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坐在驾驶座上,望着满满当当的物资车,才恍然记起,联盟物资丰富,每个人的日常所需从来不会短缺,这样的环境下,物资不足的情况才是稀奇。
可不久前,依旧有无数人颠沛流离,食不果腹,那是真正的悲哀。
关岁理望着前方苍茫的星空,半响,重新躺了回去。
他要重回黑塔,他还有事必须要做,但在那之前,至少这段路程,他藏在浩渺宇宙的庇佑下,获得了片刻安宁,他窝在驾驶座上昏昏欲睡。
关岁理在这样的行程中走了很久,第三天的时候,模模糊糊,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信号声。
关岁理立刻确认他的信号频道,确认自己的信号切实断掉才放了心,可那阵信号依旧断断续续,越来越清晰。
他打开了操控台的接收系统,发现这是一种单向大范围的信号传播,不依靠星际信号网,只要在信号发射范围内的接收器,都能接受到具体的数据。
这种信号一般只有一个用途,用于政府公告,将公告无死角传递至联盟每一个角落。
关岁理意识到的同时,断断续续的信号逐渐凝实,转换成了一种毫无起伏的机械音。
“敬联盟每一位公民,我是最高等人工智能法涅斯。”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机械音似乎也瞬间变得冰冷阴森。
“遗憾通知您,联盟全员已经被纳入十序列计划,您都将面临各种挑战,闯关成功,可以获得自由,而一旦失败或者死亡,将依靠闯关情况区分序列等级,进行心理颜色干涉,您将成为十序列计划的一部分,请知悉。”
关岁理登时如坠冰窟,他几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可信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播报着,一遍遍宣告着十序列的计划。
法涅斯竟然把这一切公诸于众了,他怎么敢!
一个施暴者,将自己的暴行明目张胆地摆在台面上,光明正大宣布自己泯灭人性的计划,法涅斯简直疯了。
“另外,”法涅斯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为您通报当前十序列进度,60%。”
关岁理的心沉了下去,他预料过,已经闯关失败的人不在少数,可没想到已经过半,半个联盟的公民已经沦陷,你身边走过两个人,其中一个就可能是法涅斯的爪牙。
“请诸位努力闯关。”
关岁理再也不想听,他手动切入操纵台,全数拉起推进器,他的舰船骤然加速,他骤然突破错乱的陨石带,冲着首都星冲去。
他要尽快毁了法涅斯。
关岁理航行在路上,耳边不断出现法涅斯的播报,他根本不想听,可该死的信号根本无法屏蔽,他只能任由法涅斯的通报一次次在耳边响起。
“为您通报当前十序列进度,70%。”
“为您通报当前十序列进度,80%。”
关岁理的手忽地离开了操控台,舰船失去控制悬浮在原地,一如关岁理茫然地坐在驾驶座上。
法涅斯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这不可能,简直就像是联盟上下都失去了反抗能力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岁理再次抬手,舰船瞬间调转航向,驶向了方才路过的星球。
他必须去弄清楚究竟,不然在他到达首都星之前,联盟就已经完蛋了。
关岁理停靠在那颗不知名的星球附近,借助逃生舱登陆。
他还未看到整个星球的全貌,迎接他的就是法涅斯冰冷的播报,他顿时生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再往下降落,触目惊心,入目尽是人间惨剧,法涅斯残酷的关卡再次出现,而且这次出现的地方,是每个人栖身安睡的家,最熟悉安心的地方,如今沦为地狱。
亲人反目,手足离心,最信任的人骤然摇身一变,对他们露出狰狞的面目。
曾经温馨整洁的街道,如今遍地疮痍,人们在街道上崩溃痛哭。
他本能上前阻止,可阻止了一个,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惨像,要他出手的地方太多了,他站在原地,一时举步四顾,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够了!”
忽地有人凄厉大喊:“我认输,别这样了,我认输,肖叔我认输了,别这样了。”
男人奋不顾身抱着肖叔的大腿:“肖叔,我认输了,我跟你走,别动手了,我们为什么要弄成这样啊!”
肖叔的刀快要劈进他的脑壳,忽地停住了,男人望着肖叔,惊喜地笑:“肖叔,你认识我了?”
肖叔毫无情绪刀尖对准他:“接受干涉,成为十序列的一部分,我们还会是家人。”
男人他攥着肖叔的衣襟,悲哀挣扎,半响无力地落泪:“好,只好我们还能好好的。”
类似的场面,到处都是,人们并没有败倒在关卡前,却自愿向法涅斯屈服。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可归根究底,都是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
当无法接受的命运成为主体,似乎也就只能接受了。
他们放下了武器,在前方法涅斯傀儡的带领下,上了航天器,满满当当载着一船认命的人,带着他们前去进行情绪干涉,放弃自己的人格。
关岁理在航天器出现的同时就躲了起来,他看着航天器启航,立刻返回了舰船,追上了航天器。
关岁理追着航天器来到了一颗繁华的主星,再次搭乘逃生舱潜入。
他看着之前的那架航天器降落,而在这片航空港上,类似的航天器已经落了几十架,追着的那架航天器上的人们散出来,汇入空地上的人群,一下子就像一滴水落入大海,再也找不到了。
望不到头的人群麻木地前进,到了一个位置分成十几排队伍,温顺地等待进入前方的大楼,接受心理颜色干涉。
关岁理望向了那座雪白的大楼,他义无反顾潜了进去,他阻止不了法涅斯,也阻止不了浩大的人群,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毁了那些心理颜色干涉仪。
关岁理一入大楼,扫向了一排重兵把守的屋子,他一把拉起围巾,蒙住半张脸潜入了第一间屋子。
一进去,门轻轻一关,里面的人刚刚警觉,关岁理已经闯过他们的防线,奔向了那台机器,一把扯下即将被锁住的实验者,双手灵活地接入操控台。
机器边的几个研究员这时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拦他:“你干什么!别乱动,你知道这是什么机器吗?”
关岁理已经敲完了最后一个键,从机器后面翻身而过,研究员们扑了个空,不等恼怒,就听见机器发出极细的滴滴声,他们登时面色大变:“跑!”
研究员拖着还迷茫的实验者拼命往门边跑,没几步,身后的机器轰然炸开,他们被余波冲击到了地上。
视线里关岁理已经奔出了门,他们不甘地呐喊:“你到底是谁!”
可是关岁理已经迅速奔向了一边,再不见人影了。
身后的炸响震天,他们立刻抱着头趴下,不住呐喊:“来人,警报,敌人入侵,通知教授!”
密集的军队赶到,迅速在大楼中搜寻起来。
关岁理炸了第一个仪器,又炸了第二个。
他来到第三个仪器面前,研究员和警卫们早就将仪器包围得严严实实,关岁理从来到大楼后,第一次抬起了手。
对方正要警告,关岁理已经一手刀劈晕了一个警卫,辗转腾挪间,和剩下的警卫斗在了一起。
一来一往招式凌厉,不过几个来回,警卫们倒在了地上。
关岁理朝着仪器走,研究员们立刻惊慌失措,纷纷逼到一边。
关岁理到了仪器边,研究员们已经纷纷跑了出去。
关岁理没有去管,他继续娴熟地操作起了仪器,他对这个仪器实在太熟了,他知道一种最特殊的办法,可以在最快时间内摧毁它的系统,是他当初特意设计的,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他不去想多余的事情,他的速度快到可怕,他敲击着按钮,然后……在第一道门前被拦住了。
关岁理骤然生出一种不可思议感,怎么可能有人拦得住?怎么可能还有人知道这道门?
他瞬间确认,对方很了解他,也非常了解他的心理颜色干涉法。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一个名字,他迅速就朝门边撤去,门边轰隆隆坠下一道钢栏,生生将他拦在了中央,他的权限瞬间使出,周围的钢栏瞬间消散,他冲着空洞的门冲了出去。
一出去,骤然被目光晃了眼。
关岁理凭着直觉侧闪翻滚,避过了疾射而来的密集箭雨,他翻滚落地,耳边响起嘈杂人声。
他眼睛缓了过来,他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竟然直接来到了大楼外,他站在大楼前的高大平台上,等待干涉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麻木地看着他。
“果然是你,岁理,好久不见。”
一阵熟悉的声音,关岁理脊背一僵,朝着说话的方向转了过去,看到了那张无数个日夜一起彻夜研究的脸。
“老师。”
这一声,百感交集。
霍初先和关岁理站在高台的两边,他们彼此对立,身上却诡异的,同时有种近乎相似的气质。
他们看着彼此,霍初先冲他笑了下:“岁理,你已经很努力了。”
不合时宜,可关岁理体内一直压抑、很久以来都没注意过的酸楚,后知后觉不受控制从鼻腔悄然渗出。
第224章 辩驳
“老师……”
关岁理骤然回神, 酸楚还没有完全浮现,就迅速收了回去,他的情绪压在眼底:“你在这里干什么?”
霍初先依旧微笑着:“你总是这么直接,这并不总是好事。”
关岁理又问了一次:“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直视着霍初先, 霍初先终于叹了口气:“你其实看得很清楚了, 我是这场干涉的负责人, 负责仪器的调试和修正, 保证所有公民完成干涉。”
关岁理的心沉了下去,他的怀疑得到了证实,或许根本不能说是怀疑,事实就清清楚楚摆在面前,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当初说过什么, 你说这是……”他仿佛有些畏惧,才终于说出了后半句话, “杀人……”
“是吗?我不这么觉得, ”霍初先大步走到台边, 一挥手, 身后就是望不到头的人山人海, “你问问他们自己吧。”
他忽地提声, 朝身后问:“你们是自愿接受心理干涉吗?”他在无数麻木的眼神中一指关岁理,“这个人说要来救你们, 你们愿意跟他走吗?”
关岁理霍然被指, 底下无数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空洞的迷茫的, 他仿佛一下被困在了原地。
霍初先又问了一遍:“你们愿意跟他走吗?只要你们愿意, 现在你们就能跟他走。”
关岁理跟下方对视, 他刚想说什么, 忽地有人大喊:“你是谁,你快走,不要,我不要再回去了。”
“我们不要回去了,你走啊,你到底是要干什么!”
“他是关岁理,我认得他,”有人高喊,“心理颜色干涉法就是他发明的,他跟他们是一伙的!不要相信他!”
关岁理看去,骤然被那人一身白大褂刺痛,他依稀记得这人,这人是……维斯特穆的同僚。
“关岁理!那不是一级通缉犯吗?”
“通缉犯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他到底想干什么?警察呢?”
类似的议论纷纷,关岁理想要辩驳:“心理颜色干涉法确实是我……”
可是他的声音根本没人听得到,忽地,一只鞋子被扔了上来,他躲闪不及,鞋子砸在了他的衣服上,吧嗒落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传向了整个空地,好像一个信号,无数物品被抛上了高台,人们愤怒大喊着:“你滚啊,就是你害了我们,你为什么还没被抓起来!”
“你带走我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究竟还能去哪里!你倒是说啊,我们还能去哪里?”
无数的物品砸在关岁理的身上,他顾不上,他大喊着:“不管怎么样,不能接受干涉,你们要放弃自己的人格吗?你们的记忆和情感都会被改变,到时候……”
“清醒着又有什么好!我的朋友们没有一个认识我,你告诉我,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你把他们变回来啊!”
“我们的情感就是被你践踏的,你还有什么脸来见我们!”
骂声一片,关岁理的喊声彻底被镇压,每个人红着眼,将自己的无力和愤怒发泄在他身上,他们早就失去了理智。
关岁理喊着喊不动了,他悲哀地站在台上,耳边大脑中全是谩骂和哭诉。
尖锐的饰品当空而来,即将砸在他的眉眼上,他却已经没力气去躲避了。
饰品半路被透明的防护罩拦了下来,霍初先放下手,站在防护罩前怜悯看他:“你还觉得我是错的吗?”
“他们这么痛苦,你还一定要他们清醒着承受吗?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干涉才是安宁的唯一方法。”
“岁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痛苦呢?”霍初先慈爱地望着关岁理,“你这么辛苦,有谁会知道呢?你只要退一步,所有人都会幸福,你可以真正安心地做你的实验,没有人再会打扰你,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等级严苛,压榨剥削,在干涉全部完成之后,这些都不会有了,所有人都会放弃无谓的争斗,每个人都可以自由且满足地生活。联盟其实什么都不缺,基本的需求都能满足了,大家大可以安安稳稳生活着,每天只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了,还有什么值得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