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玉得知真相,自然难以接受,他跑回家质问钟石,钟石坦然地承认了,他说,血案发生的那晚,钟玉被丫鬟抱回来,看着自己咧嘴笑了。就是这一笑,让钟石下定决定抚养钟玉成人,也定下了两人十数年的纠葛。
钟玉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与愤怒中,钟石又告诉钟玉:自己想要和他长相厮守。
钟石说完就走了,他没有想着得到钟玉的回应,只是说出了自己隐藏的心事。钟石再也没有见过钟玉。钟玉娶了药铺老板的女儿,接手了药铺,却始终对哥哥的事无法释怀。数年后他得知,钟石之所以杀了他全家,是因为姐姐被钟玉纨绔的父亲强奸并杀害。钟石是报仇。
陈砚安把这个小说改成剧本的时候,模糊淡化了两人的感情,尤其是钟石,从头到尾都没有对钟玉吐露真心。陈砚安的改编着重突出了命运的悲剧感与复仇的部分。
但是人物应有的情感,他并没有改动,只是没有让人物像小说中那样言明,观众如果细品台词,大概率是可以品出来感情的纠葛线索的。
之前被他否了的那个男生,就是完全没理解到钟石对钟玉的感情,而且一味地把钟石演得温和,但若只是温和,怎么会有灭口杀人的举动呢?
但是面前这个叫阿玉的男生似乎捕捉到了钟石的复杂性,这让陈砚安有几分意外。理解到了人物的这方面情感,加以表演表现,人物便立得住,也能演活。
陈砚安说完这句话后,男生很久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当年同性婚姻合法还没几年,社会上抗拒这个的人还是不少。陈砚安以为男生有些不愿意,便问男生:“介意演同性恋?”
男生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神游天外。
片刻后,他回过神,移开视线,眼神有些飘忽,说:“不介意。”
陈砚安放下心,笑道:“和男女感情一样的,爱情戏。”
男生细长的眼又看了一眼陈砚安,点了点头。
那天下午,陈砚安和叫阿玉的男生聊了许多。对于能get到自己创作点的人,任何人都是可以滔滔不绝的,像找到知己一般畅所欲言。二人聊了这部戏,陈砚安给他讲钟石对钟玉的感情。男生听的很认真,陈砚安也能感觉到男生很有灵气。很多问题他都是简单一提,让男生自己去体会,男生在片刻的思考后总能捕捉到人物在彼时的情绪与心境,好像已经浸入了人物内心。
在顺带提及钟玉这个人物的时候,男生问陈砚安:“那钟玉对钟石是什么感情?”
陈砚安想了想,最终笑着说:“我也说不清。”
后来,他们也聊了关于话剧的其他东西。年轻的陈砚安虽然脾气温和,但骨子里有些肆意张扬,他毫不避讳地说着自己对一些人物、剧本的见解,就像说着自己热爱并值得奋斗一生的事业。
陈砚安依稀记得,对面的男生很安静,大多数时间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并不发表什么意见。他说自己才大二,很多剧都没有看过,正儿八经演过的东西很少,意见也很稚嫩,怕说不好。
陈砚安以为男生在自谦,便笑着问他没有在外面接戏赚外快吗。
男生看了陈砚安一眼,漆黑的眸子里有些流动的情绪。他说自己前段时间去了一个剧组拍戏,但并不喜欢剧组,太乱太复杂了,他觉得自己以后搞不来。
陈砚安想了想,说:“那毕业可以考虑话剧院。虽然挣得不多,但更单纯一些,而且更能提高能力。看你想要的是什么了。”
他打量了一眼穿着朴素简单的男生,笑着补充说:“感觉你不像是特别追求物质的人。”
男生的眼睛好像终于弯了弯,但没有说什么。
再后来,陈砚安的师兄给他打来电话,火急火燎地说他们跟的项目忽然出了问题,全组的人都在实验室里,让他赶快赶回去。
陈砚安原本也说得差不多了,他给面前安静坐着的男生稍微解释了一下,转身收拾书包。
男生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问道:“陈哥,关澈说是你选的我。我能问下为什么吗?”
陈砚安把手机、剧本塞进书包,转头看了一眼后背挺直的男生,心下忽然转过一个念头:这男生的体态真漂亮,像是学舞蹈出来的。
男生的黑色口罩遮着脸,眼神却干净清亮。陈砚安说:“当时觉得你的眼神像钟石,所以选了你。”
男生眨了眨眼。
陈砚安拉上书包拉链,玩笑了一句:“而且你叫阿玉,这戏的男主人公也叫阿玉,说明有缘对吧?我没选错人。”
陈砚安笑得有些顽皮,男生愣了片刻,随后眼睛又弯了弯。
陈砚安站起身,单肩背上书包向男生告别,笑着伸了手。
男生跟着陈砚安站起来,他好像还没习惯握手礼,微微低头看着陈砚安的手掌看了几秒,才握住了陈砚安的手。
握手的时候,男生忽然问了一句:“我们比赛的时候,你会来看么?”
陈砚安当时心里全是师兄催命一样的念叨和电话里简单说了两嘴的图纸问题,随口应道:“看情况,有空我就来。”
男生点点头,松开了陈砚安的手。
陈砚安便飞一般跑出了店,站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前,一边给师兄打电话一边等车。
之后的几天陈砚安忙得脚不沾地,几乎吃睡都在了实验室。他们组这次出的问题不小,整个项目的进度都要受到影响,合作方那边也受到了牵连。陈砚安和师兄师姐们连夜赶班,满脑子除了数据和图纸再没有别的东西,这次简短的会面便很快被他扔在了脑后。有时候,有些事情的记忆被打断后就很难再重温,于是,陈砚安过后闲下来也没再想起来。
对于他来说,似乎也没有必要再想起来。
经关澈这么一提,柚子茶、阳光、初恋,一切的一切都跟自己对上了号。
要不是关澈提醒,他已经完全忘了十年前那个叫“阿玉”的瘦削阴郁的男生,更不会将他和现在的周决联系在一起。
况且,周决这名字,和“阿玉”完全不沾边啊!
陈砚安困惑不已。
“周决的决以前是王字旁加玉的‘珏’,”关澈伸着食指一边在茶几上写,一边向他解释,“不知道是谁,一开始以为那字念‘玉’,就喊他阿玉嘛,周决也不生气,说以前在老家确实不少人这么叫他。大家就叫开了。”
“后来什么时候……可能是大三大四?他去改了名,把周珏改成了周决。”
陈砚安当时看着关澈粗糙的手指在茶几上比划,眼皮生跳,内心毫无理由地狠狠腹诽。
——文盲!!!
*
陈砚安几乎彻夜未眠。
关澈走后,陈砚安也没心思收拾厨房,他随便把碗筷泡进了洗碗池,去冲了个澡,就躺在了床上。
他看着灰暗中的天花板,脑子里仔细搜刮着十年前和周决有关的零碎片段。
说实话,关于这段记忆他能想起来的实在不多,哪怕是已经将“阿玉”和周决联系起来,那次简单会面的很多细节都早已模糊不清,只是从记忆中扒出来了这么一个人:眼神凌厉、身形挺拔瘦削、带着黑色口罩。
他们对一部叫《玉石》的话剧,有过一个短暂的交谈。
如果阿玉不是周决,这就是陈砚安对这段记忆所能想起的全部。它不被赋予任何感情,只是一个简单的“事件”。它对陈砚安之后的生活没有影响、没有意义,甚至不值得被记在日记里,更不值得被人印在脑海里十年。
但是对周决而言,完全不是这样的。
陈砚安在床上辗转反侧,回想着自己对周决的误会,以及气急时对他的质问和口不择言,头一次想要骂自己一句:混蛋。
他躺在床上,视线把卧室内的物品全都描摹了一遍,直到窗外都传来了清晨的鸟叫,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但睡得很浅,也就一个小时就醒来了。他摸过手机点进微信,手指一个劲的往下划拉,终于看到了周决的头像。
两人约了今晚吃饭,周决已经把餐厅位置发给他。陈砚安当时非常冷淡地回了一个:【好的。】
陈砚安看了一会儿手机,利索地翻身起床洗漱,随便煮了点面,耐着性子收拾完了昨天的碗筷,拿过钥匙出了门。
在楼底下还碰见了邻居大妈,刚买菜回来。她看见陈砚安还有些讶异:“小陈这么早,出去呀?”
陈砚安点头笑笑:“有事。”
他进了停车场开上车。今天是周日,又是大清早,路上的人很少。接连几天都是大晴天,陈砚安已经预想到了今日白天的大太阳。
“空气是柚子的颜色,太阳是柚子的形状。”
陈砚安把车开到目的地,找了个临时停车位停下车,摸过扶手箱里的手机,定了定心,拨了周决的号码。
周决接起的很快:“陈哥?”
周决的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的犹疑,陈砚安“嗯”了一声,问:“在家吗?”
“在,我刚晨练完回来。”
陈砚安看着窗外正逐渐亮起的日头,遮了遮眼。
“方便出来一趟么?我在你小区门口的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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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一章。我一定不让他俩把误会留到年后(握拳)。
第49章 49
陈砚安给周决说了大致的方位,下了车,靠在车上,点了一根烟。
周决下来得很快,陈砚安一根都没抽完,就看见周决小跑着往这边来。他估计是晨练完回到家,连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一身休闲的运动装,领口还有些汗湿的痕迹。
“陈哥。”周决还带着点喘。陈砚安两指夹着烟,看着周决往自己这边走,抬了下手。
周决在陈砚安面前站定,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看见陈砚安手里的烟,说了一句:“不知道你还抽烟。”
陈砚安转头看周决。两人已经很多天不见,也没什么联系,之前的交流还不怎么友好,现在这个状态站着,有些尴尬。周决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虚的样子,看见陈砚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移开了视线。
陈砚安抖了抖烟灰,说:“会抽,没瘾。”
周决点点头,问道:“找我……有事?”
陈砚安看着周决小心翼翼的眼神,一时间没说话。
他越不说话,周决心里就越没底,没底到感觉时间的流逝怎么如此缓慢。两人原本约了晚上的饭局,而那个饭局对周决来说,可能和“散伙饭”的性质差不多。但陈砚安现在突然跑过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现在也没有心神去想。
陈砚安淡淡把烟按熄在一旁的垃圾桶盖上,说:“上车说吧。”
陈砚安刚抽完烟,身上的味道还没散,两人坐在车里的时候,周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陈砚安是不抽烟的,一年也抽不了两根,平时身上都是柠檬洗衣粉的味,周决很喜欢,但他发现,陈砚安身上的烟味,他依然喜欢。
他就是喜欢这个人。
陈砚安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他不开口,周决也不开口。两人枯坐了片刻,陈砚安忽然开口说:“咱们两个之前见过面。”
周决闻言,身子似乎僵硬了一些,他顿了顿,还没回答,陈砚安继续说道:“还聊过天。”
周决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涩:“见过两次,《玉石》那个戏,十年前了。”
陈砚安转头看周决,对方微微靠着副驾的椅背,眼神微微下垂,不知道看着哪里。
“之前怎么不说?”陈砚安问,“我之前一直以为咱们两个只是见过几面,没说上话。”
陈砚安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周决转头看了他一眼,抿抿唇,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
“怕你介意。”
“介意什么?”陈砚安很快问道。
周决的声音依然艰涩:“被一个不认识的人惦记那么多年,一般人都会觉得……恶心吧。”
“恶心”这个词,周决顿了顿才说出口。
陈砚安下意识皱了皱眉。他看着周决的侧脸,思索了片刻,恍然明白了之前他在电话里为什么说了“对不起”。
周决估计是以为自己想起来了两人的两次见面,进而以为自己推测出了他对自己暗恋多年,但陈砚安一通质问下来,他以为心上人介意了。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陈砚安大致也摸透了这个人的脾气。周决稳重、熨帖,但或许是童年经历的影响,这份温柔里又带着几分敏感,有时候敏感过了头,会给人不自信的感觉。归根结底——太没有安全感了。
毕竟从小获得的感情很少,没有父母,朋友也寥寥无几,他不太敢接受别人的爱意,也总怕自己的爱意给别人带来烦恼,甚至是难堪。
陈砚安心里掠过一阵心酸,他轻轻吸了一口气,腆着脸问:“那次见面后你就……”
他没说出口剩下的话,总觉得这种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有些自恋。
周决抬头看了他一眼,承认得很干脆:“对。”
日头渐渐升起来了,就像陈砚安预想的,今天的阳光依旧很好,金黄色的日光透进一侧的玻璃车窗,打在了周决的脸上。周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仰了仰头。
他仰头的时候,灿黄的光影就在他的脸上浮动,像滚动着气泡。陈砚安可以看见周决脸上细小的绒毛的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