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殊沉默了一下,发出了灵魂质问:“你就不能选个稍微便宜点的吗?”
邵嫡揉着换成金色的头发,对外的嚣张收的一滴不剩,干笑一声:“我想选来着,但是别的我最近不太喜欢。”
尉殊:“你知道我爷爷在住乡下吧。”
小少爷拍了拍车头,十分大方地说:“没事,小叔送的,磕着碰着了就让他给我再送一个。”
沈渊在一旁唇角都绷直了,他知道邵嫡,也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但是这车的价格让他望而生畏。
邵嫡却突然看向了他,小少爷潇洒一笑:“我的车门永远对帅哥敞开。”
尉殊知道他的拘束,拍了拍他说:“渊哥,把他当个弟弟就行。”
沈渊“哦”了一声。
小少爷不乐意了。
“哥,我比你都大呢。”他说完,又问:“对了,你男朋友成年了没。”
沈渊摇头,没有说话。
小少爷乐了,走上前看了看比他高出半个脑袋的沈渊,把人从头到脚看了个遍,亢奋道:“你比殊哥还小!那你可以叫我邵哥,以后去燕城我罩着你。”
沈渊眉眼一跳,开始考虑叫还是不叫。
“不用叫,叫名字就好。”尉殊已经开口。
沈渊:“那我听你的。”
邵嫡看的牙酸,按了开门键:“行了,上车吧,带你们体验一下极致的速度快感。”
车身旋翼门升起,带着超现实的科技感,沈渊不由得惊呼:“好帅。”
邵嫡十分受用,挑眉道:“买来就是装逼的,你喜欢就行。”他说完又看向尉殊:“哥,你就不能也欢呼一下让我开心开心。”
尉殊一边上车,一边没有情绪的棒读:“好帅。”
邵嫡翻了个白眼。
楚城在轰鸣中远去,邵嫡开的其实很谦虚,也没有提速。
小少爷从小也没少跟着尉殊去玩,一边开车一边说:“老头啥都好,就是见不了闲人。我还记得第一次跟你去的时候,刚见面就给我个铲子,指了一排挖好的渠让我把那几棵树种上,真是一点都不拿我当外人。我那会儿那儿干过活,结果非拉着我种完了一排树,磨了一手的泡,他不仅不夸我还鄙视我!”
尉殊当然记得这事,听他说笑得捧腹,笑够了才转头帮沈渊解释:
“我爷爷当年是下过乡的,经历过最苦的日子,就见不了人懒散。小少爷当时非要跟我来,还说怎么也是客人,应该不会让他动手,结果跟着我种了一个月的树。”
邵嫡搭腔:“到了地方你去看村头的小树,基本都是我俩种的。”
沈渊笑了笑接道:“我虽然没种过树,但是以前没少帮赵德元种药材。也是给我划一片地方,让我自己搞完。”
尉殊翻着手机找了他和爷爷的照片,拿给沈渊看:“我爷爷。”
沈渊垂眸。
照片上的人长的和气,外套是有很多口袋的工装马甲,头发白了大半但看得出精神矍铄,和尉殊爸爸很像,又不太一样。那个人居高审视的目光还记忆犹新,这个人已然半百相似的脸上却明显带着慈蔼。
身侧是只到他肩膀高的尉殊,没有变过的冷白皮肤,稚嫩的脸上是还没长开的周正。
沈渊收眼,又有些意犹未尽:“你那会儿好嫩。”
“这还是我初中毕业拍的,就十五十六的样子,当然嫩。”
开车的邵嫡冷不丁插了一嘴:“殊哥小时候更嫩,他长得可好看了,小姑娘一样。”
尉殊瞥了他一眼:“谁像你,幼儿园就欺负这个欺负那个,还骑在别人头上打架。”
沈渊低头回了个消息,听着邵嫡的话来了兴趣:“你有尉殊小时候的照片吗?我想看看。”
邵嫡自然地接话:“有啊,我俩一起长大的,我好多照片里都有殊哥,等回了燕城我给你拷一份。”
“谢谢。”
“不客气。”
小少爷潇洒地转着方向盘,又叹了口气说:“忘了国内高速限速,回了燕城我一定要找个场子疯一下。”
“邵哥。”尉殊突然开口。
“你要干什么?”
尉殊:“你先别疯,教我开车。”
小少爷爽快的答应:“行,到时候去我家教你,邵教练包教包会。”
汽车在高速跑了一个下午,晚上天黑了才到,说是村子不如说是郊区,距燕城已经很近,下山两个小时的车程就进城。
尉明下午忙完就拿了个凳子坐在村口等了,村口有棵老树,新叶垂枝,在月光中落下轻影。树下坐着不少人,下棋,观棋,也有只是凑热闹的摇扇人,倒也不寂寞。
车灯大开的跑车停在面前,看车尉明就知道是邵嫡来了,他率先走到对着驾驶位,看着邵嫡皱着眉头说:“你小子又不会干活,来蹭饭?”
邵嫡和尉明见多了,也不生分,比尉殊还像孙子,反过来数落他:“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来山上种地,你要是闲的去我家,我给你开工资。”
尉明拍了拍他的头,笑着骂道:“臭小子,一点都不尊老。”
沈渊看到人一瞬,还是有些不适应,就像他直到现在也不太能很流利地叫出邵嫡的名字。
他明白自己的骨子里是社恐,害怕新的关系,害怕交涉。
沈渊上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爷爷好。”
尉明看了过来,没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很随意地开口:“欢迎来我家。”
他说完,扬着嗓门冲邵嫡说:“小子,把你车先开过去。”
围在树下的人群中挤出一个声音:“老尉,又多了一个孙子?”
尉明笑着回他:“是啊。”
“小伙子很能吃的,你那个小锅要换喽。”
尉明推着两人向前,“我管住都不错了,不管吃喝!”
“那邵小子不得饿死。”
尉明悠然回道:“管他呢。”
车影扬尘而去,三人在后面缓步,身后是众人一笑,又散于清风明月。
所有人都很和善,邵嫡是,尉殊的爷爷是,沈渊惴惴不安的心落了几分,努力卸下几分疏离。
尉殊突然凑了上去:“你在想什么?”
“没有。”沈渊摇头。
尉明在静默的夜色中出声:“是叫沈渊吧。”
沈渊乍然被点名,有些不自然地“嗯”了一声。
“是个好孩子。”尉明抬手落在沈渊的脖子上,没什么情绪地说。
沈渊在这句莫明的夸赞中愣了一下,长者的手带着特殊的褶皱,粗糙中不失温热,有些扎,又带着时间赠予的可靠。
他不知道这句夸赞的由来,只是涌出了很难言的情绪。
都是长辈,爷爷是相依为命,尉殊的爷爷是……没有理由的信任和关怀。
脑中闪出这些想法时,沈渊绷直了唇角,他受不了直接了当的善意,会让他率先怀疑自己是否值得。
高俊挺拔的人影并没有回答,在黑夜中沉默。
尉明并不在意,那个孩子的经历他听过一点,尉征能保持不闻不问也不阻隔就源自于此,这孩子并没有问题,甚至……很优秀,在很多方面。
说到底,他们其实都没有错。
尉明在长夜中叹气,郑重地拍了拍沈渊说道:“尉殊从小就有主见,我也不担心他。老祖宗那会儿这都不是事,现在反倒遮遮掩掩,既然明白喜欢,就慢慢走下去吧,我老头子不管这事,别人要管也轮不到。路在自己脚下,不在别人嘴里。”
尉殊伸手去捂住沈渊的手,挤在他们中间对尉明打趣道:“爷爷,你平时没这么多话的。”
尉明脸上带着笑:“我哄小孩呢,你一边去。”
沈渊心口“咯噔”一下,口舌生顿,只能将视线落在路旁稀疏的小树上,夹杂在已经秀挺的老树间,细直的树干上抽出枝杈,没长几年的样子,应该就是尉殊和邵嫡种的那些。
尉殊听话地走到一边,却更挨近了沈渊,呼吸打在他外露的脖颈上,争辩道:“我是你亲孙子,你都没想过哄我。”
“你去把后院的半亩玉米都摘了,我就夸。”尉明不以为然,又嗤了一下说:“一干活就叽叽歪歪,要不是你会读书,我早换孙子了。”
尉殊:“……”
这些话其实可以不用说的。
到了地方,尉明指着二楼,声音略显无情:“楼上收拾了三间,你们三个自己去选,明天早上饿了自己做饭,别想把我这当托儿所,不收废物。 ”
尉殊呵一声说:“废物知道了。”
他说完伸手摸了摸身后想要拉沈渊,结果什么都没有,有些急的转身去看。
沈渊就在他身后,他转身就像砸进了少年眉眼,深邃而透亮的瞳仁像海一样托着他的脸。
沈渊轻笑一声,抓着他的手,低声说:“没丢。”
弦月高挂,清辉如玉。
斯人一笑,无限温柔。
Chapter113
蝉鸣叫了一整夜,第二天破晓时,尉明就已经起床开始忙活了,他在住处后面收拾了几块菜地,半亩玉米地,一方桃园。还有一个小小的羊圈和几只走地鸡。
村子外面另有几亩地,不大不小,刚好够他一个人活动活动。
小少爷反倒是第一个爬起来的,下楼熟门熟路地走到后院找到尉明,揉着眼睛控诉:“这蝉叫的怎么这么厉害,我一晚上闷头都没睡着。”
尉明还趴在地上看菜苗,不轻不重地撇了他一眼语气随意:“你不适合这里,快回去吧,邵老爷子的宝贝孙子每次都来我这里风吹日晒,那老头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我呢。”
邵嫡没睡好,整个人都恹恹的:“老头子最近看到我就来气,不拎拐棍揍我都不错了,那管我死活。”
“你小子……”尉明说了一半没有继续,从地上起身,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邵嫡困的不行,找了个地方蹲着,慢吞吞地说,“我还挺想让老头来跟你搭个伙,活动活动,一天天就知道犯倔,人闲了脾气更大了,”他侧过头,视线落向远处继续说:“一天天的一大家子跟着哄。”
尉明走到一边拿起地上的水管,冲邵嫡喊到:“开一下水龙头。”
邵嫡“哦”了一声,磨着鞋底走到了距离他十几米的水龙头前。
汹涌的水流从水管涌出,尉明一手拿着水管浇地,一边对邵嫡说:“快回去睡觉,我年龄大了睡不着,你现在好好睡还能长个子。”
“睡不着,那个蝉太吵了。”
“你去我床头柜里找找,有耳塞。”
“那我去翻翻。”小少爷打了个哈欠打道回府,眯着眼折进了尉明的房间。
最后一点人声消失在熹微中,尉明将那片裸露的土地浇的透彻,来回好几次,看着水流慢慢渗进地表,将浅褐色的土地洇成深褐色。等到土壤表面还留着一层薄薄的水痕,他才踱步进了仓库,翻找着种子。
沈渊起的比平时更早了点,也不知道是认床还是什么,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熟,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梦。蝉鸣在耳中时深时浅,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道多少下,还是睡不着。
尉殊和邵嫡的房门都关的严实,他不知道做什么,下了楼茫然地走进了尉明的后院。
尉明看到了他,也没有说话,低头忙自己的。
早晨雾重,村里空气干净而清爽,后院更明显,呼吸中还能闻到草木枝叶上蒸发的湿湿味道,沁人心脾。
沈渊默然地看着他蹲在地上撒完了一条长长土地。
他上前看着土壤,却看不见他撒的东西,没忍住问道:“你在撒什么?”
尉明边洒边回:“胡萝卜种子。”
“种子?”沈渊重复了一声,目光继续落在深褐色的土壤上。
尉明解释道:“胡萝卜的种子很小,像是麦子脱掉的壳,还比那个小。”
沈渊再仔细看,果然在上面看到了上面均匀分散的种子。
“才这么大一点……居然就能长那么大,不可思议。”他喃喃自语。
尉明手上动作不停,继续说:“所以我很喜欢种菜,看着那些小小的种子顶破头顶的土壤,长出新叶,开花结果。看多了就觉得人生没有什么大事,都是不痛不痒的一生。”
沈渊没再接话,继续将视线落在尉明身上,两人在沉默中保持着和谐。
尉明撒完种子又在上面用铁楸盖了薄薄一层土,然后再轻轻拍实,等到几行土垅弄完,东方新日已然升起,泛起了鱼肚白。
尉明在水槽里洗完手随手拍在衣服上擦干,问:“你这么看着也不无聊?”
沈渊摇头:“不知道做什么。”闲的有些不知所措。
在家的时候他总是能找到一堆事干,家里的、外面的、大事琐事总有一堆。
让人兴奋的大事、积攒在一起的倒霉……总能影响他的一天。
尉明:“小孩子就要多玩多闹,以后不缺忙的时候。”
沈渊狐疑地看向他,这句话很不符合尉殊给他说的“见不了闲人”。
尉明看他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孩在想什么,笑了一下,冷不丁冒出一句:“尉小子不太喜欢来我这边,以前每次都得我自己喊,这次还是自己提的。”
沈渊呆呆地看着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尉明却不想多说,摇着头离开了,留下沈渊一个人在菜园里失神。
晨间水汽被蒸腾,夏蝉共鸣,空气都变得燥热。
少年心动随着风,肆无忌惮。
*
尉殊是三个人里起的最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