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
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放大了脚步声的动静。
就在某一刹那, 金发男孩忽然听见了外面有人来了!雨靴伴随着恐惧的咒骂在山间回荡, 踩起的水花四溅。
——是那些人!
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涌上来, 他连哭都忘了,用力地拖着死去的小伙伴试图把他带走,可他也已经没有力气了。
小绫站起来
你站起来啊!!
雨雾掩盖中, 地板被鲜血浸透的小屋内终于哗然被电筒照亮!
但却只看见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
另一名小小的男孩不顾一切地迈开腿在山林间狂奔。
他哭着呜咽着,泪水和雨水打湿了浑身的衣服和头发,湿漉漉地贴着,视线仿佛被泡在毛玻璃里一般模糊一片,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跑着跑着,他忽然摔倒了,膝盖出血了,只浑身是泥地又爬起来。
继续向前跑着。
他不敢停下来,似乎只要不停下来,就能跑赢时间,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过的时候——
“幸亏了那场大雨,绑架我们的人要在那么大片林子里找到我的行踪变得非常困难,所以我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不知道踢到了什么,沿着山坡一路滚了下去。”
“我的头撞在山下一块石头上,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妈说当时是老家的亲戚和巡警先捡到我的。”
降谷零说道:“那个时候社会整体对于恶性事件缺乏想象,我除了头和失忆以外又没有别的伤口,就被当成离家出走摔下山的孩子送到了医院。我妈害怕了,她也不想再掺和这件事,所以就只带着我迅速地搬了家逃离这一切”
“然后,我就遇到了你,hiro。”
诸伏景光垂着头,没有说话。
微冷的气流吹过他们的发丝,仿佛依然能嗅到当年那个混沌雨夜的气息。
命运的本质就是阴差阳错。
曾经遇见过的每一个人,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在冥冥之中悄然改变了一切。
此时,十九年后的降谷零在死寂中安静地凝视着虚空。
他沉沉的灰紫眼眸中的神色已经连自己都无法形容。
他咬牙忍着脑内如同刀绞一般的剧痛,过去极度残忍的痛苦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冲击得他神经麻木,浑浑噩噩的视线中过往的一切仿佛电影的倒带——
——“我是绫里,绫里薰,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零!”
——“那我可以叫你零吗?”
雨宫和曾经的孩童的身影缓缓重合,稚嫩与成熟的声线在这一刻于记忆中交织。
灰紫色的颤抖瞳孔里映出了那个人熟悉的笑,眉目舒展。
仿佛是一切颠沛流离走到了尽头,低低的啜泣声飘散在空中,穿过阴雨日光与黑暗的岁月。
失去的人总会在某一天再重逢。
他听见那个人微笑着,说:
“零。”
降谷零隔着虚空,紧紧地将他搂进怀里,绞痛中忽然一瞬间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只有滚烫的泪珠依然一颗一颗地落下来,仿佛是要跨越时间和惨剧,拥抱住那个已经和他错过太久的人。
——“警察学校毕业的第一名与第二名”
光阴穿梭如箭,樱花绚烂摇曳如纷飞的雨雪。
当年的孩童身形分别于光明和黑暗之中,慢慢抽条生长。
体育祭上私自留存的照片,主席台上并肩坐在一起的两名青年一身制服笔挺,仿佛一切都早已注定一般,在未知中又再一次相遇。
细碎的日光透过树荫落在他们身上。
命运齿轮转动。
黑白的颜色仿佛海潮般逐渐褪去,鲜活的色彩蔓延上来,昭示着新的未来的再次一次开始。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阿薰
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个曾经在山上和他们战斗却没有对他开枪的人,那个在火焰中救下了他,却又悄然离开的身影
——“别再靠近我了。”
一切古怪的直觉,都在这时找到了答案。
【绝了原来之前警校组那么多糖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直接抄底刀死我的是吧???】
【你妈的到底为什么啊!!(尖叫)我直到警校漫画肯定有刀,但是我在之前真的以为体育祭是唯一的阳间篇章,结果里面其实全是玻璃渣?!】
【呜呜呜薰酱呜呜呜
体育祭里景光得到了开导,hagi发现了自己的心意,阵平虽然比赛失利但是仍然获得了朋友的认可,所有人都很幸福怎么偏偏就埋了个零薰的巨刀啊!!】
【现在回去看他俩并肩坐在一起,但是薰薰却还要试探地询问能不能叫他‘零’,真的心痛得要死明明为他付出了一切但是对方却根本不记得你了啊qaq】
【不止好吧,整个警校篇都是糖里有大刀啊!
如果薰酱没有被组织注射毒药,清醒的时候都是还能记得零的话,那他看着那么熟悉的人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但是又不能相认,而且已经成为了最优秀的警察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心情啊】
【零是最优秀的警察,但是薰酱只是被组织派来卧底的罪犯他仰望着零的背影,不愿意当第一也是因为一直都知道他们到底是不一样的吧。】
【啊啊啊你们不要说了我要疯了,已经彻底没办法直视警校篇了警校组所有对薰的温柔都是捅在他身上的刀子啊!他该有多纠结多痛苦啊qaq】
【所以,这样其实也能解释为什么最后雨宫警视选择死亡他是真的快要撑不住了啊,光明太耀眼了,警校组太耀眼了,但是这些都早已经不适合他了。
该说真得谢谢组织的洗脑技术吗(泣】
【更悲哀的难道不是小薰出卖自己的人生,一次为了救零堕入酒厂,但是实际上是在为杀亲仇人卖命,还要和零零为敌;一次为了保护警视厅的同期去死,结果松田萩原直接自己调职了,想想都心疼到没法呼吸】
【我真的人都傻了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惨命运真的是嫉妒我老婆又聪明又漂亮吧这都是些嘛玩意儿啊??】
【‘如果我没有见过光明,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光明很好,只是不太适合我。’
但其实如果没有组织,薰本来就应该是可以和零一样优秀的,那样永远生活在阳光下,温柔又正义的人啊。】
【别刀了求求放过我吧,我哭得纸都没了,做梦都没想到糖里居然全是刀!!都是些什么魔鬼啊呜呜呜】
不知道多久以后,降谷零才回过神来。
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深呼吸,仿佛用这种方法就能平息自己此时翻涌撕裂的心绪,却在抬起头的时候,胳膊忽然碰到了什么——
哐啷!
原本放在床头柜上的玻璃被子一不留神摔碎在了地上。
水和碎片四散飞溅,洒了满地。
“没事,没事!”
景光阻止了他弯腰的动作:“我来收拾就行,你好好休息。”
猫眼青年在这个时候蹲下身,用纸巾抱着手,试图去够那块飞到了床底下的杯子碎片,然而动作却霎时间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零察觉到他的僵硬,“绿川”
诸伏景光浑身都在一刹那完全绷紧了!
他不顾自己的衣服,迅速俯低身子,一下从床底上拽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个被胶带黏住的黑色窃听器!
“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进来的时候已经全部用探测仪搜索过了,但是没有发现任何信号的痕迹啊!”
“冷静点。”
零的脸色极其难看,但是还是在这个时候把东西接了过去:
“探测仪检测的是是否有信号,如果在我们进来的时候,这个东西并没有被开启的话,检测不到也是正常的。”
“你的意思是它是被预先装好,在我们进来的时候才会开启?”
零冷冷道:“我们现在已经无法确认它在中途是不是被开启过了,这是遥控的。”
景光的牙咬的死紧:“但谁会掌握我们的动向?!谁又会做这种”
但话说到一半。
他们忽然一起安静了下来。
——答案明显只有一个。
景光倏然“碰”地踹开门走到安全屋的客厅里!
从这个角度,他可以看见莱伊原本所处的厨房已经完全空了,案板上还放着黑发美国人切好的菜。
但是本人却早已经完全无影无踪了。
莱伊
死一样寂静的屋子里。
降谷零的眼眸,在这时前所未有地阴沉了下来。
检察厅,证物室门口。
松田阵平在秘书的指引下输入了内部仓库开启的临时密码,指纹被扫描入库。
电子音说道:“登记成功。”
“是御剑厅长让您来的是吗?”
秘书跟在他的身后,却在真正即将进入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您用厅长的权限卡可以打开所有仓库的门,查看和带走你跟他报告过的,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但是还请不要乱用,我们所有证物的调取都是有严格记录的。”
松田略微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向仓库深处走去。
“有关于绫里案的证物都还被储存在楼下,如果需要的话,你可以再简单查看一遍。此外,千寻律师在被害前也曾经拜托过我保管一些杂物,说是某件案子的证据,想要提前提交给检察厅保管,我也一起放在里面了,编号一会儿秘书会给你。”
“你要是还想要找什么线索,就请随意吧。”
刚才,在厅长办公室里的谈话结束后。
御剑最后的叮嘱还在耳边回响。
松田阵平此时站在入口处狭窄的空间里,看着眼前一扇又一扇需要用磁卡才能打开的铁门,声音似笑非笑:
“哼,这地方还真是安全啊”
他没多做停留,按着编号的方向找到了储存的货架。
两个绫里千寻相关的证物箱被放在了一起。
他弯腰蹲下去打开,先快速查看了被警检双方几乎都要查烂了的绫里家纵火杀人搜回来的证据,都被包裹密封在透明袋里,上面贴着老旧卷边的便利贴编号,显然是在当年被使用过多次。
再想要发现什么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他于是没把东西拿出来,就这么把箱子再次关了回去,转而将视线投向了那另一个所谓的‘其他案件’的证物箱。
这事其实很蹊跷
为什么律师要提前提交证据?为什么偏偏是在她死之前这么做?
于是,松田阵平小心地将另一个箱子也打开了。
确实如御剑所说,那里面就是一些杂物。
好像是直接从家里拿出来的一样,什么小孩的童话书,镜子梳子吹风机,甚至还有几块早就过期不知道多久的古董级巧克力。
什么东西?
难道真的只是杂物?
松田皱起眉,戴上手套伸手去碰。
他把所有东西依次拿在手里摇了摇,最后在拿起那面镜子的时候,刑警的直觉忽然让他反应过来了什么,于是将指间轻轻抵在了镜面上——
——!
松田的呼吸短促地:“嘶!”
他的指间在这时候完全和自己在镜中的倒影重合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真的镜子,这应该只是个临时组装出来的
他用箱子里找出来的发夹一点点卡住镜面的边缘,插进缝隙里。
里面像是涂满了胶水似地黏住了,如果是在当时应该非常非常难以打开,但是在经过十九年的风干以后,情况倒是好了非常多,只要在用点力——
哐!
松田猛地撬开了镜面,之间后面是一个凹槽,夹层中一堆照片簌簌散落下来。
他整个人愣住了。
那张他曾经熟悉的,属于“雨宫薰”的脸像是缩小了十几岁,在无数张照片中,那么鲜活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里有小男孩被簇拥在幼儿园的晚会上的照片,万圣节的猫猫耳朵和猫猫尾巴缀在他的身上,被一群小伙伴推来挤去,满脸都是蛋糕的奶油。
还有更小的时候,他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蹲在一个破碎的罐子旁边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足球大哭的模样。
孩子的脸憋得像个软乎乎的面包,一捏就要软绵绵地流下来似地可爱。
此外,还有很多其他的瞬间。
像是吃鱼吃得满脸都是,还伸长脖子好奇地看妈妈在拍什么。以及蛀牙了,不给吃糖不高兴了,就气鼓鼓地躲在墙后面不出来吃饭,只悄悄地探出半个小脑袋。
盯——
简直是溢出照片的幽怨。
松田阵平没忍住笑出了声,却又在再次吸气的时候。
莫名地感受到了一阵喉咙里的酸楚。
这些照片都是阿薰在7岁以前拍的,记录那么多个好奇的,开心的,生气的,委屈的小薰,却偏偏没有一个像他认识的“雨宫薰”。
这些羞涩和外露的情绪他几乎都没在薰的那张脸上见过。
那个人只是微笑着,完美地做好一件又一件事情,完美冷静得像个假人,好像他天生就该是这样,没有自己的情绪。
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镜头记录了他过去最纯真可爱的时候。
这些照片被密封在大火的背后,在这个检察厅的证物箱里安静地待了十九年,穿越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和十九年前的雨宫薰隔着岁月的沟壑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