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坐在阶梯上,这里是傅嘉泽顶层复式公寓的楼梯间,只有顶部小窗户透进来一丝光亮,还飘进来一些细微的小雪花。
说起来,嘉明市的冬天从来不下雪,但却在今天,久违的下雪了。
苏白泽摸着滚烫的烤红薯,冰凉的手指渐渐升温,他看着景陇,终于问出了盘踞在他心上几日的问题。
“那天,齐秦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景陇将手插在兜里,沉默了一会,道:“彭猪妖接手了芙蓉山。”
“这能说明什么呢?”苏白泽不理解。
“芙蓉山是那个人的家。”景陇望着透着细微的光线的窗口,道:“以他的性格,要是知道这件事,估计要气炸了。”
说到这,他低声笑了,说不清是幸灾乐祸还是替那人感到生气。
苏白泽自然知道那个人是谁,已经不是第一次听景陇提起,只是每次景陇提起时,都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那个人。
“所以说,你让步了,是为了那个人的家吗?”苏白泽吃了一口红薯,香甜软糯的果瓤在嘴里蔓延开来,道:“但这两者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关系,不抓傅嘉泽,彭所长就会乖乖让出芙蓉山吗?”
“这是那猪妖跟我谈的条件,这一次放过傅嘉泽,他便不会入住芙蓉山,只是远程监管。”
苏白泽挑了挑眉,很惊讶,景陇也会有为了一个人让步的时候。
“他对你很重要。”苏白泽道。
景陇瘪嘴,神情好像有些许委屈,否认道:“不。”
苏白泽笑道:“若是不重要,你怎么会为了这个人让步,替他守着家呢?”
景陇低下了头,没说话。
“为什么?”
景陇依然低着头,看起来像是一只垂头丧气的小狗。
过了半响,才道:“我答应过他,等他回来时,芙蓉山还会和他离开时一样。”
苏白泽想起,景陇说过这个人踏出结界,已经灰飞烟灭,连轮回的资格都没有了,又怎么可能会再回来呢?
但看着景陇的神情,他不忍去戳穿这个事实,咳嗽了两声道:“我实在是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为他做这些。”
景陇神情再次变得怨气满满,冷哼道:“他就是个混蛋!神经病!”
苏白泽笑了,“那你为了一个混蛋让步,岂不是比他还要神经病。”
景陇转头,那双漂亮的碧色瞳孔控诉的望着他,竟然还带着丝丝委屈,好像苏白泽很让他伤心一样。
苏白泽心里一软,这张脸好看的不像话,不骂人时会让人心生怜惜。
他下意识的将手搭在景陇的肩膀上,轻声哄道:“好啦,你不是神经病,那个人才是。”
听到这话,景陇心情好了点,只是眼睛依然看着苏白泽的眼睛,突然道:“其实他也没那么糟糕,他救过我。”
苏白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怎么妖怪们都爱这些“他救过我的命”的戏码。
“喂!你笑什么?!”景陇瞬间黑了脸。
苏白泽安抚道:“没事,没事,我只是觉得你...有些可爱。”
景陇瞬间僵住,脸上再次出现丝丝红晕,逃也似的将头扭到一边去,用后脑勺对着苏白泽,反驳道:“不许说吾可爱。”
这样好像更可爱了。
苏白泽被这一想法吓到,他竟然会觉得景陇可爱?
这感觉就像觉得一个暴躁大汉子是个温婉仙女一样令人惊悚。
“他救我的那会,是我最糟糕的时候,所有妖和人都不敢靠近我,生怕沾染上一丝晦气。”景陇突然道。
苏白泽惊讶的点点头,景陇这是要跟他谈心的架势,有点突然,不过正好解解闷,在这成日成日的守着傅嘉泽,都快闲出屁了。
“然后呢?”苏白泽道。
景陇将后脑勺转过来,直视着前方的一小块阴影,好像在回忆什么,道:“我真的很讨厌他,因为他总爱跟我说些苍生正义的话,听的我耳朵都起茧了。”
“可是...从没人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没人在被我咬了一口后,还依旧给我疗伤的,也从没人拥抱过满身伤痕和罪孽的我。”
“为什么偏偏是他?有时候我也想不明白。”
苏白泽看着景陇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有些羡慕,羡慕景陇会有这样一个在乎他,而他也在乎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孤身一人,不曾真正的去爱过谁,也从未被人真正的爱过。
景陇还在继续说。
“遇见他的那天,也像今天一样,下雪了。”
昏暗的楼梯间里,那双碧色的瞳孔越来越亮,都有些晃人眼睛了。
苏白泽情不自禁,脱口而出道:“你这样,我真羡慕你。”
景陇愣住,没在说话,而是转头看向苏白泽,那双眸子好像因为看到他更亮了,但又好像有些说不清的悲伤。
苏白泽莫名心慌,咬了一口红薯,匆匆移开视线,但景陇依然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盯穿,从外看到内。
这感觉让苏白泽坐立难安,而景陇的视线越来越炙热,仿佛能将他整个人融化掉,心脏突然被收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傅嘉泽一直紧闭的房门,发出轻微“咯吱”响声。
苏白泽立马站起来,这声音及时解救了快窒息的他,他小声道:“傅嘉泽出门了。”
景陇没动,也没说话。
苏白泽迈出步伐,正要离开前去查看傅嘉泽。猝不及防间,手腕被身后的人抓住,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直达血管,向四肢百骸冲去。
苏白泽挣开,手腕上的手指却越箍越紧,
苏白泽回头,景陇仰头看着他,少见的紧张道:“你...你有没有...”
但他话还未说完,傅嘉泽的声音就从前方半掩开的门飘了进来。
“嗯,我现在过去。”
“老地方,不见不散。”
傅嘉泽在与人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紧接着,是电梯到达的声音。
景陇松开了手,苏白泽迈着猫步走到门后,傅嘉泽已经上了电梯,人消失不见。
“走吧。”景陇出现在苏白泽身后,“去一楼等他。”
一眨眼,两人已经瞬移到一楼楼梯间,而景陇也没有再继续问那个问题,趁着傅嘉泽电梯还没到一楼,苏白泽问道:“你刚刚要问什么?”
景陇却只是看着苏白泽的脸,仿佛在寻找什么,但并没有找到,掩住眼里的失落道:“没什么。”
傅嘉泽全副武装,在门口极快的上了一辆黑色私家车,直到嘉明市有名的星光大厦才停车。
星光大厦?
傅嘉泽在节目上提到过。
苏白泽想跟景陇说说这个,却突然有些不敢开口,经过了刚刚一切,他总觉得和景陇之间的关系,好像发生了一点细微的改变。
景陇倒是神色如常,道:“他要去三十八楼。”
苏白泽将那些奇怪的想法摘出去,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景陇冷哼一声,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极为不屑道:“谁要记那个臭狐狸,只是他提了太多次星光大厦三十八楼。”
苏白泽点头,道:“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苏白泽:“傅嘉泽很狡猾,知道我们这些天都盯着他,所以从来不出门。我在想,这次他出门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景陇:“也有另一种可能,那个约他的人有很紧急的事,他不得不过来。”
两人上了三十八楼,这一层楼以及上面所有楼层都被租出去做了景观酒店,因为能看到江景,所以生意极其火爆,但相反的价格也很贵。
傅嘉泽裹着灰白色围巾,戴着口罩,只露出了一双琥铂色的眼睛。
与节目里那双炯炯有神的多情眼不同,现在这双眼睛无精打采,很空洞,很疲惫。
他在3801房间停住脚步,拿出房卡刷开,走了进去。
景陇将38楼监控屏蔽掉,苏白泽猫着腰,趴在门口听门内的动静,却什么也没听到,他招手叫景陇过来听,景陇的听力定比他这个人类好。
景陇鄙视的看了眼苏白泽的姿势,站的笔直,一副还得靠我的表情。
过了会,景陇面上露出冷峻的神情,“这臭狐狸,下了隔音的的结界。”
“那肯定是知道我们过来了。”
“哼,废话,不过这也拦不住吾。”
景陇捏了个法诀,又在门上画了下,然后在苏白泽眼睛上点了一下,只见门上空出一个正方形的洞,刚好能看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景陇一脸得意的看着苏白泽。
苏白泽道:“可还是听不到声音啊。”
景陇臭着一张脸,道:“有的看就不错了,少在这挑三拣四!”
苏白泽闭上嘴,专心的看着门内的一切,这是一间套房,面向江景那边的是一大片落地窗,星星点点的灯光在窗外闪闪发光,倒映在远处的江水上,白色的雪花轻柔的往下落。
“好美。”苏白泽感叹道。
景陇脸上一黑,一副吃瘪的模样,“那臭狐狸美个屁,你有没有点眼光。”
苏白泽:“...”
“我说江景...”
景陇哼了一声,但脸色没那么黑了,反而弯下腰,跟苏白泽的头凑到一起,去看他说的那处美景。
两人的脸突然贴的极近,呼吸交缠在一起。
确实挺美,景陇心里想,但眼神又忍不住去看身旁的人。
“你们在这干什么?”
身后传来呵斥声。
苏白泽惊慌失措的回过头,景陇也刚好将头扭过去,两人的唇猝不及防贴在一起。
身后的人好像倒吸了一口气,“你们...你们...”
苏白泽瞳孔放大,看着近在咫尺的景陇,景陇的脸红到耳尖,怔住一动不动。
苏白泽连忙将脸移开,看着身后大喘气的大爷,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毕竟大晚上,两个男人趴在别人门口,鬼鬼祟祟,怎么看怎么奇怪。
弱点
“那个...我们...”苏白泽转头看向大爷,脸有些微微泛红,正想怎么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只见景陇如风一般卷了过去,下一秒,大爷眼睛一闭朝柔软的地毯倒了下去。
“你把人怎么了?”经过刚刚一茬,苏白泽有些语无伦次道:“杀人...是犯法的!”
景陇背对苏白泽而站,看不到脸上的表情,有些凶巴巴道:“他只是晕了过去。”
苏白泽想了想,又道:“可是...你这样无故牵扯到人类,也是犯法的。”
景陇一动不动,依然背对着苏白泽,冷哼道:“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又没人知道。”
又补充道:“回头让莫水把他记忆洗一洗。”
苏白泽欲言又止。
景陇又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你还想怎么跟他解释?”
看着景陇的背影,不知为何,苏白泽有种占了一个小姑娘便宜的感觉。
不过,他确实不知该怎么解释,便赞同的点了点头,和景陇一起把人拖到楼梯间。
只是景陇全程把脸转到一边,不看他。
两人再次回到3801房间门口,景陇罩了层结界,让路过的人无法看到他俩。
经过了小小的插曲,苏白泽也不再看江景,开始专心看着傅嘉泽。
傅嘉泽独身一人,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手里端着杯咖啡,静静的看着雪夜江景。
电视机打开,里面播放着傅嘉泽刚出道时演的一部文艺电影。
“他约的人呢?”苏白泽道。
自先前到现在,房间里就一直只有傅嘉泽一人,但他却谨慎的设下隔音结界。
景陇没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苏白泽继续看着,傅嘉泽一动不动,像个雕塑般望着窗外的景色,看起来有些孤单,还有点憔悴和莫名的悲伤,与电视上的活力人气爱豆判若两人。
苏白泽看了一会,见没什么新的发现,视线转向电视,屏幕里十八岁的少年,站在破旧的胡同巷口,看着天上漂浮来去的云朵。
或许,他有话想对云朵,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苏白泽看的一头雾水,他很少看电影,更别说傅嘉泽刚出道时演的文艺电影,据说当时票房极其惨淡,可却在国外电影节上获了奖。
这些信息,他都是天天听林兮在耳边念叨才知道,这部电影好像叫《月光下的星》,讲的是一个十八岁少年追求音乐梦想的故事,再具体的,苏白泽就不知道了。
电视里镜头再一转,傅嘉泽那张青涩的脸被放大,嘴角慢慢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然后字幕密密麻麻的从上滚动下来,开始谢幕。
苏白泽听不到声音,但能想象到那应该是一首很轻柔的音乐。而且,他想,最后傅嘉泽笑了,这部他看不懂的文艺电影是好的结局吧。
谢幕结束。
傅嘉泽喝了一口咖啡,才终于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电视机前,按下关机键。
屏幕倏然全黑,而傅嘉泽身后凭空出现一个男人,那人穿着黑风衣,戴着黑色帽子,帽檐遮住眼睛,只露出了挺拔的鼻梁,和淡漠的唇。
傅嘉泽转过身,和那男人交谈。
苏白泽皱眉,他本来还想通过傅嘉泽的口型,来判断他说了什么,这下子什么也看不到。
男人很少说话,只是点头,或者摇头。
两人交谈了会,傅嘉泽才转过身来,只是表情非常气愤,好像交谈的并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