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鬼魂几乎多到没有止境,贺真的脸色也逐渐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
祝霜桥帮了一会儿忙,在躲避一只鬼杀招的时候,一跃而起抓住一根树干,然后双臂用力将身体提了上去。
这会儿的他早已脱掉了高跟鞋,开始顺着这棵树不断往上爬,及至高处,他额头、背脊全都出了汗水。
向远方瞭望了一下,他用显得有些不可思议的声音开口道:“不妙。太多了……这鬼太多了……
“我感觉全城的厉鬼都过来了,还都是女人!
“她们从前从未出现过,这、这什么情况?!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这些鬼没有止境,贺真的血却有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看来得找到问题的源头了。
时踪微微蹙眉思考着——
这么多冤魂,绝对不是短时间内形成的。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推测,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来,每年都有一些女人因为某种原因生下怪物、并失去了孩子。
她们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并且心中有怨,不肯离开人间,可她们跟白艳艳一样被镇压住了,于是并没能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经年累月的仇怨,渐渐把她们全都变成了厉鬼。
被关押了这么许久,她们身上的戾气大到恨不得屠杀所有人,于是在被某种东西吸引过来后,她们迫不及待地对时踪他们动起了手。
这些冤魂,每年的形成量并不多,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过去,加起来的数量就多了,以至于现在一窝蜂涌来,就形成了势不可挡、牢不可破的架势。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
什么人有这样强大的能力,居然能把这么多冤魂镇压?
换言之,如果他有本事镇压这么多冤魂,想必精通此道,那么他早就可以对贺真动手,无需等到现在。
然而这个人并没有这么做。
这代表,这股镇压冤魂的强大力量,并非来自这个人本身。
到这一步,情况进一步明朗起来——
某种力量镇压着这些厉鬼,并未让它们祸乱人间。
现在这个想杀贺真的、疑似来自第五团的人,应该只是在近期发现了这股力量的存在,或者说发现了被这股力量镇压的厉鬼们的存在。
并且他在近期找到了解除这种力量的办法,这才让厉鬼们全都被放了出来,继而根据他放下的与婴儿有关的物品,被吸引到了这里。
然而什么样的力量,能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间起作用?
它又为何能强大到能镇压这么多厉鬼?
时踪躲避着厉鬼袭击的同时,看向了佛堂的方向。
他想到了送子观音。
难道是观音的力量?
平时供奉着送子观音的人是谁?
多为思想陈旧、或者被公婆丈夫逼迫着想要生孩子的女人。
这恐怕也是这不计其数的厉鬼的共同点——
她们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年代,但她们供奉着同样的神明。那是她们以为能为自己带来幸福的神明。
常年累月的供奉,让送子观音变得无比强大,以至于它能镇压这些厉鬼。
可厉鬼是怎么来的?
是她们生了怪物。
真心实意供奉观音、乞求孩子的女人,为什么会因此生下怪物?
这送子观音恐怕不对劲。
然而这力量恐怕不是他们三人所能对付的。
何况成百上千的厉鬼已围了过来,他们根本也无法突围。
贺真已经消除了压制他气息的符咒。
可不比寻常鬼魂,厉鬼已失去绝大部分理智,更何况他们有“人”海战术,前面的跪下了,后面还会有鬼源源不断地涌来!
它们前仆后继、所向披靡,贺真的血就算耗光,也对付不了这经年累月形成的不计其数的厉鬼!
此时此刻,贺真、时踪、祝霜桥三人分别拿着一根染了血的树枝,彼此肩靠着肩形成了一个三角,各自不断鞭笞着涌过来的厉鬼。
这个时候贺真的脸几乎已没有一丝血色。
又一鞭子抽翻一只厉鬼,贺真略喘一口气,沉声问身边的时踪:“有没有受伤?”
“没事。”时踪摇头,再看了一眼那佛堂,“你们掩护我,我想办法进去看看。”
贺真立刻皱眉。“你也怀疑那观音有问题?但那种力量恐怕不是你能对付得了的。这不是副本。不是每一个难题,都能在‘副本地图’里找到答案。”
“那你想——”
时踪话说到一半就被迫中止。
那是一只厉鬼竟从地上匍匐着窜了过来,一下子握住他的脚腕将他用力一拖。
时踪后背狠狠砸在地上,发出重重一声闷响,看来是伤得不轻。
他那残缺的灵魂使得这具肉身极度脆弱,于是张口竟就喷出了一口血。
伴随着尖锐的嘶吼与狞笑,光线黯淡的树林深处,无数厉鬼便先朝率先露了弱势的时踪奔去,决定先向他下手。
“嗖”得一声利响,那是贺真迅速出手,用枝条将几只厉鬼快速抽翻的声音。
然而经历了这么久的车轮战,再愚钝、再失去理智,厉鬼们也知道自己不能再三三两两地依次进攻,于是他们齐齐朝倒在地上的时踪奔了去。
形势已极度危险,倒在地上后背与头皆是剧痛的时踪眯起眼睛,眼前影影幢幢一片,恍然之间只见似有无数利爪朝他袭来!
下一瞬,是贺真扑了过来将他压在身下,竟活生生以血肉之躯承受了这无数利爪!
无数尖利的指甲顿时刺破贺真的血肉。
鲜血喷涌而出的刹那,幽蓝色的业火也在同一时刻将无数只鬼手点燃。
厉鬼们发出巨大的哀嚎,纷纷退散开数米远。
“人”海战术的厉鬼攻势霎时减弱,不过时踪他们能够暂时休息的时间依然非常有限,下一波袭击很快就会到来。
雪上加霜的是,这个时候贺真已经受了很重的伤。
晨曦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打下来,照在贺真的脸上,时踪朝他瞧去,只觉得他的脸色已惨白如纸。
“你怎么样?”
时踪问话的同时,扶起贺真,再往他身后看去,只见他后背的衣服几乎全破了,一片血窟窿出现在他背上,几乎触目惊心。
然而时踪连为他包扎的时间都没有。
只因他看见贺真身后不远处,又一波厉鬼已集结完毕,迅速朝这处压了过来,现在已近在咫尺。
贺真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抬起那双沾满了自身鲜血的手,贺真用指尖轻轻碰到了时踪的额头、眉眼、还有脸颊,最后是他的脖颈、臂膀、胸口、腹部……
他将自己的血涂向时踪的身体,试图借此护他平安。
“贺真,停下。”
时踪沉声道,严肃的眼神里多了些让人看不清楚的情绪。
失血过多的贺真却只是看着他一笑,轻声问出一句:“你会担心我吗?”
“你——”
“别担心,我还有办法。”
数十只厉鬼扑向时踪一行。
她们有的在地上爬、有的在半空中快速飘行,以至于几乎形成了遮天蔽日的架势,将这树林深处照得一丝天光也看不见。
嘶吼、腐臭、血水、死亡的阴影将这一方天地笼罩。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贺真摸出一枚洁白无瑕的玉,快速用血在上面画下一道符。
金光乍起的时刻,贺真沉声说出一句:“漱玉,召青龙,奉‘鬼煞’,阎王鞭!”
鬼煞。那是宋帝王余钦那枚青铜面具的名字。
手里的漱玉帮他联通了另一个空间。
半空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让时踪熟悉而又觉陌生的人。
——那是宋帝王的属下,青龙。
被漱玉的金光照亮范围的时间被放缓,数十个厉鬼的进攻速度变得无比缓慢。
青龙的动作倒不受影响。他单膝跪地,立刻低下了头,像是不敢直视贺真的脸。
双手奉上一枚厚重的、可怖的、让人望而生畏的蕴藏着阎王之力的青铜面具,与一根通体玄色、带着些古朴纹路的长鞭,青龙郑重道:“拜见三殿!”
贺真的双眼冰冷得见不到一丝情绪。他漠然抬手,将阎王鞭与鬼煞一一接过来,青龙便自漱玉中消失了。
漱玉的金光暗下去。
这个空间的时间恢复了正常流速。
厉鬼嘶吼着扑向浑身浴血的贺真。
就在这一刻,他一手戴上鬼煞面具,一手握住阎王鞭重重一挥,近在咫尺的数十只厉鬼便在弹指间全数化作了飞灰。
万千嘶吼声全部消失。
那是处在树林内的、哪怕只是略微靠近贺真而根本没有被鞭子触及到的厉鬼们,已自行化作了飞灰。
稍远一些的厉鬼侥幸未死,然而她们全都齐齐趴在了地上,再不敢有一丝动作。
阎王鞭被贺真收起来,他戴着面具,冰冷而严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鬼,她们身上便自行泛起幽蓝色的火焰。
这火烧得她们痛不欲生。
但也烧得她们渐渐捡回了理智。
她们的表情先是变得有些疑惑,而又大概想起了悲伤的前尘往事,相继流出了泪水。
可她们不敢哭出声。
感到了某种霸道强大而又可怕的力量,她们连头都不敢抬。
贺真静静站在树林里,抬手凌空画下一个符,符纹自行放大后于虚空之中打向众鬼,她们便全数消散于无形。
“好了。青龙会安排人善后。”
天亮了。
阳光穿透云雾,被树叶缝隙剪成一道道光束落下。
树林深处,斑驳光影里,时踪背靠着一棵树站立,在贺真转身望过来的时候,抬眸朝他看了去。
隔着一张厚重的面具,时踪就这么对上贺真那双深不见底的目光。
他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只觉这一刻他们似初遇,也似迎来了真正的重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会把孩子、女鬼相关的谜题彻底揭露清楚的~
第90章 寿宴调查进行
万鬼如潮水般褪去, 嘶吼与杀戮声皆数消失,朝阳里的树林显得各位安静。
在林中对视着的两人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暂停。
过了好一会儿, 时踪看着面前的贺真开口:“你现在到底是谁?”
贺真的表情藏在面具后, 叫人看不清楚。“你愿意把我当做谁,我就是谁。”
听见这样的话,时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就往树林外走去。
贺真立刻沉声道:“站住。”
这两个字听得时踪皱了眉,他不但不停, 走得反而更快。
不过头部与后背的剧痛让他脚步加快的程度非常有限。
很快他就被追上了。
一只手腕先被握住, 肩膀紧接着被人用手掌按住,身体再被一拽, 时踪背靠着一棵树, 被人抵了上来。
他看向眼前那熟悉而又陌生的鬼煞面具, 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很快侧过了头,像是不愿与眼前人对视。
贺真一手攀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另一只手则抬起来, 拇指与中指掐住了他的下颌, 又把他的脸强行掰了过来。
“松手!”时踪语气严肃。
贺真确实松了手,但这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抬手覆在自己面前那张青铜面具上, 将它取了下来,很快就重新将手掌放在了时踪的耳朵根与下颌之间的位置, 再将他的下巴抬了起来, 像是想强迫他看着自己。
抬头的刹那,时踪一眼看到面前的贺真。
几滴血顺着他的前额往下淌, 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没了那层阎王面具, 眼前人的脸总算与那个熟悉的贺真相重叠, 不至让时踪太过排斥。
尽管他们的神态已不再那么相似。
于是时踪很仔细地注视着眼前人的眼神、他的眼角、他的脸颊……乃至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清算他与贺真的相似之处。
又过了一会儿,时踪看着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自己脸颊上的伤口,开口问出一句:“疼不疼?”
时踪摇头,侧身要走,这下他两只手都被贺真紧紧握住。
眉头重新皱起来,时踪尝试着挣脱,贺真攥住他手的力道反而越来越紧。
这实在让时踪觉得有些气恼。
他暂停了挣脱,摆出一副乖乖就范放弃抵抗的姿态。
然而当等贺真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跟着放缓,他立刻猝不及防一个发力,成功挣脱开双手的桎梏。
但刚转身走出没几步,他很快就被攀住肩膀重新抵到了树上。
时踪抬手按住面前人的肩膀,想要一把将他推开,却在这时忽然感到一股温热的血从贺真的伤口里涌出来,将他的手心都染烫了。
“明……时踪。”贺真低声开口,声音听上去十分沙哑。
时踪冷冷注视他片刻,终究松开了双手。
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满手满身的血,他开口对面前人道:“先去医院。”
恰此时,祝霜桥也跑了过来。
“沈初夏的情况不太妙,你们这边……都先去医院吧?”
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实在出乎祝霜桥的意料。
他已经感到贺真的力量似乎已经不能够单纯用骑士勋章的力量来解释,很可能他的真实身份远超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