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好了,完全装不下去了吧。”
精灵额角青筋暴起。
“害,多笑一笑嘛。”
埃米尔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尤里的脸上下其手:“皱眉干什么,你又不是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东西……”
尤里的脸,在他粗鲁的动作下变成各种形状。
青筋直冒。
精灵忍无可忍:“要不是你,我至于的天天提心吊胆?!”
不行,他又想暴打他了。
埃米尔敏锐的注意到,尤里的蠢蠢欲动。他尴尬的摸摸鼻子,向远处若无其事的看过去,想要假装没事发生。
“……百丽儿小姐?”
好像是,看到熟悉的人了。
听到声音,前方穿着普通粗布衣服的女人回头。
果然是百丽儿。
尤里压制住,想要暴打埃米尔的手。
“埃米尔先生,尤里先生。”
百丽儿左看右看,随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走过来。
看到她这么小心谨慎的样子,埃米尔感觉到奇怪。
“你不是……”应该在拉迩胥,或者红枫国的边界吗?
“实际上。”
百丽儿压低声音:“我们,很快就要过来了。”
‘我们’是重音。
埃米尔与尤里对视一眼。
尤里低声问:“你的意思是……?”
要进攻到这里?可这是红枫国的主城。
虽然每个国家面积不小,可主城区也不该一点消息都没有吧。
埃米尔下意识用视线,略过四周。
周围平民的数量虽然有些减少,但也不算骤减的离谱。而且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非常慌乱焦虑的神情。
“我不好说。”
大街上显然不是个聊天的地方。
更换位置后,百丽儿一把扯下头上的头巾。她拿起酒杯,直接灌下去好几口酒。
“渴死了。”
她每天胆战心惊,不敢随便进入店铺。
生怕有谁,把她认出来。
“你们还在打,你怎么突然自己跑到这里了?”
埃米尔小声问道:“说实在话,我觉得你们的仇人,可能早就被教会处理的渣都不剩……”
根据他们现有的消息,多半是鹰派在作乱。当然前提是,百丽儿与她的哥哥知道这个消息。
百丽儿迟疑:“你说的是……?”
“实际上,我们最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随后,埃米尔简单陈述他们最近的经历,以及有关教廷内部情况的消息。
“那怪不得了。”
百丽儿表情平静,似乎对当下的情况早有预料。
埃米尔正打算问一问。
就听见她说:“那位任劳任怨的康拉德先生,确实不像残暴可怖的人。要不是知道他来自教廷,我还以为他才是拉迩胥的一员。”
“你的意思是,他就像一个没有信仰的人?”说话的是尤里。
只见精灵嘴角抽搐:“这……也不知道康拉德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令人误会的事。”
据他所知,说教廷成员像是没有信仰,可不是一个好评价。
“怎么说呢。”
百丽儿停顿,思考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儿,她说:“就是和那些贵族不一样,他很能包容我们。即便我们并不相信神,也没有视我们为异端。”
“我们在前线的时候,他们教廷没有插手……倒不如说,他们本来就没有动手的意思。似乎是因为国家的战争,并不能影响教会。”
百丽儿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侧的铁剑。
“假如他真对我们动手,我们应该会无法离开边境。我那时候就在思考,到底为什么要区分信与不信。”
尤里与埃米尔面面相觑。
的确,国家的战争与信仰无关。
它们只关乎利益,以及更深的权力。
“所以,这就是你离开战场的原因。”
精灵眺望着,拉迩胥国所处的方向。
“是的。”
百丽儿认可尤里的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挑起争斗,是看到人们过得不好。他们在教会与皇室的统治下活着,就像被圈养的羔羊……”
他们想要拯救平民,让每个人都能生活的更好。即使是与持有最高权利的庞然大物对上,也在所不惜。
可是当他们真正对上教廷的成员,他们却又迟疑了。
“康拉德先生很正常……就像所有拉迩胥国的人一样。”
拉迩胥国的人们,并非完全没有信仰。
他们曾经有过,并且发自内心的相信教廷。
可是,教廷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所以他们才会,不再听信任何神父的话语。但同样的,他们仍会习惯性的向神祈祷。
“平民早就习惯于祷告,即便他们知道,没有任何神会回应那份乞求。我不知道康拉德先生会不会那样,但他的行为,明显没有指望过神明。”
他是真心的,在听从他们的话。
百丽儿垂下,她翠绿色的眼眸。
康拉德的行为,令她无法主动攻击他。
他实在是,太真实了。
“就像达莲娜小姐一样。”
“他是个能够令大家,感到自己正在被重视的人。”
她盯着眼前的酒杯。
透明的杯子里装着透亮的黄油啤酒,有小小的气泡从液体里产生。它缓缓的上升,并最终来到杯子的水平面上。
然后碎裂开来,又重新恢复平静。
“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尤里看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百丽儿:“听说康拉德先生,曾经还会收养一些孤苦的孩子。”
“是吗……”
百丽儿侧过头,望着窗外。
“是。”
埃米尔用手撑起脑袋。
他的另一只手拿着酒杯,并轻轻摇晃着它。里面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百丽儿看着窗外的景色。
人们走在大街上,对其他认识的人打招呼。他们的脸上虽然有着愁苦的印记,却没有太多的哀伤。
一些焦虑,一些烦闷。
是平民常有的情绪,又是他们最熟悉的情感。
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她,忽然感觉到茫然。她不知道,他们会给这座城市带来什么。
“如果你们成功了……”
她听见那位与她相识的先生,说:“……你们,会做些什么呢?”
百丽儿沉默了。
我们,会做什么?
她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
忽然开始怀疑,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尤里看到百丽儿略显落寞的表情,似乎明白她纠结的原因。
“你是否愿意,与我们诉说自己最近的经历呢?”
百丽儿意识到,精灵看出她的犹豫。
“我……我愿意。”
号角吹响以来的困惑,仿佛终于等到解决的时刻。
“从那天以后,我们简述我们各自的经历……我四处奔波,尝试着寻找一种方法,让我能够获得他们的消息。”
“哥哥接触到旧时的大臣,他们诉说了自己的看法。‘金发的女孩?多半是被教廷带走了’。”
“他们说,教会想要献祭那些孩子,以此获得神的回答。”
“哥哥很震惊。”
“他说:‘那不是邪恶的魔鬼,才会有的活祭吗?’”
“那些大臣,肯定哥哥的想法。”
“‘他们已经疯了’,大臣们那样说。”
百丽儿取下头上的发带。
那是一条金色的布条,上面没有其他的花纹。
“他们说那些人为了获得神迹,已经变成疯子。‘即使失去生命也无所谓,我们需要信仰’。那些人,试图以违反规则的方式,强行让神回应他们。”
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多么可笑的回答,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哥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生命,会如此廉价。”
“我们希望神能回应我们,却反而让自己失去生命。信仰成为杀人的利器,我们开始迷失前行的方向……”
百丽儿不想再继续说下去。
“……以此为信念,哥哥开始复仇的道路。那份恨意持续十年之久,久到收养我们的父亲,都离开我们。”
埃米尔轻声说:“很抱歉。”
尤里看着落寞的百丽儿:“就像太阳会落下,每个人都会有离开的时候。”
“是,我知道。”
百丽儿轻轻的叹气:“父亲的年纪太大了。早在他收养哥哥的时候,就已经不再能做繁重的工作……是老主人愿意,他让父亲继续留在城堡,而不是离开。”
“听到噩耗没多久,父亲就因为悲伤过度而生了一场大病……随后,就离开了我们。”
“我开启漫长的旅途,哥哥开始策划他的奢望。那是一个目标,支撑我们走过可怕的岁月。而事到如今,我却反而犹豫不决。”
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发带。
埃米尔与尤里,静静坐在百丽儿的旁边。
没有说话,谁都没有开口。
“……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仅仅凭借我们,真的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幸福吗?”
他们只是普通的平民,如何才能领导一个国家。
第 95 章
百丽儿踌躇不决。
“那是我们的方向,是指明前方的灯塔……就像行走在漆黑的大海上,看见的唯一的光。”
可是他们的行为,真的对吗?
“我听说,皇帝昏庸无能。他不会治理国家,他放任恶人为非作歹……可是,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他们的恨,无处安放。
“想开一点。”
尤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百丽儿。
那份痛苦深深刻印在记忆中,无法忘记,不能抹去。任何劝诫的话语,都苍白而又无力。
“那就去试一试吧。”
忽然,埃米尔说道:“去尝试进入皇宫,做哪里的主人。”
两道目光聚集过来。
黑龙面不改色。
尤里知道,埃米尔必然有属于自己的想法。可当下的皇宫,同样归属在他们另一个朋友名下。
这样的建议,似乎并不妥当。
对于埃米尔的话,百丽儿感到出乎意料。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皇宫,是他们从未企图过的地方。
或者说,他们不认为自己能进入那里。
“如果你们真能攻进皇宫,说明那里已经不再安全。”
顶着视线,埃米尔淡定的道:“无论是守卫不够强势,又或是谁故意放任你们进入……一切的一切,都在诠释出皇宫的危险。”
“这样的地方,不住也罢。”
就连一个国家最高的掌权人,都不能保护。那建造皇宫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说到这个。”
沉思中的百丽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我觉得,似乎有什么非人的东西,在暗中帮着我们。”
她也不能确定:“因为每当战斗前夕,另一方的营地总会很嘈杂。并且在转天,他们的脸上总是带有恐惧的情绪。”
“康拉德先生很强,所以他才能随意进入我们的营地。直到几天前,他情绪不稳定的过来问我们,近期是否有发生奇怪的事。”
“虽然是对手,但我们几乎都能接纳他……没有人感觉到有问题,而康拉德先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百丽儿看着尤里:“后来,他就再也没有来到这边。我是昨天才离开边境,走的时候也没能看见他。”
埃米尔放下杯子。
他双手交叠,托起头部。
她的话,似乎有些熟悉。
尤里略加思索。
“我们前几天……”
这样的话,就明白那天的柏宜斯与克第斯,为什么离开得极为匆忙了。
“应该是。”
埃米尔没有太过在意。
与精灵相反,他更在意另一件事。
“除去非人的东西,你们有没有遇见奇怪的人?”
到这一步,幕后主使还不亲自出来吗。
很奇怪。
埃米尔一开始觉得,会是皇宫先出现问题。但事实证明,还是边境的问题更大一点。
在百丽儿摇头,并表示没有见过以后。
埃米尔考虑着,回头找柏宜斯他们问一问。
“所以……”
尤里迟疑的问:“你们还想要试着,继续攻进这里吗。”
“嗯。”
百丽儿看向窗外。
她做下决定。
“我想试一试。”
不再年轻的脸上,重新挂起天真的笑容:“那是我们的愿望,是一直以来的目标……不管怎样,我们答应了拉迩胥的人们。”
“哪怕只是为了他们,我们也要努力才行啊。”
这么多年来,百丽儿遇见许许多多的人。虽然一直都没放下执念,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无论遇见多少悲伤,生活总要向前。
他们必须向前看。
无论前方是悬崖,还是鲜花。
尤里尊重她的想法。
那是被排挤、受迫害平民的夙愿,他没有劝他们放下的资格。
“接下来,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百丽儿将发带绑回头上,又用头巾仔仔细细包裹起头发。
她向他们道别:“感谢你们的邀请,今天我聊的很开心。”
说完,百丽儿离开了酒馆。
埃米尔一拍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