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听起来仇是在躲何沅也,那顾珏肯定不能就这么把仇是给供出来。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顾珏反将一军:“婚礼邀请了他,你没来。”
何沅也痛拍大腿,悔不当初:“我也想来的,只是新赌场离不开人。”
“喂,新婚礼物我可是按时送到了,不至于为这件事记恨我吧?”何沅也一把揽过顾珏的肩膀,表情也变得严肃许多:“关于你弟弟的事,很抱歉……”
霍景延看了看顾珏的脸色,道:“先坐再聊。”
顾珏点了在国外很难吃到的钵钵鸡,何沅也叫了好几盘串儿。霍景延点了一些清淡的娃娃菜什么的,不多时破烂的小铁桌就摆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
顾珏食指大动,埋头吃得很香。霍景延看起来没什么食欲,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何沅也说着生意上的事。
“我哥哥跟你合作一直很密切,你们俩挑剩下的再给我。”何沅也说:“反正我是私生子,我又不跟他争。”
霍景延安慰道:“但你父亲最喜欢你。况且,你做生意也不比你哥差。”
何沅也挑了一串烤牛肉放在霍景延的餐盘前:“好兄弟,还是你慧眼识珠。”
“你那个赌场要小心有人使绊子。”霍景延仔细提醒:“别做出格的事。”
何沅也想起什么,转头望向顾珏:“你呢,景延不是把盛启的股权转了一点给你吗?”
顾珏出院前签署了很多文件,大多在吴琦的授意下闭眼签的。
顾珏随口问:“是吗?”
霍景延犹疑片刻,答道:“嗯。等你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来。”
顾珏其实根本没有再接触顾氏的工作,但以顾瑾的性格来说,顾氏恐怕才是第一优先。
顾珏问:“去了盛启,我在顾氏的工作怎么办?”
何沅也愣了愣,小声说:“你真的失忆了?”
顾珏点点头:“失忆了。不过还记得你十二岁离家出走来我家的事情。”
何沅也跳起来捂顾珏的嘴:“你怎么还记得那个啊!”
霍景延和顾珏相视一笑,何沅也气得头顶冒烟:“你们现在是夫妻档了,可怜我这个单身狗。”
“不过……”何沅也说:“你们之前不是一直说只是……”
霍景延蓦地打翻了不锈钢制的餐盘,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景延你干嘛啊!我新买的联名球鞋!限量一百双,我可是找他们品牌方死乞白赖求了三天才求来的!”
霍景延招呼老板过来收拾残局,好脾气地对何沅也笑笑:“我赔你一双。”
顾珏看得出来,霍景延故意了打断何沅也的话。
何沅也似乎对此浑然不知,将刚才要说的话也忘得一干二净,满心都扑在仇是身上。
“你不是要息影吗?仇是手里的明星也就你还有点盼头了。你一息影,他不就失业了?”何沅也侃侃而谈:“所以假如我开一家经纪公司,他来做我的艺人总监怎么样?这样他商场失意,情场得意啊!”
霍景延不知作何回答,也许是不想回答,自顾自地给顾珏夹了一筷子青菜。
顾珏夹回去:“你吃。”
霍景延:“你只是不想吃吧。”
何沅也仰天长啸:“有没有人理我?我再也不想跟你们两个吃饭了!”
吃完喝完,顾珏简单地道别后就上了车。告别何沅也的魔音绕耳,顿觉世界清净。
何沅也揪着霍景延的领子在车外讲悄悄话:“霍景延,你别当我看不出来啊,你是不是先上车后补票了?”
霍景延顾左右而言他:“盛启最近有几个好项目,我让傅迟把资料给你,你自己看看。”
“谁跟你说这个了?”何沅也一脸坏笑:“你骗顾瑾了吧?骗他你们是来真的?”
霍景延反问:“你要告诉他真相吗?”
何沅也摸了摸下巴,笑道:“你老房子着火,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到时候要真相大白了,他第一个揍的人肯定是你啊。”
霍景延上车时,顾珏正在看那个康养小镇的策划文件。
顾氏借医疗系统的便利,在江平市郊外拿了一块地,策划做成医疗、疗养及科研一体的康养综合体。
附件里有顾氏集团一个生物实验室的报告,声称正在攻克温克勒综合征,科研进展极佳。具体涉及商业机密,便不在文件上呈现了。
“我会看的。”霍景延将那些文件收起来,扔到一边。
顾珏回头看身后,三个保镖坐的车十分低调。
“为什么你要给我一个保镖?”顾珏说:“我有什么仇人吗?”
霍景延牵着顾珏的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他的手指:“也许是我的仇人。”
“是谁?”
霍景延没所谓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确定。有备无患吧。”
顾珏很快联想到了霍景延腰间的伤疤,他将手覆在霍景延的小腹处:“这个呢?”
汽车驰过山道,江平市城区已华灯初上。
“我被绑架过一次。”霍景延说:“是那时受的伤。”
那年霍景延十四岁,分化为alpha不久。自学校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道海岸线,有人趁机劫持了他,随后将他困在一处小屋中。
他头上蒙着东西,什么也看不到。
他尝试公开自己的身份,以巨额赎金作保。但那群人要的不是钱,是他的命。
绑住霍景延手脚的结绳是军队手法,绑匪也装备了武器。他可以解开,但他想知道对方究竟是谁。
那些人似乎为应如何杀了霍景延而起了争执,霍景延则试图从他们难懂的方言里得到这场绑架的关键。
他们想要霍景延看起来像是意外死亡。
也就是说,他们会先令他失去意识,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在等待绑匪争执出一个结果的时间里,霍景延听到了海鸥的叫声、闻到了巨大的鱼腥味。江平市两面环海,他所处的位置可以是任何地方。
很快,霍景延听到了一声钝重而漫长的短笛声,随之而来的是港口工作人员给予回应的指示音——有高吨位的轮船正在靠岸停泊。
江平市贸易发达,港口众多,但只有一个重型轮船可以停泊的港口。
通过声音远近与方位,霍景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大致位置——这其实是他回家的那条路上。
那群人并非江平市人,对轮船汽笛这样显著的信息无法有效规避。
他们将一块石头绑在霍景延的双脚上,试图先将他溺死,再拆卸这些绳索与石块,令他看起来像溺水而亡。
他们拆了霍景延的头套,霍景延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身上看到了枪。
听到这里时,顾珏已经快要喘不上气了。
“怕什么?”霍景延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所以你最后是怎么跑的?”顾珏着急地问。
霍景延早就解开了手腕的绳索,他那时体型不如成年,便更敏捷一些。他抢了枪,开枪打伤了一个人,四名绑匪陷入无端混乱。
他疯狂地往港口方向跑去,成年人体力胜于他,追上他,与他扭打起来。
霍景延打得他头破血流,那人抬手还了他一枪。
失去意识之前,他清楚地记得某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绑匪大喊:“疯了吗!别开枪!……有人来了,快走!”
再醒来时,他就已经在医院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出了一趟国,其实他躺在医院里休养了好几个月。
随着他的伤口变得陈旧,在他排除了一些可疑人选之后,他开始明白那个要他命的人并非与霍家有仇,而是不想要他活着。
只要他霍景延还活着,盛启就永远有主人。
顾珏意识到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这个不想要霍景延活着的人,极有可能也姓霍。
“都过去了。”顾珏心有余悸,轻轻拍了拍霍景延的手背:“现在你很安全。”
霍景延眼中笑意愈浓,亲吻他的额头:“有我在,你也会很安全的。”
这是第一次,顾珏感到霍景延在对“他”说话。
不是顾瑾,不是霍景延的爱人,只是那个藏在影子后的,真正的“他”。
第13章 墓园
这日夜里,顾珏失眠了。
霍景延很喜欢抱着他睡觉,他们的床明明大到能够睡上三四个人,可霍景延就是要抱着他,两个人挤在小小的一块地方,用彼此的呼吸声做入睡的白噪音。
顾珏只要稍稍一抬眼,就能看到霍景延安静的睡脸。
他像对待一只毛绒玩具似的,好奇地捏了捏霍景延的鼻子,又去捏他的嘴唇。
霍景延一动不动,睡得很沉,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骚扰。
“霍景延。”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你醒着吗?”
回答他的只是男人平缓的呼吸声。
顾珏放心下来,在霍景延的唇间落下一个似羽毛飘落般,再轻柔不过的吻。
自他们结婚以来,顾珏从来没有主动亲吻过霍景延。他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哥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任何举动都要三思而后行。
他曾将自己放逐到一个看不见霍景延的地方,满以为这样足够忘记他。
一天不够就一个月,一个月不够就一年,一年不够,还有更多的年年月月。
他有足够的时间与这份苦涩的欲念去斗争,磋磨和消耗。
然而就像一个戒酒多年的酗酒者,戒断了一年、五年、十年,满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诅咒,可朝夕之间再尝到酒精的味道,他还是会骤然回到原点。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黑夜里,顾珏明白自己对霍景延的喜欢其实从来没有消失过。
他闭上眼睛,贪婪地索取着霍景延身上的气息。
第二天顾珏醒来时,霍景延已经不在家中。他下楼时柳姨做好了饭,给他倒了一杯温牛奶。
“少爷有事先出去了。”柳姨说:“顾少爷一会儿要去找他吗?”
顾珏摇了摇头:“不了,我去看看……我弟弟。”
柳姨十分抱歉地看着他:“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不用了。”顾珏说完,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附近有什么花店吗?”
柳姨:“山下有一家。不过……我先看看黄历吧。”
江平市做生意的人多,信风水,尤其霍氏这样历久弥坚的家族,多少忌讳一些。柳姨皱了皱眉,将手上的电子表伸过来,上面是数码黄历。
黄历上写着,今日宜:搬迁、沐浴、裁衣、嫁娶。今日忌:祭扫。
柳姨担忧地提出建议:“要不改天吧?”
顾珏向来不信这些的,只宽慰柳姨道:“没事的。我再不去就没时间去了。”
顾珏在一间花店里买了自己喜欢的花,店员包扎得很漂亮。
顾瑾以顾珏的名义,被葬在招远纪念公园。这是一座公园墓地,绿植茂密,浓荫遍地,墓地位于公园正中。
他沿着事先问到的坐标,一路找到那个写着“顾珏之墓”的墓碑前。
墓碑宽高,他将手中那束灰紫色的曼塔放下:“只能送这个了,虽然你总说它灰蒙蒙的,但我还是喜欢。”
顾珏席地坐下,似乎这里的管理人员会帮忙扫墓,因此墓碑前几乎一尘不染。
今日忌祭扫,这墓园中竟真也的没什么人来。
意识到四周无人,顾珏轻松了许多。这段时间以来,他攒了太多的话想要告诉顾瑾。
“顾氏,我会帮你照看的。”顾珏说:“不过你知道的,我对咱爸妈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我很想你。你不在了,我总是做噩梦,梦到这件事被霍景延发现……他很聪明,也很敏锐。你们很相像。”
顾珏用手擦了擦墓碑上被遗漏的灰尘。
他想起哥哥每次给他的拥抱,都是坚定的,温柔的。顾瑾死后,他再也没有在任何人的身边,有过那样安全的感觉。
无论被父母误解还是受同学欺负,顾瑾永远都站在他的前面。
顾瑾是第一个告诉他你会成为了不起的艺术家的人,是唯一一个告诉他只要做自己就好的人,他要留在国内还是去天涯海角,顾瑾都从来没有异议。在这种时候,顾瑾又会永远站在他的身后。
没有顾瑾的支持,顾珏不会在海外取得那样值得关注的成就。
而现在一场车祸,把这些曾经在顾珏生命中最珍视的,最美好的事物,全都带走了。
他盼望能够梦见顾瑾,想和他再说几句话。可顾瑾从来没有走入过他的梦。
“小时候在一个亲戚的葬礼上,我听到老人说,若是失去的亲人真的疼爱你,他们便永远不会入梦。他们会希望不要打扰你,希望你能够过得好。”
“是这样吗?”顾珏几近无助地哭了起来:“可是我很想你,你还是来给我托托梦吧……”
盛夏的太阳烤得墓碑发烫,顾珏自虐一样地将手掌覆盖在墓碑之上,烫得掌心发红,直到他感觉到痛。
墓碑上,顾瑾的照片带着微微的笑意。
这是顾天忠在他的房间里随意找出来的照片。顾天忠不知道,其实这张照片就是顾瑾。
顾珏心中恨得仿佛有火在烧。
为什么没有人追问?自己没有酒驾,没有用药,驾驶时神智完全清醒。为什么没有人追问他们怎么会在那样狭小的地方超速撞车?
没有一个人疑心这场车祸不同寻常,本来就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
想到这里,顾珏渐渐不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