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全是横跨时间与岁月的飘渺长风——
“我找了他这么多年。”
“但事实上,他一直就在我们的身边。”
警校四月樱花绚烂,在春日舒展枝条逆风生长,柔软纤细的繁花嫩蕊漂浮其上。
天高云阔,湛蓝无际。
被遗忘在黑暗中的世界宛如教堂穹顶破碎,当年曾坠入地狱中的命运种子生根发芽,牵动着丝线齿轮悄然转动,如同蓬勃燎原一般在十九年后生长推进。
那个人修长的身影站在樱花树下,一身浅蓝的制服。
安静地向他回眸。
十九年后的降谷零和“雨宫薰”隔着摇曳的树影相望,四周一切人声和色彩都在这一瞬间倏然远去,整个世界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这样,在落雪一般的白茫茫中,静静地彼此凝视着。
“阿薰。”
降谷零微笑起来,轻轻伸出手,仿佛是在触碰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
“我找到你了。”
第94章
“‘小绫’原名绫里薰, 而他在警校和我们接触的时候,用的名字是——”
“雨宫薰。”
只短短一句话, 景光却一瞬间感到大脑传来重击似地嗡鸣!
他猛地抬头, 圆睁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整个意识空白一片,像是根本无法理解对方在说什么。房间里空气霎时间彻底凝固, 静得只能听见风扇旋转的声音, 仿佛连心跳和呼吸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那完全破碎的目光才重新凝聚起来。
“不你怎么会突然这样说?”
景光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 他像是想笑, 但痉挛的嘴角却根本不听使唤:
“这也太荒”
“你想说这太荒谬了吗, hiro?”
降谷零打断他:“但我没有在开任何的玩笑。”
“那你是想说当年的小绫在后来成为了组织的格兰利威?然后他又为了卧底警校,而编造了雨宫薰这个名字——?!”
景光急促喘息着,却听见零低沉的嗓音:
“我能在现在完全确定他的身份, 除了回忆中的外貌以外, 还有两点。”
降谷零说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在之前那场婚礼绑架案结束之后, 阿薰请我们所有人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
景光当然还记得。
毕竟在几天之前, 松田和薰都还差点在水里淹死,那是他们六个人在熟识之后的第一次集体聚餐,一起边着喝酒,边洗涮着降谷零在那俩泡在河里的时候和警视厅打的架。
其实现在想起来, 那顿饭八成还是组织付的款。
“我就是在最近才想起来这件事的, 那个时候阿薰其实说了一句有点奇怪的话。”
零略微顿了一下:“他说, 自己大概是只会唱‘一闪一闪亮晶晶’的水平吧。”
一闪一闪亮晶晶?
这是《小星星》?
——!
一瞬间这段微妙的线索顺着记忆回溯, 景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说他”
“对, 小绫当年也是乐感不好, 唯一学会的歌只有这首小星星。”
零缓缓阖上眼睛,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而这还是因为,他家里有个只能循环播放这一首曲子的音乐机械,我当年曾经和他一起听过”
深蓝的方形盒子伫立在天鹅绒毯之上,是非常古旧的设计,后方呈现出一个略微凹陷进去的优雅的拱门弧度,盒子开口处嵌着一刻深红的宝石。
它的盒盖打开,几片黄铜的齿轮旋转着,清脆的音调仿佛清澈溪流一般从里面倾泻出来——
——“一闪一闪亮晶晶”
绫里薰将小脸软绵绵地埋在臂弯里,轻声喃喃着,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他头顶几根翘起的发丝也随着主人的动作,在空气中前摇——后摇——
小草一般,飘飘地轻微晃动着。
——“满天都是小星星”
降谷零说道:“我想他应该是听得太多了,所以好歹记住了这首曲子的音调,所以最后导致了只会唱这一首歌的现象。”
“因此,雨宫他在这一点上和小绫是完美重合的。”
“我承认你有一定的道理,但是这没有办法完全说服我,zero。”
景光面容严肃,问道:“你的第二个理由是什么?”
“第二个理由,是我们昨天晚上在那座废弃研究所里看到的东西。”
降谷零
的额角隐隐有汗在渗出来,好像回忆那时候的事,对他来说依然极其困难。
但他还是尽量平稳地说道:
“在那个封闭的,死过人的地牢里,外面挂着的死人名单上写着‘小中大’这个名字,你还想起了,新闻报道过他曾经被指控过谋杀一名女律师。”
景光一怔:“是的”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了。”
零的额角紧绷:“‘小绫’的妈妈就是那名死者,这个人是当年案件的密切关系人!”
“而且,我父亲也确实在出事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一直在和她一起调查‘小中文化’这个公司相关的黑幕——”
“降谷正晃在让金融厅和检察厅合作,第一次抄底‘小中文化’失败后,就被上级警告不许再继续追查这件事情了。”
厅长办公室里,御剑怜侍抿了一口茶水:
“结合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有理由怀疑——降谷正晃当年假意退出,其实是把这项调查的工作转移给了绫里千寻。”
“然而,小中文化背后的水其实非常深。检察厅在后续的调查中发现,他们只是以文化业务作为幌子,真正实现主要盈利的是跨境情报交易和贩卖。”
御剑继续说道:“他们在那个时候应该和国外的什么组织有着合作,那笔巨额汇款就是他们从那个组织接收了某项情报,并承诺作为中转保管的预付款,以器械采购为名走了公司的账洗钱。”
松田阵平的语气锋利了起来:“那你们当时为什么没有采取行动?!”
“我们当时采取什么行动?!当时根本没人想到这件事,这都是绫里千寻被灭口之后的事后调查!”
御剑忍不住说道,严肃地盯着眼前的人:“但是在之后,小中文化内部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信息盗窃事件’。”
“而这在当年的案卷上,被记载为千寻律师彻底引火烧身的起始点!”
“我曾经看见过我父亲从千寻律师手上获得了什么东西,而也是那段时间,我妈妈原本就有的焦虑症越来越严重了,她每天都觉得有人要来杀我们。”
“现在想来的话,当时小中文化的情报被盗应该就是他们两个干的。”
降谷零的声音沙哑。
他在此时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
“但是就阿薰目前身处组织的情况来看,当年那份失窃的情报应该也和组织有什么关联。那两个人原本可能只是想利用这份情报,查明真正的幕后黑手”
“但很显然,他们早就已经被凶残的幕后黑手发现了,而且盗取情报的行为也彻底触怒了组织。”
景光的瞳孔微微收缩:“组织对他们下手灭口了?!”
“难道还有其他可能性吗?”
降谷零冷笑,语气宛如凛冽的寒风:“这件事也是我偷听到我父母,在我本来应该睡着的时间说的。”
这种事情自然不可能告诉当时还只有7岁的幼小孩童。
但父母却往往会忽略小孩的调皮程度,孩子可以一整晚地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在凌晨两三点忽然爬起来。
也正是这个契机,让降谷零在那晚推开了家里唯一有光的地方。
书房门缓缓向内开启一条缝。
他把眼睛贴在门缝上,小心地向里看,正看见发着抖的母亲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父亲,但是室内的气氛却凝重得让人快要没法呼吸。
如果是现在的零,应该能迅速反应出来。
有什么可怖的危险正在靠近了。
“我妈妈当时说,她正好在下午偶然拜托一名同事,去
帮她拿遗漏在家里的文件,却在那时忽然在我们家门口发现一个人。那人似乎把同事误当成了邻居,在向她打听我们家的事情。”
“但那应该是组织在暗杀我父亲,将他伪装成自杀前的预先踩点和试探!”
降谷零一手捂着额头,额发被揉乱,咬着牙:
“因为她说那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陌生外国女人!”
“当年绫里案发生以后,你们警视厅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搜查,最后搜出来的嫌疑人有两名。”
御剑怜侍食指轻敲着桌面,正要说什么。
却被松田阵平打断了。
“我知道,我看了当年的全部案卷。”
松田说着,推了一下脸上的墨镜:“第一名嫌疑人是千寻律师最后的委托人,是一个在日本被卷入了当地纠纷的外国女人,登记的名字是——凯特·温亚德。”
“她在笔录中说自己只是找千寻律师咨询了法律业务上的事情,并没有聊任何其他的东西,警视厅似乎对她的怀疑程度也不是很高。”
松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两指推到御剑眼前。
只见照片上是一个相当年轻漂亮的欧罗巴人种的女性。
但是在照这张照片的时候,她似乎一直在忧愁什么,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可怜。
——这就是所有人对她的第一印象。
这种需要援助的姿态像是发自骨子里的,如果这只是单纯的扮演,那扮演者绝对有着奥斯卡演员一般的可怕演技,足以欺骗任何人。
“这个凯特·温亚德的证词是,她正在面临离婚和高利贷经济负债的双重压力。并在被释放后就很快离开了日本,再也没有回来过。”
“对,我还记得她。”
御剑轻微点头,拿起照片:“但是她在案件发生的时候有着充足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如果你要说她也是凶手的人,那一整个为她作证的酒吧都是凶手名下的产业那我也没办法。总之,在当时的警方和检方眼里,她的嫌疑比较小。”
松田阵平在这时“啪嚓”给自己点了支烟。
氤氲的烟雾后,他的眼瞳显得非常沉静而严肃,两指夹着烟卷,说:
“所以,你们的核心目标还是放在了‘小中文化’上,他们的那个嚣张的饭桶董事长,看起来有充足的理由杀害绫里千寻。”
“但是,我们抓他不是因为他是饭桶。”
御剑盯着对方的眼神有点复杂。
他感觉自从这个‘自己明明也很嚣张’的警察出现,他的脑子里好像就一直在被强制灌输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在这个时候还是赶紧扯回了正题:
“小中被捕有三大证据,一是绫里千寻的亲妹妹作证说,她姐姐在被杀害之前,曾经跟她打电话说过自己在调查正很危险的事情,还想要在之后托付给她某样证据。”
“第二,是小中他试图隐瞒自己在案发当天,曾经出现在绫里家对面的酒店里的事实,其次,在绫里家的电话上也发现了被烧毁的窃听器残片,被证实来自小中的公司的采购订单。”
松田阵平:“嚯,这人预谋多久了?你们最后居然还没能给他定罪?”
“……”
御剑怜侍忽然沉默了下来。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瞬间冰冷了几分。
“因为检方和警方都被强制叫停了。”他说道,“法院说证据不足,直接判了当庭释放,小中他贿赂了法院!”
松田猛地愣住了,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
就这么被释放了?因为
黑幕?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翻涌起巨浪!
他的父亲和‘那个人’的身影模糊地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几乎让他浑身发冷,捏在桌边的手指攥紧得“咔咔”作响,整个手背青筋突起。
松田不知道在想什么,眼底微微泛起红血丝:
“你们这群人是真的废物啊”
“确实,我们当年实在受制于非常多的不可抗力。这些诡异的地方,也正是让我到现在都对这件案子记忆犹新的原因。”
然而御剑对此非常坦然,只是表情依然阴沉:
“不过,我在小中被释放后,也去私下里找过他——”
——十九年前,东京裁判所。
“等一等,小中先生!”
浑身花里胡哨的有钱男人即将拉开豪车的动作忽然顿住了,他回过身,正看见刚刚庭上那个年轻检察官向他走来,脸上绽开一个相当轻视的笑容。
“您现在找我还有什么事?法院可是刚刚才宣判了我无罪哦。”
四周簇拥着的媒体议论纷纷,但是御剑全都没心思去听了。
他略微抬起下巴,视线自上而下扫过周围,淡淡地说:
“您应该也听到了吧,小中先生,现在这周围的群众的呼声——”
——“他绝对有罪!就是他杀的人!”
——“不是说他丢了什么信息吗,一定是他报复人!警察都在干些什么啊,吃干饭的吗!”
人山人海声讨声如同此起彼伏的浪潮,整个裁判所门口几乎都被堵得水泄不通,各路长枪短炮都在试图越过法警的阻拦,拼命向里伸,一看就是要成为明天头条的架势。
“不,不,这位检察官先生”
小中大的笑容诡异,戴着钻石的手摆了摆:“您究竟是相信法律呢,还是相信这些刁民的意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