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尔是趴在桌子上讲话的,电话手表贴在耳朵上,他码了码桌面那厚厚一摞的书,将自己“围堵”在方寸之间。
这节不上课的原因,以往来说留在教室里的人少之又少,但不会没有。
这个时候,同学们要会回宿舍洗衣服,要么去下面操场放松,剩下的那小部分就是留在教室懒得往外边跑的一类型,但这周,可能是昨天前天两天进行了一次小型的模拟高考,大家都跑外面放松去了,偌大的教室里竟只剩下术尔一个人。
冬季天寒,除了偶尔通风,教室前后门随时处于关门状态,窗户也紧闭,外面的冷风吹不进来,打闹声影响不到这里。他同桌属跑外面放松一类型的,所以触手空荡,术尔大胆又笨拙,贴得更近,嘴巴发出一点点声音:“骋哥,我想我是可以喜欢你的。”
“……”庄骋没料到会得来这样的答案,就好像他想要的只是一份三明治,目的是能吃就行,可最后送到他手中的,加了火腿培根沙拉酱,他缓缓笑纳,挑出里面不合时宜的照烧汁,“缀词太多了,把‘想’和‘可以’去掉。”
术尔抓了抓腾得一下变红发热的耳朵尖,他本来就不是主动的性子,起先那点儿热烈顷刻飘得没影儿了,呐呐地念道:“骋哥,我,我是喜欢你的。”
那天庄骋对他吐露的需求,术尔这几天脑海里一有空就会回想……庄骋让他触碰到了永久这个词的边界。
这么一刻,他好像不怕了。
少年这话口吻如果落得实一点儿,就是宣示主权的意味,可他偏生说得轻飘飘的,倒也不是那种会让人误会的口气……归根结底,没有着陆点,坚定是有但不多,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庄骋就无奈地笑了笑,嗓音勾着丝丝缕缕的宠溺:“刚才该把‘是’字也说上的。”
术尔脑瓜转动,正欲开口,隔着电话线的庄骋好似预判到他这边的情况,在他说出话来的前一秒,提前打断出声:“双向的感情,不用‘可以’这个词,是两情相悦,用双向奔赴,用坚定不移的与共朝暮。尔尔,喜欢一个人是多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我很开心,因为我们终于灵魂接轨了。”
灵魂接轨四个字重重地砸进术尔心尖。
术尔闷着不出声,消过那刻战栗,才小粘人精似的问话:“骋哥还想听什么?”
庄骋听出他语气里的亏欠之意,立马揪住他的小尾巴:“什么都可以吗?”
术尔呼吸跟着紧张起来。
下一秒就听庄骋在那边徐徐道来:“最想听的已经听到了,但尔尔,我还想听一个回答,一个我心知肚明、但此刻只想从你嘴里说出来的答案。来,你来告诉我。”
少顷,术尔把自己缩成一个害羞的程度,贴着电话手表开始文不对题:“骋哥,我脸好热。”
他词不达意,庄骋不语,像是了解术尔的为人,等着下一句。
“肯定也好红好红。”术尔慢吞吞说,语速像调情,庄骋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可还是被钓到、蛊惑到,甚至把尔尔此刻的状态凭空复刻。
这种夙愿既成的满足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代替的。
他听见自己口述:“这么红,亲一口肯定很敏感吧。”
术尔:“?”
庄骋回过神,找补不回来,只能镇定自若地改口:“我是说,尔尔怎么知道自己脸很红,哪里看出来的?”
术尔只隐约听见了个红和敏感,连贯不起来,如今庄骋改口改得自然,术尔没做他想,乖巧地答:“摸出来的,骋哥,我脸真的好热。”
庄骋鼓励他:“嗯,我知道了,然后呢?”
术尔咬着唇,整个人越缩越小,陷进椅子里说:“之前的话,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且永远有效。”庄骋等的就是这一句,他仿佛看到了术尔羞涩的样子,抬了抬手说,“尔尔,别害羞,摸到你头了,很可爱。”
“要我再说一遍吗?”
头顶仿佛真的聚了只手,温柔地按了按,带着那人一贯的和煦,术尔绒毛小脑袋攒动,也轻轻叫了声:“骋哥。”
以前庄骋就有这个发现,在某些事情上,术尔性子有点倔,一句话要给他说很多遍他才会听进心里。
虽然尔尔已经听过了,但这次不一样,他不厌其烦地重复:“术尔,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追溯不到是哪天,但尽头是永远,我想跟你建立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伴侣关系,想当你男朋友,法定婚龄后想做你老公。”
“我不拿喜欢开玩笑,跟你谈恋爱就是奔着结婚去的,如果你感到不舒服要及时跟我说,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可能会有不够周到的地方……说这么多,尔尔,最重要的是,你要开心,那么我就会觉得这份感情被维持得很好。”
庄骋不知道,他不厌其烦的内容正是术尔所缺少的。
那天,术尔被浓烈而不适的感情扑面,深埋骨子里的自卑使他心理性失聪,庄骋说的那些话他全部都没听见。
悲观的想法笼罩着他,差点溺毙在过去。
术尔揉了揉眼,心脏满满的,原来没吃糖也可以这么甜滋滋。
最后那点不确定,终于彻彻底底地落到实处。
见庄骋只说他要开心,没提自己,术尔被又是男朋友又是老公的亲密称呼扰得耳廓发麻,此刻好不容易可以不那么羞涩一点,他黏着最后一句说:“不止我要开心,骋哥不要开心吗?”
庄骋说:“要听真话吗?”
术尔一愣:“什么?”
“我现在高兴得要炸了。”庄骋语速平静。
“……”术尔默了默,心说光听声音可真是一点儿也听不出来呢。
“真的。”庄骋继续说,“我现在在宿舍,床上很热,尔尔应该是蜷缩着的吧,这个姿势我能把你全部抱进怀里,脚不要乱蹬,要抱吗?”
“你抱不到。”术尔单纯地回道。
“是啊,我抱不到。”像在自叹,一片无声中,庄骋沉默的节奏变了。
术尔不知道画风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的,起初还很正常,没多久,他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一下重过一下,顿时艰难地张了张嘴,咬着缝隙出声:“骋哥,你在……”
大概隔了五六秒,那边传来低哑的声线:“冒犯。”
顿了顿,他又道:“我有在努力平复。”
平复什么,刚才不同寻常的呼吸声已然说明一切,术尔脸唰的一下变红,一路到脖子都是绯色,他磕磕巴巴地接茬:“啊,那、那个,没关系。”
庄骋换了口气,噗嗤一笑:“乖乖,你有点过于可爱了。”
“……”术尔闭上嘴,感觉自己要热没了。
庄骋等了会他,温柔道:“吓到你了吗?”
微微哽住,术尔实话实说:“有点。”
庄骋便再次:“抱歉。”
“没、没事。”术尔脸红结巴,“我能理解,真,真的。”
说着能理解的话,可能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声线发着抖,跟掩耳盗铃似的,惹得人想再逗弄几句……
太勾人了,庄骋闭了闭眼,压下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欲求,把声音拉回那个端正的庄骋:“好了,我也没事了,周天想吃什么,回来带你去吃。”
术尔脱口而出:“大盘鸡。”
“好,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这么乖啊,就只想吃我做的大盘鸡?”庄骋笑着问。
也没说要吃庄骋做的,但庄骋做出来的大盘鸡味道一绝,尤其是手工的拉面,劲道又入味儿,不爱吃面条的南方人术尔同学过了一回瘾就记住了那滋味。
术尔确实馋了,说不出否认的话,于是脸一点点往桌子上贴,凉冰冰的触感使他找回神思:“……我要写作业了。”
挂完电话,术尔拍了拍脸,企图让热度降下来。
庄骋被撂了电话,不恼不生气。
陈湖他们一回来,就看到庄骋脸上如同荡漾,呃,说荡漾属实有点夸张,只是庄骋平时在所有人面前和缓惯了,试图让他发生变化的人都被挡在那层社交屏障之外,没有人是例外。
但现在……温润校草主动有例外了。
陈湖即兴吹了个流氓哨:“庄哥,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声恭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亲戚造访,晚了(摸摸索索)(掏出痛苦面具)(戴上)
第67章 柔软
挂了电话后,说着要写作业的术尔并没有立马行动,他发了会儿呆,铃声打响,最后这节课下课了。
术尔慢吞吞放下才拿起的笔,准备去食堂吃晚饭。
周五下午食堂不挤,术尔打了份炒米粉,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
吃了没两口,眼帘前有道阴影落下,他抬眸看去,是崔凡。
崔凡自来熟地打着招呼:“好巧,术尔你也在这儿。”
术尔端起餐盘就想走,崔凡立马抬手拦了一遭,示弱道:“别,我不会再有那种奇怪的要求了。”
见他神色不像说谎,术尔放下餐盘,坐回去,那诡异地眼神继续看着崔凡,像是在说——你终于知道你之前那种想法有多奇怪了?
崔凡讪笑:“不好意思啊,让你困扰了。”
其实是他找到了替代品,虽然不及术尔那双眼睛,但术尔几乎一整天都戴着眼镜,那股心痒难耐的劲儿过后,对他的吸引力便有等于无,他很快就转移了目标。
术尔不想多说:“没有。”
那天骋哥帮他怼走崔凡后,到现在崔凡一直都没来打扰过他,倒也算相安无事。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术尔抬眼望他,崔凡桌面前空无一物。
“……”崔凡说,“吃饭戴眼镜不方便吧,热气扑到镜面上全是雾气,你还看得清吗?”
术尔张了张嘴。
崔凡截住他的话口,举手说:“我就说说,没别的意思,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崔凡走出食堂,依依不舍地往回看。食堂碰到术尔纯属巧合,他就是想来试一试,因为今天的术尔好像不太一样。
是那种……哪怕戴上巨大的黑框眼镜也无法遮住瞳孔里的光华。
可惜仍然不给看,唉,愁人。
术尔等崔凡身影消失后,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刚才那一遭,一点儿也没影响他的好心情。
他心想——
我只要藏好左耳。
我可以藏一辈子。
京城,京大宿舍里。
庄骋这会儿靠在桌子边上,面前摆着一本泼墨画式的相册。
陈湖探头瞄了一眼,上头是个少年。
男生脸小,很瘦,眉眼倒挺精致,下颚线拉不出一丝赘肉,面无表情的五官给人看出了七分乖巧,望向镜头时瞳孔里闪着光似的,特别吸人眼球。
庄骋这样一个边界感极其明显的人当然不会平白无故放一个不相关的人的照片在这儿,陈湖立马懂了,拖腔带调地说:“庄哥,没看出来你喜欢这种……比较幼的?”
张煜濯扒过来:“什么什么,有嫂子照片?快让我认认脸,下次见面免得生疏。”
被他们看到的照片大背景是绿道骑行,上次庄骋和术尔一路上并不是一直骑着的,沿途碰上好看的地方,庄骋会催促术尔下去,给他拍照。
术尔一开始还挺不好意思,后面拍了几次,已经习惯了。
三个大男生挤进庄骋那小小的相册里,另一面是庄骋和那个小男生在热气球上的照片。
庄骋从背后将人裹进怀里,黑眸沉沉,一言不发地盯着窥探的外界人。
陈湖看得胳膊麻酥酥的,做样子搓了一下:“嘶,怪慎人的,庄哥你当时在想什么,怎么这个表情?”
时间过去不久,庄骋稍稍一回忆便能联想当时是什么样的一个心态。
那天为了拍照,他和园地随行人员互加了微信,只是他没想到这样一个动作会引起术尔的异常反应。
尽管被他察觉后尔尔死活不肯开口,但身体的条件反射是瞒不了人的,接下来又在热气球上谈论到关于人生很多个第一次,庄骋在给术尔构建未来数次可能会发生的第一次时,连同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那时候对术尔产生了深沉的占有欲。
说实话,当看到照片的那一刻,庄骋本人也有一点点惊讶。
他还以为自己克制很多了呢。
热气球上有限的几十分钟里,他和术尔待在咫尺之间,空旷的大气层下滋生不出暧昧,所有贴近都是他有迹可循。
庄骋开玩笑说:“可能在想,我要不要在那时候冲动表个白,到时候他想逃都逃不了,只能答应我。”
陈湖夸张地咽了咽口水:“……庄哥,没想到你这么有心机。”
张煜濯粗神经一个,陈湖说的慎不慎人他没看出来,现下看完两人还有合照后只剩下牙酸:“嫂子好漂亮,他在哪所学校读书?”
不属于可藏着掖着的内容,庄骋大大方方说出来:“你们没听过,另外,先别叫嫂子。”
陈湖正想说唬谁呢,庄哥如此优秀的人又怎么可能找个学习差劲的爱人,没想到庄骋下面一句话让他惊住:“实验三中。”
“中、中学,高中生吗?”陈湖震惊地指着相册上少年的面容,他还以为只是看着幼态,毕竟庄哥在他们一众人眼里靠谱的形象过于伟岸,谁能想到居然真的是高中生。
吴琦忍不住替庄骋辩驳一句:“其实也就是小一届的学弟,没胡子你表现得那么夸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