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抿了抿唇，点点头，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看向自己的口袋，慌忙将那个肉乎乎的小团子掏了出来。
　　之前没找到简永新的时候，小鬼一直在他口袋里发出警告的嘶鸣声，像是在跟暗处的杨橙橙对峙，可自从找到人之后，小鬼就安分下来，现在，更是一点动静都无。
　　等黎遥看清小鬼现在的模样后，眼眶一下红了。
　　原本凝实的小团子现在只有手心大小，身上到处是被割伤的痕迹，狰狞可怖，躺在他手上，发出微弱的呼噜声，一副随时都会消失的模样。
　　小鬼见黎遥要哭了，甚至还伸出小小的手指拍了拍黎遥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黎遥小心地捧着它，求助地看向一边的姜逸，可姜逸冲他摇了摇头。
　　“没办法，它伤的太重了。”
　　阴气不断从伤口溃散四溢，现在的它只能勉力支撑维持一个简单的形体。
　　小鬼歪着头听着两人说话，不知想到什么，摇摇晃晃从黎遥手心站起来，爬到黎遥口袋，张嘴叼了一个东西出来。
　　黎遥看清是什么后，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吃。”
　　小鬼拿的正是黎遥之前保存的巧克力。
　　黎遥吸了吸鼻子，接过巧克力，拆开表面的包装，递给小鬼。
　　小鬼现在太小了，这么一点巧克力它一口都吃不下，只能尽量张大嘴，将巧克力塞进去。
　　吃完后，它满意地砸吧了一下嘴，看了黎遥一眼，费劲爬到黎遥肩头，还是那个熟悉的位置，它转了一圈，然后依恋地蹭了蹭黎遥的侧脸，咕噜一声。
　　这次黎遥听懂了。
　　小鬼说：“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肩上的重量蓦地消散，黎遥再也忍不住，扑进姜逸怀里，眼泪一下晕湿姜逸的肩头。
　　姜逸用指尖擦了擦黎遥眼尾的泪，没说话。
　　小鬼保护了最喜欢的人，也算是得偿所愿。
　　黎遥知道哭并没有用，只是怎么都忍不住。
　　他重重揉了揉眼睛，止住泪意，沉默着，将剩下的巧克力包装折叠好，放进小鬼常待的口袋。
　　姜逸看着黎遥湿淋淋的小脸，思忖半晌，突然开口：“其实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黎遥抬头，还没等姜逸接着说下去，他突然听到了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警告！玩家异化值达到98%，剩余存活时间只剩二十分钟，请玩家尽快通关！】
　　黎遥一下愣住，怎么会，医院闹鬼的事情不都解决了吗？
　　镜子都打碎了，没了那个怪物，小鬼跟杨橙橙也消散了，为什么还没通关？
　　这个时候，他敏感地注意到，之前那个灰色的进阶任务变了，
　　【进阶任务：查清并解决医院的闹鬼事件。进度：50%。】
　　比原先多了一个进度条！
　　这证明黎遥对于进阶任务理解的没错，可为什么只有百分之五十？
　　这个时候弹幕也炸开了锅。
　　【草草草，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之前遥遥老婆睡着的时候你们还记得吗？那两个舒泽远是一起来的，证明砸碎镜子根本就没有用！怪物还活着！】
　　【不对，肯定有用，你们难道没发现吗？那个怪物舒泽远实力明显弱了很多，上次老婆发烧，他过来赶走小鬼都费力。】
　　【那到底为什么啊？我都糊涂了。】
　　【你们难道就没想过，砸碎镜子的办法是对的，可医院还有另外的镜子？】
　　黎遥根本看不到弹幕对于剧情的讨论，而姜逸说到一半的话也卡了壳，眉头紧皱。
　　“你们看起来过的还不错？”
　　一声阴恻恻的声音突然从两人后方传来。
　　黎遥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心猛地一颤。
　　他转头，看到舒泽远站在他们身后，姿态悠闲，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
　　察觉到黎遥的视线，他眼里滑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不过转瞬消逝，只余一片冷意，“看到我很失望？以为我死了？”
　　黎遥后颈都出了一层冷汗——
　　这是镜子里的怪物！
　　而对方身后隐隐传来的低吼声也证实了黎遥的猜测。
　　本该回归原样的尸体又转化成行尸，藏在不远处的安全通道里，朝着他们兴奋地低吼。
　　走廊头顶的灯光闪烁几下，在黎遥惊惶的目光下，“滋”地一声，灭了。
　　整个医院都陷入一片浓黑，他清晰地听到安全通道处瞬间躁动起来的脚步声，行尸们怒吼着，踏过楼梯，疯了似的朝他们涌来。
　　黎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朝反方向推了一把。
　　“医院还有镜子没找到！”姜逸一下想清楚症结所在，挡在他前面，急声道，“你快去，我拦住他们！”
　　黎遥知道自己在也帮不上什么忙，踉踉跄跄地朝另一个安全通道跑去，可令人绝望的是，这里也全是行尸，他一进去，耳边瞬间响起兴奋的嘶吼声，密密麻麻，几乎将他的耳膜震碎。
　　他慌张地朝上跑，狭窄的楼梯间脚步纷乱，行尸就他的身后，黎遥都没空去打开手电筒照路，慌忙间，数错台阶，重重摔到地上。
　　黎遥都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湿冷呼吸，带着一股死尸特有的味道，他想都没想，慌乱地将早就准备好的攻击符咒扔出去。
　　符咒威力很大，瞬间将面前的行尸炸飞。
　　可是行尸数量太多了，后面的瞬间补充上来，朝着黎遥兴奋吼叫。
　　黎遥心下绝望，他会被直接踩死或者咬死，无论哪种，最后连个全尸都落不到。
　　他害怕地闭上眼，可是等了片刻，什么都没发生。
　　行尸就这样挤在他身后，嘶吼声依旧，却没人再往前，只是追着他，倒像是在故意将他往上面赶。
　　黎遥就这样到了三楼。
　　他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紧闭的办公室房门，却没敢推开。
　　整个医院都断电了，唯独舒泽远的办公室亮着灯，暖黄的灯光从底下的门缝蔓延出来，一片安宁祥和，跟身后行尸狰狞的嘶吼形成鲜明的反差。
　　黎遥看着自己身体面板上的存活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咬了咬牙，直接将门推开。
　　办公室空无一人。
　　可是，他注意到舒泽远的办公桌上还倒着一杯水，往上缓缓冒着热气。
　　说实话，黎遥渴得要命，刚刚的跑动让他出了一身汗，咸湿的汗落在他身上被杨橙橙黑发割出来的伤口上，火辣辣地疼。
　　体温也异常地高，应该是又烧起来了，喉间干渴地要裂开。
　　最终，他没能忍住诱惑，拿起来，咕咚一口喝完。
　　温度正好的液体从口腔滑进胃里，黎遥舒服地呼了口气，恍然感觉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他将杯子放回去，才发现舒泽远的办公桌上摆着一个极为眼熟的东西——
　　正是他看到好几次的查房本。
　　黎遥怔了怔，将它翻开。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黎遥原本因为跑动而热气腾腾的脸一点点变白。
　　这个根本不像什么查房本，更像是一个死亡记录，里面记录着各个病房内病人的死亡时间以及死亡原因，很快，他就翻到了自己。
　　【病房4309转成单人病房，病人姓名：黎遥。】
　　【病房4309黎遥，晚上熄灯后擅自出门，最终在三楼办公室附近发现踪影，跟踪行为明显。】
　　【病房4309黎遥，去往一楼妇产科，被小鬼缠上。】
　　【病房4309，黎遥死亡，死亡原因：小鬼附身，身首分离，成为标本。】
　　底下一条的日期，正好是他进副本的第一天晚上，被小鬼找上的时候。
　　黎遥看着熟悉的标本两个字，有点恍惚，原来，舒泽远真的一开始就想杀他，之前说的做成标本，也不是在吓唬他。
　　可是，这一条又被划掉了，底下添了新的几个字，
　　【黎遥，死亡原因：待定。】
　　舒医生是心软了吗？
　　他接着往后翻，发现后面再没有那么刻板的查房记录，语气更像是自述。
　　【姜逸去找医院的镜子，而我则是趁机将黎遥掳走，给人输血。】
　　【我想让黎遥永远留在这里。】
　　【可是镜子打碎后，我虚弱很多，加上失血，只能将黎遥暂时交给姜逸他们照顾，自己休养生息。】
　　【等我下一次找到黎遥的时候，他却发烧了，黎遥对我的血液发生了排斥反应，加上小鬼阴气的刺激，高烧不退。】
　　【转化失败。】
　　【他就要死了。】
　　黎遥愣愣地看着最后一句话，这几个字笔触格外地深，力道大的像是要刺破纸张。
　　他伸手触了上去，墨迹晕染开，那行字一下变得模糊。
　　这些，是新写上去的。
　　舒医生是专门写了这些给他看的吗？
　　黎遥只觉得思绪很乱，什么转化，舒医生用自己的血想将他转化成什么？怪物吗？
　　可是，舒医生不是正常的人类？
　　他现在又在哪里？剩下的镜子又在哪？
　　一个个问题将黎遥砸的头昏脑涨，他将查房本放回桌上，去往办公室里间的卧室，一片整洁，根本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黎遥坐在床上，舒了口气，试图抛弃所有杂念，认真地思考镜子会在哪里。
　　姜逸曾经跟他说过，他们曾经检查过医院所有的地方，没有发现镜子，那就证明，最后的镜子肯定很隐蔽。
　　而很早以前，医院就把镜子都撤了，只有院长执拗地用镜子教育孩子，也就是舒泽远，不小心把镜子里的怪物放出来，才导致后面这么多事。
　　黎遥尝试将事情都理清楚，突然，脑海中抓住一个极为关键的信息！
　　院长用镜子教育的舒泽远？那个镜子呢？姜逸他们打碎的镜子明显都是后来安上去的，比如他的病房，太平间的天花板，还有手术室的那一个。
　　那最初，用来惩罚舒泽远镜子呢？
　　床底过于坚硬的触感让黎遥不自觉将目光放在了这张床上。
　　他很早就觉得，这个床太硬了，睡的他硌人。
　　底下该不会是一面镜子吧？
　　黎遥想到这个可能，他呼吸都放缓了，一点点将表面的棉被揭开——
　　下面的确不是一个正常的床架，可也不是镜子，而是一扇类似于门的木板。
　　黎遥拉开旁边的拉手，露出底下黑漆漆的通道，看来，床底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
　　他咬了咬牙，没多犹豫，直接下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少个阶梯，黎遥终于踏上了一片平坦的地方，可是刚抬眼，就被面前过分耀眼的亮光刺得闭上了眼。
　　还没等他适应下来，眼睛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盖住。
　　“怎么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
　　熟悉的温柔语调让黎遥眼眶发酸，他喃喃道：“舒医生……”
　　舒泽远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将他沾满灰尘的小脸擦干净。
　　之前黎遥被追的时候，在楼梯间摔了很多跤，不光脸上都是灰尘，就连病服也破烂不堪，血跟灰混合在一起，就像是从泥地里滚了一圈的可怜小乞丐。
　　偏偏，舒泽远一点都没嫌弃他，等黎遥适应这里的光线后，拿出纸巾，将他的脸跟手一点点擦干净。
　　“桌上的水喝了吗？”舒泽远问。
　　里面有止痛成分，还能让黎遥体内乱窜的阴气安分一点。
　　黎遥一下懂了，原来那杯水，的确是给他准备的。
　　他抬眼，看着面前熟悉的眉眼，莫名有些委屈，“舒医生……”
　　他又叫了一声，就连黎遥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舒泽远听着他软乎乎的强调，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怎么又开始撒娇了？”
　　他非常好脾气地将人抱进怀里，声音低沉悦耳，“是这个意思吗？”
　　黎遥下意识回抱住他，却被冻的一个哆嗦。
　　舒医生身上好冷，没有一丝热气，让黎遥恍惚觉得自己抱的是只是一个冰冷的物件，或者是，尸体……
　　可偏偏对方温柔地将手搭在他的头上，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发顶，“我的确有点冷。”
　　舒泽远的话让黎遥下意识将人抱紧，“没事，我暖和。”
　　他说完不经意间抬眼，越过舒泽远肩头，看到了底下的全景——
　　满目都是镜子。
　　四面八方，遍布整个空间。
　　冰冷的镜面将灯光不断折射，让这个房间异常明亮，甚至刺的人眼睛生疼，他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有种跟全世界割离的窒息感。
　　他明明才刚刚下来，就觉得胸闷得不行，有点喘不过气。
　　镜子里倒映出他跟舒泽远相拥而立的影子，更让人觉得诡异渗人。
　　这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黎遥下意识想离开舒泽远的怀抱，可对方却抱着他的腰，霸道地将他扣在了怀里。
　　“你是不是猜到了，这就是舒泽远小时候被他父亲惩罚的地方。”
　　黎遥只觉得舒医生的说法很奇怪，[他父亲]，这种称谓像是舒医生是个局外人似的。
　　“我就这样看着他哭闹，他甚至想打碎这里的镜子，可却将自己弄得一身伤。”舒泽远缓慢地在黎遥后颈摩挲，像是在回忆，“明明很害怕，却怎么都不服输，非要跟父亲对着干。”
　　“于是，他成了这里的常客。”
　　“我忍不住观察他，模仿他，可却始终不能明白他身上过分复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