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骋的抱几乎不像个抱,他的肩膀很宽阔,术尔有一刹那感受到身后的阴影,然后肩头被虚握,与他说“强硬”两个字时不同,庄骋本人的动作甚至可以用呵护来形容。
术尔心脏又酸又涩,像丢进铁锅里蹭了一圈的锈,刮锈粉的时候很难受,但又总期待着能刮完。
他听了半天,给出最后限定:“暑假结束后。”
小孩语气还是有点怯生生的,庄骋声线佯装威胁:“嗯?”
“你,等我消息,不准催。”术尔还不太熟练,做出来就显得像虎头虎脑的凶巴巴。
说实话,有点被逗笑,但庄骋不能笑,他假模假样示弱:“尔尔好厉害,我一定不催。”
术尔努力绷了三秒严肃脸,回暖的感觉在心头荡漾。
他忽然很想让庄骋刚才的那个抱压实一点。
“骋哥,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说完这句话,术尔紧张地看向庄骋,如同深山里胆大包天的小刺猬初次向人类露出肚皮。
有点像术尔的微信头像,一张抱鹅照片。
抱着大鹅的术尔笑得很腼腆,但不难看出,照片里,尔尔是出自内心地高兴。
庄骋心头柔软一片。
第22章 年画娃娃
术尔的要求可以说是很突兀,且毫无征兆,但庄骋几乎没给人反应,行动力很快地弯腰把人抱住。
这个拥抱依然不那么紧,他好像永远地给术尔留有余地,生怕他不舒服。
术尔闻着庄骋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无声说了几个字。
抱完,庄骋松开他,掌心落在术尔头顶揉了揉:“尔尔好乖。”
揉的是头,术尔耳朵却悄悄红了。
今晚要早点休息,明早得赶去旅行社,剑侠关离出发地大概两百多公里,车程三个多小时,是属于比较近的景点。
洗漱完,庄骋跟术尔说了晚安,等术尔进屋后,他才回房间。
“离家出走”时,庄骋是留了字条的,证明自己人身没有受到危害,且他已经满十八岁,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人,就算庄怀明和郑金蓉报警,警察也多半不会受理。
孩子毕业了,想出去旅行,有什么可担心的……
多么合理的原因,警察们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谁会去断这些无趣的家务事呢。
旧的那张卡一直开的飞行模式,打开后估计会涌进来一大波未接电话和短信。
这间房里的衣柜是奶奶还在时,曾亲自叮嘱过他,说是给未来娶媳妇用。
上辈子庄骋一直都活在庄怀明和郑金蓉的控制下,这个衣柜是到最后被抵押出去时,住的那家人弄坏了,庄骋才知道,衣柜是奶奶亲手做的。
可惜他知道得太晚了,此后也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机会用上。
可能有点心理作用吧,庄骋没舍得往里放衣服,就那样闲置着。
现在夜深人静,白日里安慰术尔的一番话,好像在无形中让他也想通了一些事。
不要因为愧疚,而为不是自己的错买单。
庄骋深呼吸,慢慢走向衣柜。
衣柜的两扇门之间落了把锁,钥匙在床头柜里,床头柜也是奶奶做的。
庄骋折回去把钥匙拿出来,对准锁孔,拉下锁扣,衣柜的两扇门可以打开了。
拉开后,里面很空荡,甚至有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庄骋被一股扑鼻的灰尘呛了下,眼睛却已经先注意到摆在衣柜最底角的一个橙黄色小本本。
外壳很像存折。
庄骋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那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感觉,他隐约意识到自己上辈子错过了什么。
他蹲下身,手摸到小本本的边缘,用透明塑料胶壳套着,凑近一看,果然有写存折两个字。
拆了塑料包装,庄骋把它翻开,最新一条的存取记录里,显示余额为十万元。
而随着他翻页的动作,一张小纸条从存折里的某一页掉出来。
庄骋捡起小纸条,拆开了是一张信纸,有些泛黄了,上面写着——
【密码是小骋的生日,小骋生日快乐,要健康自由地长大,十八岁奶奶还在就亲手交给你。】
庄骋浑身一颤,怔在原地。
奶奶是他十五岁那年病逝的,房子直接略过庄怀明给他,庄骋当年一直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把房子给他,现在碰到了那神秘的一角。
或许奶奶也在努力给他争取自由。
只不过老人家人微言轻,儿子不听话,儿媳看不起,想把好留给唯一的孙子,却被那对夫妻俩阳奉阴违。
庄骋后怕地想着,上辈子他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个东西,那么这个存折最后到哪去了?
某个方向的答案在他心中几乎定了性。
时间走过午夜,庄骋像失了魂似的,在衣柜面前蹲坐许久。
久到他腿已经麻了,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这个房间里他只可能想到术尔,庄骋手撑着衣柜站起来,缓了缓腿,门刚好被从外面推开。
只不过术尔的状态好像不太对,迷迷瞪瞪地进来后,直奔他床上而去,庄骋正想喊一句他在这里,却突然看到术尔在他床边爬下,头枕着床沿,安静地睡下了。
庄骋瞬间就意识到不对劲,他动了动不再那么发麻的腿,轻手轻脚走到术尔面前,发现术尔正睡得香甜,好像他一开始就是睡这的,没醒过,完全不像是外来人。
……梦游么?
庄骋把存折放进床头柜里,心里划过这个猜测。
但不得不说,术尔的到来,成功驱散了他心中阴霾。
既然重来一次,就不要沉湎于过去伤痛。
人不能往回走,这辈子,他会好好为自己活。
而且……要不是尔尔,他或许要很久以后才会知道衣柜里的事。
庄骋默默盯着术尔,手指轻轻戳了戳术尔紧闭的眼皮,慢慢滑到眼角,他低声道:“尔尔,你是我的小福星吗?”
可惜小福星睡得又香又甜,丝毫没受影响,也注定给不了他回应。
现在该思考,要把术尔抱往哪间房才比较合适。
按理说最保险的是抱回去,但术尔一个人就能梦游过来,不排除把他抱回去后,又会跑这来。
其实能跑这来倒还好,万一去的是其他地方呢,他又不好守着……
想了很多种可能,最终庄骋决定把术尔抱上自己的床。
小孩是真的轻,一米七的男生也不算矮,庄骋把他长手长脚放到自己床上,丝毫不费力。
安顿好术尔,新的问题又来了,他要睡哪?
他倒是不介意和术尔睡一张床,就怕第二天醒来后,术尔会不自在。
但是小孩怎么会有梦游这个毛病呢?之前跟他同屋睡了大半个月,也没见他起夜啊?
想不通,出于担心,庄骋最终还是选择上床睡。
他去术尔房间把那里的被子和衣服拿过来,两人一人一床薄被,睡在床左右两侧,互不打扰。
第二天,庄骋先术尔一步醒来,正要不动声色地起床,术尔忽然动了动身体,眼睛猝不及防睁开,看见他后,术尔下意识打招呼:“骋哥早啊。”
连着两天做噩梦,昨天终于休息舒坦了,术尔这一觉睡得非常踏实。
庄骋迟疑片刻,回他招呼:“早。”
等庄骋的声音响起,术尔陡然地意识到,骋哥声音离他很近。
出于奇怪心理,术尔定睛一瞧,庄骋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惊得一下子坐起来,语言系统罢工紊乱:“骋哥,我、我我我我我们这是?”
庄骋不受干扰,冷静对答:“你应该能看出来这是我的房间。”
术尔往四面一瞅,确实不是他睡的那间:“所以是我主动的?”
这话听着有点怪。
庄骋打算速战速决:“……你知道自己有梦游的习惯吗?”
术尔愣住了,震撼地指着自己:“我?梦游?不可能吧,骋哥你要说我是自个儿梦游过来的吗?”
庄骋:“不是我要说,我是亲眼所见。尔尔你推开我房间的门,趴在我床边睡下了,我怕你那样趴一晚上会不舒服,就把你抱上床了。”
术尔忍不住辩驳:“那你可以把我抱回我睡的那间房。”
庄骋:“嗯,但是治标不治本,尔尔能保证自己不再梦游吗?”
术尔被盯得头低下去,一副不太有底气的样子:“……别说保不保证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还会梦游。”
他知道自己小毛病一大堆,没有富贵命一身娇贵病,但这里面绝对不包括梦游。
庄骋下床穿好衣服,小孩果然有点不自在了。把术尔的衣服放到床上后,他继续扣剩下的扣子,语调放得很轻松,不会给人压力:“昨天晚上有什么特别的事吗?导致你梦游。”
术尔忍住羞耻,一边穿衣服一边回忆。
从细枝末节的片段里,提取出他在睡前好像是想了很多跟骋哥相关的。
因为那个拥抱,因为那是个他求仁得仁的拥抱,术尔开始整个脑海里回忆和骋哥遇见后的所有事。
……但是因此梦游到骋哥屋子里?
这也太离谱了吧。
术尔只解释了一半,庄骋听完术尔本人猜测的可能性,他没想到自己一番话还能给术尔带来这样的影响……当然肯定不止,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但术尔不说,体贴如庄骋自然不可能逼着他。
两人时间不多,这件事点到即止。
术尔将昨天老婆婆给的两个土鸡蛋给煮了,煮熟剥壳的时候他是皱着眉剥的。
土鸡蛋的壳也太不好剥了。
相比较,庄骋要顺当很多,庄骋把自己的这个给术尔了,术尔睁眼看他:“说好了一人一个的。”
“对。”庄骋指了指桌沿被术尔剥得支离破碎的鸡蛋壳,挑眉说,“把你手上的鸡蛋给我,我来剥,我们等价交换,还用我再表达得清楚一点吗?”
术尔羞愧地把鸡蛋递过去,他剥的一小半里,细碎的蛋壳上基本都附着丝丝蛋白。
小孩吃鸡蛋的样子真的很像年画娃娃吃鸡蛋,虽然庄骋没见过年画娃娃吃鸡蛋是什么样子,但莫名就觉得像。
庄骋剥着壳,忍不住出声一笑。
术尔莫名其妙抬头:“骋哥你笑什么?”
庄骋故意逗他:“可以不说吗?”
术尔一愣,这话,听着耳熟。
他昨天才说……
“好吧,别人不可以说,但尔尔可以。”庄骋这两句话只间隔两三秒,术尔的思绪还没发散,他就及时地补上另一句,“尔尔吃鸡蛋的样子很像年画娃娃,骋哥这么说,尔尔会生气吗?”
术尔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噎了噎,随即默默埋头说:“不生气。”
尽管三岁之前记忆有限,但术尔清晰地记得一件事,过年的时候,外婆会把他打扮成年画娃娃。
还被拍了一张照片,但不知道去哪了。
随后庄骋发现,术尔不仅不生气,还有点小开心。
……所以对术尔来说是夸奖吗?
小孩真的很奇怪,也真的很好满足。
吃过早饭,正要出发,庄骋微信收到旅行团的人来的微信,说要晚半个小时到。
看到这里,庄骋节奏慢了下来,闲有兴致地问术尔:“要买份板栗路上吃吗?”
第23章 魔鬼两年
昨天因为还有正餐,再加上红薯,板栗买的不算多。
听见庄骋的话,术尔忙不迭点头:“可以的。”
呈现在庄骋眼前的画面就是年画娃娃朝他点头了。
……好可爱。
卖板栗的老大叔还在昨天那个位置,看见庄骋和术尔走到他小推车面前,便打招呼道:“兄弟俩又来买板栗红薯吗,今天你俩挺早,我家老婆子炒的板栗还没有卖完,要来点吗?”
庄骋和善搭话:“叔,您这话意思是阿姨炒得比你好吃?”
老大叔脸上是幸福的笑意:“嗯,她炒板栗除了加传统的麦芽糖还喜欢加蜂蜜,但价格和普通的糖炒板栗一样,所以我们只做了两份,先到先得。”
术尔成功被吸引,表情上很给面子:“那我们两份都要了。”
庄骋一向乐得纵容他,老大叔把板栗称好,术尔正好伸手要提,却被老大叔用手腕挡了一遭。
术尔疑惑,却见老大叔转头把纸袋递交到庄骋面前,说道:“你哥哥拿着吧,你这么瘦小,万一被压垮了当哥哥的不得心疼死。”
说压垮属实是夸张说法,大概是自己做的东西被别人喜欢,是一种很天然的开心情绪,老大叔不免为术尔的小模样感染,忍不住打趣他。
老大叔是恶趣使然,可怜术尔直接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庄骋将术尔的窘迫看进眼里,把君子风度藏起来几秒。
他从善如流地接过板栗纸袋,认同道:“嗯,是会心疼死,我们当哥哥的平时就惦记着他能多吃点,身体健康了比什么都好。”
术尔没想到他配合了,羞红耳朵低呼道:“骋哥!”
庄骋早料到他这个反应,于是适度地摊手,一副无可奈何地样子说:“叔您看,轻易还说不得。”
术尔:“……”
好气,以前怎么不知道骋哥还会演戏。
老大叔一听,顿时像看自家叛逆的小辈:“怪不得你这么瘦,长身体的小孩子就是要多吃点,减肥那是成年以后的事。”
庄骋微微一顿。
这不是第一个说术尔像未成年的人,就连他第一次见术尔,也以为尔尔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谁曾想一看身份证,就比他小四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