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拿起弓箭。
他冷静的说:“你在做什么?”
画师是一切的起源,‘他’是始作俑者。
“我只是,在满足他们的愿望罢了。”
声音苍老的画师,拥有一张年轻的面庞。他轻轻抚下,身旁人偶的头顶。
“如果不是……我也不想让你们见到他。”
画师言语不明,但却是在暗指埃米尔:“我只是一个心有不甘的老头子,哪有资格请来您。”
埃米尔:“……”
不祥的预感。
不过好在,画师并没有过多细说。而在他身旁的尤里,似乎也并没有联想到他。
“你最好,说清楚一点。”
尤里手握弓箭。
箭矢没有抬起,但却是极其适合快速做出反应的姿势。精灵所携带的材质独特的箭,在灯光的照映下,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您不用紧张,我没别的意思。”
画师轻笑:“我只是想……”
‘他’分明是在说话。
但埃米尔和尤里,却都不能听到‘他’的声音。
嗯?
这种情况,就连见多识广的埃米尔,也觉得出乎意外。画师是在说话,那又怎么会没有声音?
尤里拧眉。
“……你们听不到吗。”
画师顿住了。
‘他’沉默良久,摇头苦笑:“没办法。”
“我确实是早就知道,两位会来我的城堡。原本想着,来陪他一起玩耍……”
画师看向埃米尔:“您两位是否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说些故事呢?”
尤里盯着埃米尔的侧脸。
埃米尔顶住尤里虎视眈眈的目光。
他镇定的说:“请讲。”
肯定要听画师说啊。
他俩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想动手只能随画师心意。
埃米尔叹气。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讲道理?
唉,无聊。
“我一把老骨头,可禁不住打。”
画师有些无语:“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况且您也有所察觉,不是吗?”
他的城堡,是独立于时间的存在。
“是是,您说您的。”
埃米尔敷衍了事。
画师垂下头,轻轻拉住人偶孩子的手。
“太早的事不再多言,就从那时候说起吧。”
………………
“您是来鸢尾国定居啊?”
马夫惊讶道:“真的吗,虽然我没去过别的地方,但我这肯定不适合您住。”
他对车上的老者说:“您年纪大了,怎么来这么冷的地方住啊。万一滑倒又或是受冻,您怎么受得起。听我一句劝,在这待几天就换地方吧。”
穿着一身古板礼服的老人,微微摇头:“我曾去过其他地方,那里不适合我。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平静度过的地方。”
他会和‘他’,一起走过最后一段路程。
唉,苦命的老先生。
马夫似乎想到什么。
“也行,这边人都不错。”
马夫一拍马背:“跑快点伙计,要到了!”
马匹在略显枯黄的土地上奔跑。
微风吹过草地,传来对话的声音。
“您去住在城主旁边那吧,那里还会好点……我啊,我还要干活给夫人挣钱呢。她一直想买一条新裙子,正好女儿也要长大了,我们要好好庆祝一番……”
“画像,您要给我画吗?”
穿着粉色蓬蓬裙的贵族小姐,头带着带有羽毛的巨大帽子。她惊喜的道:“不会麻烦您吗,虽然我没见过画师,但听说很费时间吧?您……”
“没关系。”
老画师微笑道:“我还年轻,当然能给您画一副油画。您坐下来,等一会儿就好。”
“要当心啊,老先生。”
身材健壮的女子,怒拍她的丈夫:“你怎么想的,让人家老先生拿这么多东西?”
她的丈夫被拍的呲牙咧嘴:“错了,我错了。我这不就忘了一下吗,害……”
“其实,是我说不用他帮忙。”
画师对卖菜的女人说:“我可以的,不用耽误你们工作。”
“不,这怎么行!”
女人反而更加生气。
她拧着丈夫的耳朵:“你是不是和人说什么了,给我老实交代!”
“我真没有!”
男人赶忙躲避:“我先送货,老先生您慢慢走啊。”
说完,便拿起菜就跑。
“哎……”
画师阻拦不及。
他放下手,无奈的笑了笑。
“画画?”
渔夫摸了摸后脑勺:“哦,油画。我是个粗人,也用不着……您说帮我们……”
他还没来及说完,就被身后的人群冲开。
“真的吗?我也可以吗?”
年轻的女孩子,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画师。
画师慈祥的笑道:“真的。”
“太感谢您了。”
她身后匆匆赶来的女子,赶忙说:“丽娜,下次不可以这样!”
“我知道啦。”
撒娇的声音。
画师坐下来,给众多围观的女孩子画一副画。
画上的她们笑容明媚,带着对丰收的喜悦。
埃米尔和尤里,是这段回忆的旁观者。他们看着老人,从初秋来到鸢尾国。那时候的鸢尾国,还不像现在这样。
它是一座贫穷的城池,但有着许多勤劳的人们。每一个人虽然过得普通,却依旧淳朴真诚。
他们愿意帮助一个孤身一人的老人,带他到相对适宜居住的城主城堡旁边。
没有人去问老人的亲人,因为人们都明白。当一个老者独自生活时,他的身旁,必然没有其他能够帮忙的人。
渐渐的,两个非人周围,再次被迷雾笼罩。
“唉。”
“为什么叹气呢?”
画师问曾有一面之缘的贵族小姐:“最近,有哪个小伙子惹你不高兴?”
“不……没有。”
带着精致妆容的贵族小姐,用手指捻搓着她自己的裙撑。
她很犹豫。
“我的话……咳,咳咳。”
贵族小姐捂住嘴。
“受凉了?”
画师关切的问:“最近要入冬了,要当心啊。”
他的弟弟,就是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重病。
第 45 章
“如您所见。”
在平复好呼吸后,贵族小姐淡淡的说:“我啊,可能看不到明年的鲜花了。”
她自嘲:“唉……虽然用脂粉挡住了脸,却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听到这话,画师一愣。
“你?”
怎么会,他之前看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我一直在想,以后要是没了我,他们会有多伤心。但现在,您帮我画了画像。”
她虽然有些忧愁,但仍笑着说:“是天生的,我其实已经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谢谢您,道林先生。”
画师看着这个姑娘。
她明明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处处显现出衰败的痕迹。人类的寿命,为什么会像昙花一样短暂?
他忽然有些想不明白,自己坚持的意义。
他们都说,双生子是诅咒。
一直到回家,老人都不能想明白。
他轻轻抚摸,靠在床上的人偶。
明明是一个人,却要被分成两半。
双生子,必然有一个是魔鬼。它抢夺另一个人的生命,它想要替代他。
………………
“不祥,你们两个不祥的东西!”
女人的尖叫声:“我怎么会生出你们……魔鬼,你们都是魔鬼!”
她瞬间暴怒,并歇斯底里的拿起花瓶,向对面的两个孩子砸去:“就是你们,让我失去了他的爱……如果不是你们,我们不可能走到今天的地步……”
年幼的画师,紧紧抱住怀里的弟弟。
“……约瑟夫。”
被抱在怀里的孩子,担忧的说:“别,你照顾好自己啊。”
“我没关系的。”
画师依然抱住孩子:“别担心,等母亲缓过来,我们就没事了。”
但,真是这样吗?
“克劳德,坚持住。”
画师对与他长得很像的孩子说:“等一下,一下就好……我会救你的,再等一下。”
疾病,风寒。
大雪将罪孽埋葬。
有人离开,有人留下。
再漫长的路,终究也要一个人走。
………………
“他们都说,你是魔鬼。”
老人对着人偶,喃喃自语:“那我呢,我又是什么?”
他是不擅长剑术的哥哥,是双胞胎中活下来的人。他们说他战胜了魔鬼,但如果真是魔鬼,又怎么会被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战胜?
“也许,我才是……”
魔鬼,真能被人战胜吗?
“米雅小姐失踪了。”
人们在议论纷纷。
背着画板的老者,听说了这件事。
“唉,她也是个苦命的人。”
有人叹息道:“失踪也好,至少不是……找一找她吧,这么冷的冬天。”
“不管怎样,有一个归宿才行啊。”
画?
老画师意外的发现,自己给那名贵族小姐画的画像,正慢慢梳理她自己的头发。
那是一幅单人画像。
画像上的少女,坐在梳妆台前。
她一边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一边向画外的人微笑。她的笑容再也没有忧愁,显得非常悠闲而又自在。
老人慢慢将手,从画像上离开。
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
“双生子。”
是诅咒啊。
他开始回忆起,过往的事。
母亲。
你的怨恨,终是成为现实。
………………
“兄弟姐妹们。”
城主站在城堡的大厅中央。
他穿着一身带有补丁的衣服,精神状态也不算太好。城主努力打起精神:“我想,我们可能需要铤而走险了。”
冬天几乎没有收成,大雪将道路封死。
想要活下去,他们不得不进山林,寻找能够果腹的东西。
“您不用对我们,有什么歉意。”
有人这样说:“要是没有您,我们现在还指不定怎么样!”
人们开始争论不休。
毕竟,冬天的鸢尾国并不安全。但让谁去,不让谁去。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全是靠城主一己之力,才让这里的人们有了生存的住处。他们都是普通的农奴,来自于周围的各个国家。
画师知道,鸢尾国是一个年轻的国家。
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也认识了很多的人。他们都对他很好,况且他最近发现,他自己或许有奇异的能力。
虽然这份力量,并不受他控制。
但……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
老画师的话,直接让争论中的人们安静下来。
“不,您还是留在这里吧。”
还是城主,打破了沉默。
他对老画师说:“我们再怎样,也不能让年纪大的人,打前方啊。”
冬季的野兽会更加凶猛。
饥肠辘辘的熊与狼,可不会对老人留情面。
人们更加沉默。
他们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愧。
如果就连老人和孩子,都不得不去拼死一搏。那他们努力成为自由的平民,到底有什么意义?
“您还是歇歇吧。”
“是啊,我们去就行了。”
……
众人纷纷劝阻,场面倒是相当和谐。
老画师:“……我。”
他并不是普通的老人。
但却没有一个人,听画师的话语。
他们安排好了人手,理清了计划。
“您就等,我们的好消息吧。”
年轻的小伙子对他说:“放心,我们肯定很快就会回来。”
他们去意已决,且不愿意让老人铤而走险。
即便拥有非人的力量,老画师的身手也不再灵活。他很清楚自己这一点,也知道他肯定是没办法和他们一起去了。
“……好。”
老画师只能遗憾的留下。
他与其他年幼的孩子,年迈的老者,一同待在这座城里。
一天,两天。
怎么,一直都没有回来?
“不会是……”
开始有担忧的声音:“雪崩……”
“你少说话!”
其他人都在喝诉,一开始说话的人。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
担心他们,会遇见什么危险。
老画师握着画板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抱歉,我想去看看。”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是一个厉害的骑士。
“……”
其他的老人,不知道该怎样劝阻老画师。
“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他一个人来到鸢尾国,自保能力还是有的。
“我想去看一看。”
在动身前,老画师将人偶安稳的放在,卧室的床上。他对它说:“我很快就会回来,不用担心。”
他的剑术很好。
即使年纪大了,也没有褪色的迹象。
人偶不会回话。
老画师也没指望它,能够对他说什么。
他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轻轻的关门声响起。
卧室里,再也没有人类走动的声音。
“愿上帝保佑你,我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