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门口,他喊了几声“教官”。
傅邺在楼梯拐角处等他。
江然站在最上面的台阶,带着感激和这个人真诚地道歉。
傅邺反问:“为什么道歉?”
江然用自己憋足的知识储备和他说:“虽然热油洒你身上这个行为不是我的本意,但造成结果的直接行为人还是因为我。所以对不起。”
傅邺难得用法言法语,更难得见他露出认真的表情,他看着他说:“那给你三秒,从楼梯上下来,我就原谅你。”
江然瞪大眼睛,三秒!
给他三十秒都下不去的,见傅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就要离开,他直接坐到楼梯扶手上,滑了下去。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他用这种方法,愣在原地。江然滑得时候多威风,刹车的时候就有多害怕。眼看他就要掉下去时,傅邺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了他惯性下冲。
近在咫尺。
又是这样近的距离,江然闻到他身边的味道,心又不受控制地加速度,一下,两下。
和之前不同的是,他现在耳畔都是昨晚宿舍夜谈,宋晨磊的声音:“你渴望和这个人的亲密距离越来越近,一旦靠近,你的心就不受控制地加速。”
是现在这样吗?江然问自己。
傅邺打断他的思绪:“你还要在上面坐多久?”
“哦!”江然从扶手上下来。
傅邺蹬了他一眼:“出息了。”
江然认错的速度绝对可以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他眉眼弯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傅邺看着他的笑容,心紧了几分,松开江然就要离开,对方却忽然说:“你刚刚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傅邺停下脚步看他:“是。”
威胁是为了让人害怕再达成自己的目的,傅邺不喜欢威胁别人,要么不做,要么做,至于对方怕与不怕都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江然:“能不能,能不能别那样!”
傅邺没想到他拐着腿追出来只是为了这个,他毫不客气地说:“不能。”
江然低下了头:“哦!”
“哦”完没多久,耳边响起了对方离开的脚步声。
傅邺刚到一楼,就听到了清脆的女声喊“江然”的名字,他正要出门的步伐顿住了。
翁雅担心地拉起江然的手去看:“都烫红了!”
江然抽出来捏了捏她的脸:“我皮肤白罢了,真没事。怎么不吃饭跑出来啊?”
“我以为你要走,然后担心你,就跟出来了。”翁雅站在门口听到了他们俩的所有对话。
她不解地问:“胡明语都那么过分了,你替他求什么情?”
江然笑了笑:“我可没那么圣人,和傅邺没什么话聊,随便胡扯的,”
“江然你真的……”翁雅实在想骂他,但又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
不知怎么,江然忽然又想到了昨晚宋晨磊的话,他的喉结动了动,主动靠近翁雅,去拉她的手。
翁雅脸红了红,小声问:“你干嘛?”
江然没说话,只是靠的越来越近,他抬手揽过翁雅的腰,慢慢低下了头。
翁雅大惊,提醒江然:“这里有监控,别!”
江然还是没说话,眼看就要亲了下来,翁雅闭上了眼睛,她从心底是渴望江然的吻的,她没办法像其他女生那样,搂着自己的男朋友又亲又抱,这半年她和他除了名义上的情侣,除了周末的饭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有时候,她会怀疑,江然到底是不是喜欢她?可他又对她很好,会安慰她,讲笑话逗她,每次她和他抱怨别的事情,江然不会说教似得“好为人师”,他会和她一起玩笑着骂,他懂她在宣泄情绪。
有一次大雨天翁雅胃疼得在床上打滚,结果舍友的男朋友还要她到楼下给舍友取药,翁雅心善又不喜欢拒绝别人,回到宿舍就和江然吐槽这件事。
等她说了一大段之后,就在她期待着江然站在她这一边时,对方却好久都没有回消息。翁雅难受地哭了起来。
过了十几分钟,翁雅都快睡着了,江然给她打电话:“来楼下,给你买的胃药。”
她下楼看到江然打着伞站在雨地里,她跑过去抱着对方失声痛哭。江然是一个满身带伤的人,可他还是把那些伤疤变成铠甲,尽其所能地给翁雅安心的感觉。
这一刻,翁雅搂住了江然的脖子,期待她的初吻。江然看着怀里的人紧张地颤抖,他停下了。
不想让翁雅失落,他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对方睁开眼睛,慢慢地松开了江然的脖子,脸上的红晕退散,低头说:“我,我先回去了。”
站在门口的傅邺双手握紧,也离开了。
等翁雅走后,江然泄力地坐在台阶上,他不得不正视自己了,如果宋晨磊他们说的那种感觉是真的,那他和翁雅之间不仅没有,而且和刚刚面对傅邺时的紧张,心跳完全不同。
江然有些丧气地想,我到底怎么了?
这天之后,江然发现他和傅邺好像商量好一般,彻底错开彼此会出现的地方。江然已经能慢慢地走了,他白天尽量藏在实验室,晚上躲到图书馆学习英语,马上要四六级考试了。
傅邺再也没去过食堂二楼吃饭,每天训练任务结束没人能再找得到他。
这天晚上,江然从图书馆出来默默算着军训结束的倒计时,还有三天了。
“还有三天,”江然叹了口气,“三天,痛苦的日子就结束了。”
但更痛苦的是他们要面临实习,被分到全省各个地区公安局,江然很害怕适应新环境,他大一由于还沉浸在父母离开的悲伤里,那一整个学期他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很多人都知道侦查系有个“哑巴”。
不管他会被分到哪里,他都不想去,之前还有留校实习的名额,今年全部实习生去一线单位。
江然为前路担忧,又在莫名的惆怅。三天之后,他和那个人不会再有交集。
“诶我,我老想他干什么!”江然开始带上耳机听单词,正当他打算拐弯回宿舍,余光看到广场上闪着人影。
江然回身细看,广场两侧都有闪着亮光的巨柱,那人手提着头盔,穿着机车服。江然走到广场上跟着他。
“学校好像没有这个社团吧!”江然想了想,反正当交个朋友了,大着胆子去喊。
谁知道那个人只是微微回头,随后直接带上了头盔。江然拖着残躯快步走:“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男人怕他跌倒,停下了脚步等他。
江然走到他身边,摘下耳机问:“同学。哪个系的?”
对方没回答,只是等到他之后就开始继续朝校门外走。江然摸不清楚,也跟着他:“我侦查的,看你这身衣服挺酷的,大几啊?这么晚出去飙车啊?”
男人并不知道他可以这么话唠,江然喋喋不休:“我小时候也喜欢机车,就是小学学自行车的时候,摔过一次,对这种骑行工具都很恐惧,但我还是很想找个机会学习一下,你报得哪个机车驾校啊?给我推荐一下呗!”
不一会儿,走到了校门口,江然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继续问:“你车在哪儿?我看看啊,让我摸摸也行,这种东西真挺酷的,你买车多少钱啊?你买多大排量的,现在市面上那些好牌子机车太贵了,但一般的又没有那种感觉,我还是中意雅马哈R1,可惜是600cc的排量,我觉得我驾驭不了……”
“你该回去睡觉了。”男人终于打断了他的话。
江然笑他:“装什么学生会啊,你不需要回去睡?”
男人没再说话,直接出了校门,一路沿着地下通道去了停车场,江然这才明白对方的车停下他们校外的停车场。看到机车的瞬间,江然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指着男人说:“那天撞了我的,是你吧!”
男人带好手套点了点头。
江然笑着说:“那正好,那天的交通事故是需要处理一下,福兴路的监控应该没删。”
男人躲在头盔后笑了起来,他转身逗他:“可以,我不介意把你那天哭得那么伤心的视频在学校食堂的大屏幕上循环播放。”
江然吃瘪地说:“法外狂徒!”
男人检查完车之后,看着站在原地的江然:“在这儿别动,等我。”
江然心道:你谁啊?命令我!但他嘴上还是诚实地答应了。
他们学校的这个地下停车场其实是和丽瑞商城共用一个停车场,这里很大,有四分之一的区域供省警校教职员工停车。
“等等!教职员工,他是我们学校的老师?”江然这个时候像被定在这儿,想走又不敢走。
过一会儿,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头盔递给他,朝他示意:“上车!”
江然心虚地问:“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吗?上来。”男人见他站着激动,主动替他带好头盔。
江然有些跃跃欲试,他心想,他都不愿意戳穿自己,自己就当不知道这个人是老师。
男人骑上了机车,看着江然。对方犹豫一下,还是坐上去了。
他嘱咐道:“抱紧我,别松手!速度太快,可以告诉我,身体不适也告诉我,别顾着疯,什么都忘了。”
“知道了。”江然觉得他的语气太像“那谁谁”了,他又想,可能当领导的都这样吧!随后,他抱紧了他的腰。
江然其实是紧张的,他很缺乏安全感,这个时候没有体验过的新鲜感和面对未知的恐惧撕扯着他,等他想后悔的时候已经来得不及了。
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会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一个前几天刚驱车撞倒自己的人。
男人在市区驾车不会太快,基本慢速行走。他提醒江然:“现在不用抱这么紧。”
江然尴尬地松了松手:“不好意思啊,第一次挺害怕的。”
“别怕。”
江然的心抖了抖,这两个字很温柔。
他驰骋在夏夜的风里,一个冷颤之后,他想自己不会是变态吧,为什么和每个男人相处都会有宋晨磊说的那种心跳漏一个节拍的感觉。
男人不会在市区里飙车,他一路开到了惠明沿海绿道,这里是离市区最近的骑行道。江然虽然带着头盔,但他的耳畔还是传来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他打开护目镜,闻到了海的味道,这对于被那个地方困住的他来讲,是自由的气息。
江然忽然觉得如果这个人是警校的老师,那他一定懂得平衡生活,在他心里,学校,社会,都是有形、无形的牢笼,困住人的身体,但自由不会,它能放飞人的希望。
江然想到了《肖申克的救赎》,他读着那句台词:We sat and drank with the sun on our shoulders and felt like free men.(阳光洒肩头,仿佛自由人)
机车的速度越来越快,江然很自觉地抱紧这个人,他感觉风都被自己甩在身后。
夜晚飙车其实很危险,从黑暗奔向另一处黑暗,好在这里有月光。江然感觉到浑身肌肉发紧,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死死地绞着自己的双手,头不自觉地靠着这个人的背。
太快了,他闭上眼睛,下一秒觉得自己要凌空的感觉。不一会儿,胃里忽然一阵翻搅,他抱着男人说:“我,有些不舒服。”
不只是胃不舒服,还有那种速度达到峰值令他害怕的感觉。说出来,江然就后悔了,他开始替这个人不值,简直带出来一个拖油瓶。
男人的速度慢了下来,拐到一处路牌前,停了。江然实在想吐,但他一整天没吃东西,胃里作祟的也都是些酸水。
他想下车,却发现全身肌肉松紧下来之后,像被人抽干了所有力气。男人扶着他下了车走到了路牌旁,江然干呕了几声。海浪卷起的水花飞溅在他脸上,那股子恶心的感觉慢慢消退,他又被月色下的海吸引了。
男人替他顺了顺后背:“好些了吗?”
江然不好意思地起身道歉:“嗯,我也不是晕车,就是忽然有些害怕。对不起啊,带着我,你都不尽兴。”
男人没说话,把他扶到路边的石墩上坐下:“缓一缓,我们回去。”
江然想把头靠着路牌,但离石墩的距离有些远,他打算蜷起腿来,把头埋到膝盖上。
男人却忽然站过来,让他的头靠着自己的身体。江然被这个举动吓到了,尴尬地拒绝:“不,不用,谢谢!”
男人却伸手强揽过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腰腹:“你不舒服,别乱动。”
居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尤其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像极了傅邺。
江然鼻子有些酸,他没骨气地承认,他就是想他了。
他很少会有想念的感觉,可能是因为父母不在的那六年,他都把这辈子的想念花光了。他不再想体会那种牵肠挂肚的滋味儿,江然发誓,再也不要去想任何人了。
可他现在就是想傅邺了,那个人在食堂维护了自己之后,又把那天晚上受的奇耻大辱加倍奉还,可为什么就消失了呢!
再有三天,他们就彻底没有交集了。
察觉到江然低声吸鼻子,男人忙问:“难受得厉害?”
江然摇摇头:“没事,鼻炎。”
他知道他自尊心强,没再多问。
很少有这样静谧的时刻,江然觉得虽然身边有人,但他就是很平静。
这个时候,江然似乎已经忘了这个人可能是他的老师或者某位年轻的领导,他只知道他戴着头盔,就是他可以倾诉的陌生人,或者是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