泪打湿它绒绒的毛发。
龙仪做好了随时被封之蓝打断的准备,结果封之蓝难得安静,她反而觉得不对味了,指挥时走神,错了两个拍子。第一个五十分钟结束,她为着指挥时走神做了个自我批评。自我批评完,她猜封之蓝走了,再看凳子上,人还坐在那儿。
封之蓝不会说什么好话,龙仪还是走过去——
“接下来也是这三首,”龙仪说,“你坐得住吗?”
封之蓝却仰起头:“你怎么批评其自己了?”
“我走神,错拍子了。”
封之蓝“哦”了一声:“我听不出来……挺好听,挑不出错的好听。”龙仪怀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封之蓝又说:“不是在讽刺你。”
“我很荣幸。”龙仪客气地回应。
出乎龙仪的预料,封之蓝在旁边坚持完了全程。军乐团散去,她还帮着打扫完卫生。龙仪清点完乐器,站在乐器间外锁门时,封之蓝也在旁边看着。
“想学?”
“不喜欢,”封之蓝摇头,“再好听的歌,学着弹就不会喜欢了。”
龙仪本能地朝阶梯教室那两扇门看去,没锁,封之蓝应该没留什么奇怪的后手。
封之蓝说:“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
“别了,我怕了你了。我去家访,你把我锁在地下车库里。带你来天枢塔校,你又差点儿当逃兵。这些天我看透了,封之蓝,我命中的衰神就是你。”
龙仪说着来气。
“别在这里冲我哭,我心软,但是不会再对你心软了。”
“我从来不哭的,”封之蓝说,“我来给你道歉。”
龙仪手搭在门把上,当啷响了一声:“我不接受你就废了我的那种?”封之蓝哑口无言。龙仪接着说:“谁让你过来找我的?”
封之蓝摸了摸鼻子。
“就知道你不是自愿的,”龙仪说,”为你好也为我好,大家保持距离,下次别来了。”
龙仪用力给门上锁,力气再大些,钥匙都能让她掰断。余光里封之蓝还在,她问:“你怎么还不走?“
“我留下和你学指挥,”封之蓝问,“你收吗?”
上药
钥匙“啪”地一声被扔在地上,龙仪抓住封之蓝的肩膀。机械手臂比不得人的手,冰凉的触感让疼痛倍增。封之蓝倒抽了一口冷气。
“你倒是给我个收你的理由?”
封之蓝给不出来,她就是一时兴起。龙仪张手放开她,径直走了。
决定哨兵去留的大汇演就要来了,一年级哨兵的训练氛围陡然紧张起来。哨兵和哨兵间的话显然减少了,遇到比拼,往往火.药味十足。
风雨操场上,操练正在进行。
盛毓潼一马当先,冲在队伍最前,她走上独木桥,三步并作两步跨了过去,再来到立障前,两手抓住绳索,脚蹬在墙面上,飞快爬了上去。
除了封之蓝和常星,没人给她加油。
史薇在观景台上俯视着一切,杨乃宁和康宇星分别站在她的两侧。这两人看上去也势同水火。“我看盛毓潼一定能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作战指挥系。她手上和腿上的沙袋还没取下来呢。”杨乃宁笃定地说。
“话别说得太满。”康宇星淡淡地说。
“我看她一定行。”
康宇星别过脸去,不想理杨乃宁。杨乃宁便对史薇说:“史薇,你看呢?”
“我不知道。”
史薇说完,往台阶下走了几步,拿起高音喇叭,大喊:“腿断了还是手断了?给我跑快点儿!再这样下去,我就把狗放出来。”
赛场上的人明显跑得更快了些。因为史薇所说的狗真实存在,平时养在技侦系,个个站起来比人还高。
障碍越野一圈结束后,盛毓潼不负众望的排在第一位。她扶着腰又朝跑道前方跑了几步,才稳稳走着,身后的人大多东倒西歪。盛毓潼回头看了眼,就转身去扶她们。
“……谢谢。”被扶的人犹豫了一会儿,手还是搭上了盛毓潼的肩膀。
两人沉默无言地走了一会儿,被扶的人忽然说:“你叫盛毓潼是吧?你跑得太快了。”
盛毓潼低下头。
“你一定能进入作战指挥系,而我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那个人说,“我本来可以进入另一所塔校的作战指挥系的,为了天枢塔校,我放弃了那所塔校的入学资格,现在连作战指挥系的第三个名额都摸不到,我真是后悔死了。”
“你一定可以……”
“不可能啦,你,封之蓝,常星,你们三个的小团体在对抗中表现那么好,虽然没出总成绩,但我估计你们差不多把前三包揽了,还有我们什么事儿,”女孩儿说,她深深看了眼盛毓潼,说,“如果我知道你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呆子,我肯定会和你一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