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来白凤道那会儿,谁也不熟悉,摆着张冷脸独来独往,好像也被某人这样锲而不舍地“骚扰”过。
比如半夜抓住徘徊在云琅崖外的鬼影暴揍一顿,发现竟是白凤道大师兄这种事,屡见不鲜。
后来呢?
后来自己不堪厌烦屈服了,勉勉强强把杜若列为往来好友之一,隔三差五便被拉去切磋技艺,要不就煮茶下棋,或者下山同行,最后……竟然相处得很不错。
许久,凌却尘终于艰难道:“他没有恶意。”
“这个我自然知道。”洛怀川有些烦躁,谁让那家伙赶又赶不走也不能直接翻脸,“但这般无缘无故的好意,恕不接受。”
“也不算……无缘无故吧。”凌却尘眼神飘忽了一下,“你要不自己再想想?”
洛怀川:“?”
“肯定也有你自己的缘故在里面。”
“我什么也没做。”洛怀川强调。
“也只有阿晏会信你的鬼话。”凌却尘摊手,“现在可能还要加一个杜若。”
言下之意就是不相信他是无辜的。
“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洛怀川哼笑一声,把被子拉到下巴抱住,整个人懒懒散散地陷在靠枕里,懒声道,“那小师弟想听我说什么?”
“我不是你小师弟。”
“嗯嗯,算是吧。”洛怀川是真的困了,十分放松地眯起眼睛,敷衍着胡言乱语,只想快点把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赶跑,“杜若不是无缘无故对我献殷勤,嗯——是我勾引他的,你满意了?”
门口倏地传来一阵瓷碗落地稀碎的声音。
两人同时一惊。
洛怀川睁开眼,朝着门口看去。
片刻之后,杜若同手同脚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手里拎着个托盘,看起来有几分绝望:“我……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补汤炖好了,我来送一下……”
他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停顿了一会儿,悄悄瞥了洛怀川一眼。
洛怀川:“……”
洛怀川缓缓拉上被子,把自己埋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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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师尊还不知道自家地里的白菜把别人的猪拱了,此时正在舒云轩里捧着茶盏,正襟危坐,神情严肃地盯着封长宁。
封长宁纳闷地摸了摸脸:“你一个劲盯着我看做什么?喜欢?喜欢的话怎么又不肯做本王的妖后?”
“……不喜欢,再胡说一句我便走了。”沈修远见怪不怪,淡定地喝了口茶,“那个铁盒呢?”
“在这里。”封长宁捧出一只巴掌大的铁盒来,老老实实道,“这锁上的阵法一环扣一环,精妙无比,本王也打不开。”
“打不开?我还以为你有十足的把握打开这东西,才敢连哄带吓地把我邀到这……”沈修远环顾一圈,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评价道,“这孔雀开屏似的屋子里。既然不能,那你在嘚瑟个什么劲?”
“……?”妖王大人脸上透出一种茫然又迟疑的神色,狐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被掉包了?”
“乖徒,你以为青云落为什么对我恨得牙痒痒?”沈修远嗤笑一声,用手撑住脸,歪着脑袋看他,“我以前忙着坑仙鼎盟的时候,你——”
封长宁被这声乖徒喊得一恍惚,差点以为又回到了水云台,神情都柔软了几分:“我什么?”
“你既然是妖,那原型是什么?”
“本王的原型乃是神鸟孔雀。”
“哦。”沈修远表示了解,然后说完了后半句话,“我以前忙着坑仙鼎盟的时候,你还是个蛋呢。”
封长宁:“……”
“盒子我收下了,多谢帮忙。你找我来,到底所为何事?”
“师尊……”
“别喊我师尊。”
封长宁顿时委屈:“可你刚还喊我乖徒。”
沈师尊沉默一会儿,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习惯了,下次不会了。”
“下次也可以会,本王知道……算了。”封长宁识趣地咽下了另外半句“余情未了”,稍稍坐正,终于开始说起正事,“你可知那把霜吟剑魂,是从万界山流落出去的?”
“哦?是么?”
“那是我妖族至宝,按理说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寻回来,但它如今在你身上。”封长宁看着他,目光温柔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本王再三思量,还是不忍心强取。”
沈修远不为所动,想了想,诚恳道:“你这番说辞,差不多的我已经在其他门派嘴里听了百八十遍了。乖……咳,你知道那些人最后什么下场吗?”
“……”
“你到底什么打算,直说就是,少拐弯抹角。”
妖王大人很心碎。
脱离师徒这层关系,沈修远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狡黠中带着一点无赖,又有着野兽般的敏锐直觉,句句都往人心窝子戳,叫人招架不住。
好像那个温温柔柔笑眯眯的沈师尊只是个幻觉。
封长宁蔫了吧唧地坦白道:“本王想……与你签订一个血契。”
“血契?”沈修远皱起眉,断然拒绝道,“不行。”
妖王大人再次被他的果断给伤到了,伤心了好半天,才小声解释道:“不是和你,是和你魂魄里的霜吟剑魂。如果你死了,剑魂便会循着血契回到本王这里,不会再落到外人手中。”
沈修远:“?”
沈修远沉思许久,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在咒我死吗?”
第79章
“这是本王冥思苦想出来最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封长宁据理力争,“一来可以以防其他妖修生出杀你夺剑的蠢念头,二来……二来本王这个位置也可以坐得稳固些。”
沈修远纳闷道:“以你的性子,要是有人觊觎妖王之位,能忍?”不得扯个金光闪闪的大旗直接踏平了人家的地界?
“本王的心腹熊妖一族,其实现在人并不多,不好随便打打杀杀。”封长宁也算是与他推心置腹了,“因为三十多年前意外折损了一批精锐,在后来的妖王争夺中,本王一度处于劣势,熊妖一族损失更是惨上加惨,到现在也没能彻底恢复过来。”
“三十多年前?”沈修远对这个年份数字十分敏感,低声重复了一遍,思忖片刻,抬头问道,“三十多年前,那批熊妖精锐为何会折损?”
封长宁顿住。
沈修远心里愈发感到不妙,追问道:“为何?”
“就是不小心折损了。”封长宁顾左右而言他,“你要是想过问本王以前的事,就得嫁给本王做妖后。”
“……”沈修远起身,“那血契一事,也别再提。”
“哎哎哎!”封长宁追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别走!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那你说。”
“不让你知道也是为你好。”妖王大人满脸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委屈,“三十多年前……还要更早些吧,本王便对你一往情深,只是碍于万界山一堆破事没处理干净,没敢跟你说。后来你堕魔闯入万宗大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本王远在万界山都听到了风声,连夜派出手底下最精锐的熊妖,千里迢迢赶赴青云落救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万宗大会高手云集,有命活着回来的熊妖寥寥无几……不过顺便帮了一把洛怀川,让他趁乱逃了出来,也不算白白送了命。”
沈修远垂下眸子,安静地听他说。
话很多,又聒噪,还净说些没用的。他漫无目的地想着。妖王之位的争夺历来是你死我活,残酷无情,因为折损了这支精锐,一度身处劣势,封长宁到底吃了多少苦头才重新爬起来的?
若自己没记错,后来洛怀川坠崖又侥幸逃生,里头也有熊妖的影子。
“够了。”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封长宁的滔滔不绝,“那个血契,你再详细说说。”
封长宁又顿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别别扭扭道:“本王不想挟恩图报,当初想救你,也只是因为喜欢你。你要是因为这个才答应,还是算了吧。”
沈师尊深吸了一口气,很凶道:“又没救到,哪来的挟恩图报?快说!”
封长宁:“……”
他这会儿如果是原形,早就委屈成一只鹌鹑了。
封长宁踌躇了一小会儿,往腰间挂着的某个花里胡哨的法器上一抹,取出一根流光璀璨的孔雀尾羽,道:“血契只是一种说法,其实只要将一部分魂魄碎片融进霜吟剑中,暂时作为剑灵存在便可。魂魄碎片也没有自主意识,不会打扰到你的。这根尾羽里存着我渡劫时被雷劈下来的魂魄碎片,你先拿着。”
沈修远接过来。
那尾羽实在漂亮,根根分明,浑然天成,哪怕是最精美的雕饰也要逊色三分。
他忍不住捋了一下。
封长宁:“!”
封长宁:“那个……里面的魂魄碎片还没炼成剑灵,跟本王之间还是有一点点感应的,你、你别乱摸。”
沈修远好奇道:“是吗?”
说罢又屈起手指弹了一下。尾羽来回摇晃,愣是把妖王大人的耳朵给晃红了。
“别玩了!这个真的乱碰不得!”他颇有些羞恼,咬牙切齿道,“要是本王以后娶不着道侣,你负责吗?”
沈修远这才把尾羽小心地收起来,笑眯眯道:“娶不着,你还可以嫁啊,乖徒。”
封长宁:“……?”
没等他回过味来,沈修远已经带着他珍贵的尾巴毛走了。
半晌,封长宁抓了抓头发,茫然道:“这、这算是答应了?不是,他刚叫本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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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远离开后才想起来,封长宁似乎并未与自己约定什么时候进行血契。
不过妖王应该会派人来知会。
于是沈师尊安安心心地顺着来路回去,路过西北角亭子的时候张望了几下,没找到凌却尘,索性便去洛怀川那了。
刚一进门,三双眼睛齐刷刷扫了过来。
沈修远:“?!”
他低头看了看,又抬头瞅了瞅屋里奇怪的氛围,谨慎地收回了迈进门的左脚。
凌却尘被他的小动作逗得一笑,正好也不想夹在这两人中间,顺势起身道:“阿晏回来了,我先走了。”
杜若欲言又止,洛怀川撇过头,继续装死。
沈师尊好奇得要命,正要再看下去,却被凌却尘一把薅走。
“他们这是怎么了?”沈修远被拽得走不稳路,依然兴致勃勃地八卦道,“吵架了?谁招惹的谁啊?怀川脾气这么好,应当不会是他吧?”
好?凌却尘凉凉地想,也就只有自家师尊会被骗到了。不对,还有杜若。
杜若八成是没救了,眼前这个可千万得看住了。
凌却尘拉着他到了西北角的那个亭子里。
这里很好,很僻静。
沈师尊一路上叽叽咕咕就没停过:“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和长宁说了会儿话的工夫,这两人就变得怪怪的。你一直在,可有看到发生了什么吗?却尘?却尘?乖徒,为师跟你说话呢。虽然还没行过拜师礼,好歹也从我这里继承过一点衣钵,怎么一点都不懂尊师重道……”
凌却尘忍无可忍,俯身将他抱起来,在沈修远惊慌失措的“哎呀”一声中把人放到石桌上,捏着下巴吻了上去。
熟悉的沉香味道包裹住五感,无孔不入地侵入进来。
沈修远只是开始慌了一下,被亲得哼唧两声,很快便适应了,抬手搂住他的脖子,温柔里带着些许纵容,回吻过去,又睁开眼睛偷偷看他,眼底含了一点潋滟迷离的微光。
凌却尘被那目光勾得心痒,缠绵如细雨的吻陡然粗暴起来,抚着脸颊的手缓缓向下滑去,轻车熟路地滑进了衣襟。
“嗯!唔……你别……啊嗯……”
沈修远只觉眼前一花,转眼就被轻轻按倒在了石桌上。他余光瞥见远处树木缝隙里露出来的那扇窗子,似乎开了一条很细的缝,顿时大惊失色,正要挣扎,还没来得及动,手腕已经被人牢牢地扣在了耳边。
“不不不,你等等,这里不行……不行!”
凌却尘弯起眼睛一笑,在他白皙的颈侧啄了一口,轻声道:“怕什么,我们在哪没有做过?师尊。”
沈修远脑子嗡地一声,浑身滚烫,好像吹口气就直接灰飞烟灭了。
他反抗不得,想骂人又被亲得断断续续,害臊得快哭出来了。
忽然身上一轻。
“脸皮这么薄?”凌却尘闷闷地笑起来,起身温柔地替他理好弄乱的衣襟,又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眼尾,把人从石桌上抱下来,“这里离洛怀川的屋子不远,杜若也在,我还不至于这样乱来。”
沈修远惊魂未定,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眼睛没擦干,还湿漉漉的,瞪起人来不痛不痒。
“快说,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凌却尘竖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半真半假道,“两人拌了几句嘴,洛怀川不高兴了,杜若想哄又不知道怎么哄。你这个做师尊的,别去打扰他们就是,顺其自然。”
沈修远先是迷茫,紧接着缓缓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朝着房门紧闭的屋子望去,呆滞须臾,兔子似的蹿了起来。
然后被小徒弟眼疾手快摁住了。
沈师尊反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狠狠一拽,压低嗓子道:“你是说,你带来的猪把我的白菜拱了???”
凌却尘:“?”
凌却尘:“我带来的是白菜。”
“那我家的就是翡翠白菜。”沈修远心有戚戚,神色焦灼,“怀川刚和我说没喜欢过什么人,肯定是你的白菜想拱我的翡翠白菜……等等,要是怀川不愿意,你们白凤道不会仗着家大业大强抢吧?不过水云台就这么丁点人,拦也拦不住。可是怀川那么单纯,没见识过大门派的勾心斗角,被带去白凤道肯定不好过,说不定日日以泪洗面……不行,不合适,这门亲事为师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