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他们多想,术尔又朝着术航的胸口扎了一刀,警察见状瞳孔一缩,立即肃声道:“请放下凶器,不要做无畏的反抗。”
这话一落下,之前原本慢条斯理折磨人的术尔,像是被刺激了般,手起刀落扎了数刀下去,警察一开始大声吼着,术尔充耳不闻,其中执枪警察见凶手冥顽不灵、反抗激烈,举枪上膛,对准术尔肩膀开了一枪,意图打掉他手中凶器。
电光石火间,术尔脚不小心踩到什么,整个身体一歪,警察原本瞄准他肩膀的那一枪,被他这一错位,直直地朝心脏射中,术尔“唔”了一声,匕首从他腕间掉落,哐当一声滚了两三圈。
术尔身体以一种极其放松的姿态慢慢倒下。
唔,好吵。
视野里的世界渐渐横过来,术尔看见那位警察先生仍保持着举枪的动作,神情却略显震惊。
震惊什么?
震惊他主动用胸口往前扑吗?
应该不可能,那一脚他自认为装得还不错。
如果有地府,能见到外婆,他要说,他是不小心的,外婆不能怪他的。
渐渐地,术尔感觉到那些警察靠拢他,他意识越来越涣散,面前的沙发,餐桌,茶几,变大了很多,也逐渐变模糊……
最后这一刻,术尔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遗憾了,他目光缓而慢地落到自己手腕上。
那里戴着一根红绳,红绳上串着一个白色小棒棒。
但是,如果真要问有什么念头,其实挺无关紧要的,他希望幼时曾帮助过他的那个小哥哥能过得健康平安,可以大口吃糖,不必担心家里管得严。
术尔唇瓣微微蠕动,气息成音:“要快乐…要自由……”
好心的哥哥,你要快乐,自由,健康。
以及,谢谢你。
*
自有记忆开始,他就在这间屋子里走不出去,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如果有可能,他可以为自己撰写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房间里的人隔两年就会换新,他无所事事地看着那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他们好无聊,一点都不长久。
日常飘在窗帘上,他晃悠着脚丫,忽地,远方传来一股强烈的悲观情绪,他心神一动,再睁眼发现自己出现在悬崖边上。
他向下探去一眼,有个人爬在陡峭的悬崖上,腰上拴着安全绳。
脑海中飘过一个词,攀岩。
之前那股吸引他的悲观情绪就是从这个人身上涌现出来的,他歪了歪头,心里莫名有点堵。
他不想这个人出事。
这个念头刚过,蓦地响起一阵铃声。
他立马惊喜起来,要知道他之前一直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个铃声是哪里来的。
视线寻着铃声而追,原来在男人兜里。
随后他看着男人迈过最后一脚,跨越崖顶,从兜里取出手机,上面显示了一个区号打头的未接来电。
这一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悲观的情绪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如数褪去,他好奇地打探起男人,“咦”了一声,这个男人长得有点眼熟。
不对,他怎么离开那间房子了?
他能出来了??
惊喜的想法刚过,他感觉眼前变得模糊,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怎么也聚集不了。
他变成了一具没有思想的游魂、影子,不受控制地跟在男人身边。
起初是不受控制,后来不由自主地就跟上去了。
他没有思想,脑子里空洞,刚才那个念头消耗了他的精气神,他要调养。
就这么跟了数年。
-
再次有清晰地意识时,他发现自己出现在医院,记忆里没有任何东西。
他坐在病房的窗台上,病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大概是寿限将至,他能察觉得出来,床上的老人面上看着没什么大病,内里的脏器却已腐朽。
就这样闲着无所事事地过了几天,隔壁病房有人去世,他看见老人下床,坐上轮椅。
那家病房的死者被推走,从老人面前路过,陪护的年轻男人情绪大恸,手里拿着的报纸不慎掉落,慢慢悠悠飘到老人腿上。
他看见老人拿起报纸,也好奇地望过去,上面是一则新闻。
唔,医学生,不满父母溺爱二胎,残忍将其杀害……
那凶手眼睛被打了码,久远的材质也看不大清凶手五官。
忽地,他脑子一痛,一些记忆源源不断地传进来,头如同针扎了一般,复苏的记忆在脑海里揭竿而起,撕开血淋淋的过往。
就在这时,耳畔弹过来一道轻而颤的叹息。
这一声叹,裹着和煦的微风,奇妙地佛开了他想起那些过往记忆时、头部尖锐的疼痛……
记忆慢慢加载完毕,片刻后,术尔全部想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老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对方花白的头发,在他耳边轻语:“我好像要消失了,嗯,跟在你身边浑噩了这么多年,临走前好好跟你道个别吧。”
“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不高兴,我希望你能如愿。”
“再见,给我糖的哥哥。”
第95章 番外(一)
大一下学期,术尔跟着庄骋搬出宿舍,房子租在附近,过一条街就是学校。
关门声一响,旺财下意识想挣脱,术尔就势放开它。
旺财前几天才做了绝育,如今刚到一个新环境,拘谨得很,在玄关处转了一圈后,窝在门后不肯动。
庄骋把超市里买的菜提到厨房冰箱里暂存,之后倒了杯水,同样在门后找到术尔,水杯递到他嘴边。
“我们先过去,嗅到熟悉的味道它自己会跟过来。”
术尔就着杯口喝了几口,慢吞吞起身,走了没几步,果然见旺财跟了上来。
沙发靠墙,上面几个抱枕,庄骋把杯子顺手放到茶几上,塞给术尔一个,然后自己则抱住术尔,低声询问道:“歇一会儿,晚上吃什么拉面?番茄鸡蛋还是豇豆肉丝?”
术尔:“豇豆肉丝吧。”
歇了半小时,庄骋开始做晚饭。
发面,拉成细棍,肉丝和豇豆备好,做完后外面天色将暗未暗,天边余有一丝光亮。
术尔主动端碗,庄骋把围裙脱了,出来后两个碗已经摆好,筷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碗沿。
庄骋吻了他额头,给予奖励。
术尔到现在还是忍不了脸红这种生理反应。
晚饭过后,简单消消食准备睡下。后天开学,明天上午他们还得去一趟颁奖现场。
庄骋上学期投稿了一个视频,主办方给的主题是人类的生死悲欢离合,范围很广,拍摄一期时长不少于五分钟不超过十二分钟的视频,庄骋获得了一等奖。
网络上的名次一周前就公布了,明天去的那一趟是线下颁奖,有奖状奖杯的那种。
两人躺床上,五分钟后,感受着身侧藏不住的翻身小动静,庄骋出声道:“睡不着么?”
术尔:“嗯,有点失眠,骋哥要给我讲故事吗?”
庄骋勾了勾唇:“讲故事多没意思。”
“?”
翻身而上,庄骋先是吻了吻术尔颈侧,未说任何话,术尔身体潜意识里跟着放松、贴上去,小情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
第二天现场热闹,人也多,术尔被这扑面而来的人海拥挤着视觉,下意识提了提衣领。
可惜场馆里开着空调,捂了一会儿他就感觉到热了。
庄骋被着急忙慌拉过去简单做了点妆造,回来后发现术尔衣领捂得高高的,不由得道:“不热吗?拉链拉开吧。”
说着就要给人上手。
不料术尔往后一仰,拒绝了他:“不用了,我不热。”
庄骋顿了顿,短短几秒,心领神会,在术尔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发梢:“穿这么厚,没人关注这些小细节的。”
那好吧,说实话,术尔确实很热,说不热只是嘴硬:“真的?”
“骗你是小狗。”
庄骋像模像样举了三根手指发誓,然后再去解术尔领口,这回没受到阻拦。
术尔的位置靠前排,是庄骋特地要了个家属席,主办方主持人发完奖状及一些奖品,开始了活跃气氛环节。
毕竟第一名嘛,主持人先问的庄骋:“请问庄骋,你当时拍摄这个视角的初心是什么?”
庄骋的视频叙事角度不算新奇,但独特在少有,且真正拍出了故事感。
庄骋拿起手上主办方会场配备的话筒,配合地简单说两句:“有时候越是脱离现实,就越有可创造空间,而那些无限趋近于真实想法的时刻,或许就是你追寻了许久的初心。”
他的得奖视频,开头第一段是日落,为了拍一个昏黄光晕下好看的日落,他蹲了十来天才等到一个符合意境的景象。
视频第一句话,是如果你按部就班过了一辈子,忽然在你面前出现一个可以重回过去的选择,结局未知,精彩未知……
庄骋视频镜头下的第一幕从一顿朴实无华的早饭开始。
一双筷子,一只碗,粥是普通白粥,碗旁边一个白嫩的水煮鸡蛋。
接着视频里出现两只手,拿起鸡蛋,在桌上敲碎,剥开细碎的壳,镜头拉远,露出少年清瘦的身影——唯一影响美观的,是男生脸上做了模糊处理,但也给人朦胧意向。
叙事时间线也是倒放,第一幕就是结局,接着男生和镜头之间的亲密感越来越少,直至回到最初,夕阳腾空,太阳升起。
话外音低沉响起:“如果是一场我注定喜欢的白日梦,那么现在,请别叫醒我。”
我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我是自由的。
娱乐环节过后,是大合照,庄骋配合他们拍完,下台后第一时间就是去找术尔。
旁边几人见两人关系亲密,也好不惊讶,庄骋神色自然地去牵术尔的手,两人正要离开,主办方突然找来,拦住了庄骋:“庄先生你好,请稍等一下,我们想给你单独做一个专访。”
庄骋挑了挑眉,便听主持人说:“您介意吗?”
她都这么姿态了,庄骋自然道:“要采访什么,我视情况而定。”
主持人说:“是这样的,两分钟前接到上面的电话,想让你以S的身份给大家分享一下拍摄经验,或者遇到的一些趣事,当然,不白耽搁您时间,我们会付出相应报酬。”
哦,庄骋懂了,这是半道突然知道了他是S这件事,再突发奇想想让他做个采访。
他倒没问题,转头问旁边:“尔尔饿不饿?”
术尔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到他这儿来,刚巧主持人也朝他看过来,他脖子一缩:“还行,你采访吧,我再坐一会儿。”
得益于相处这么久,术尔轻而易举从庄骋问他饿不饿的话里得出了庄骋真正问的是什么。
估计他说饿了,庄骋就会拒绝。
主持人这时也特别有眼色:“你男朋友可以坐旁边,只要不入镜就可以了。”
术尔耳朵尖一红,庄骋注意到他的反应,眸色一暖,接下来被主持人带到一处地方接受采访。
他在一边侃侃而谈回答主持人的问题,偶尔视线瞥过旁边乖巧坐着的可爱小孩,心脏忍不住一抽。
你看,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出现,坚定不移地朝他伸出手,术尔其实真的没那么脆弱。
可惜,上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人。
孤僻的小青年这才走上极端。
可就算走上极端,庄骋想起前世里,尔尔快要消亡之际,对着他耳畔说的那句话,他满心里只剩下心疼与怜惜了。
原来那时候耳边吹过来的、似有和风飘过不是错觉,是一个认真的小孩在同他道别。
尔尔曾不止一次提到法学时,整个人眼睛都是散发着光的,庄骋几乎无法想象,上辈子被迫报了医学的术尔,继续陷在沼泽里,被困在原地,该是多绝望啊。
李河秀和术航将术尔多年来的希冀一点点碾碎。
房子被侵占、保险一事尔尔更是丝毫不知情,最终无家可归,变得疯魔。
二十分钟不到,采访完毕,摄像机还没关庄骋便迫不及待伸手拉住术尔的小手:“刚刚在看什么,表情一惊一诧的?”
术尔略讶异:“你不是在接受采访吗?”
庄骋屈指亲昵地敲了敲他额头:“不冲突,所以尔尔看到什么了?”
术尔抿唇,沉默了会儿说:“衣丽时尚破产了。”
庄骋微微一怔。
多亏那回尔尔无意拨通的电话,没多久庄骋便匿名举报术航公司布料以次充好,导致那段时间严查,术航为此投入更多资金,但术航那种人真的会那么老实吗?
举报只是他计划的开始。
短短几个月偷税漏税的余额怕是已经达上亿了吧。
上学期他一直在暗中收集资料,终于找到了那么一丝消息,有几家人因为劣质材料皮肤过敏,此前被术航以强硬的手段压下,他去的时候那些人几乎已经有应激了,还以为又是术航派来的打手,过来威胁恐吓他们。
一个好好的家庭被迫害成那样。
所以,当听到尔尔说术航公司破产时,对庄骋而言并不突然,衣丽时尚年前就已经在破产边缘,那之前为了材料一事资金周转不开,厂里工人的工资也有几个月拖着没有发……走到这一步,庄骋在其中充当的角色,重要又不重要。
术航日后会面临牢狱之灾,李河秀对生意方面不太懂,房子不动产抵押,术豪引以为傲的优渥生活正在离他远去,没有什么比这更残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