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当出头鸟,站出来接皇帝的话茬。
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已逝的沈宰辅可是这位当朝皇帝的逆鳞。沈宰辅刚逝世的那两天,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货色上书诬告宰辅大人是把持朝野的奸人,要陛下查抄沈家,还没等下朝呢,那些人头和身子就分了家。就连几位推荐新任宰辅人选的大臣,第二天都被发配去了偏远荒凉的地方。
自此以后,这满朝心思各异的官员们心里都统一了一件事——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打沈宰辅的小算盘,哪怕人家已经死了。
那是狼王的软腹,碰一下要死人的那种。
所以梁宴的话音落地,满朝一片安静。除了段久韩章这类皇帝的亲兵还一脸正常的站在原地,其他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缝里,好让皇帝忽略他们这个人,以免殃及鱼池。
而老大臣请求梁宴重开选秀的时候,我正在一旁……打着哈欠嗑瓜子。
做梦也算睡觉,所以即使梁宴硬拉着我做了一晚上的梦,对他而言还是在睡觉。
我这个大冤种就不同了。
我晚上被梁宴拉着做梦,好不容易撑到了早朝时间,熬到梁宴这个狗东西被迫要醒来的时候。刚出梦境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睡觉,又迎面撞上了哭哭啼啼的徐楚,和领着徐楚来找我的姜湘。
“小奶团子几天没见到你人,哭的不行,我劝不住,只好带着他来找你了。”姜湘看看我,又看看我身后那时刚从床上起来正在系衣服的梁宴,然后又看看精神萎靡的我,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讶地捂住了嘴:“你……你们……”
我没精打采地一抬头:“嗯?”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福禄双全鱼水和谐双龙戏珠……”
越听越不对劲的我:“什么玩意儿?”
“哦不对,你们俩生不了孩子,等会我记得我还背过另一套祝词……”姜湘点着自己的脑袋想了会,然后啪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就祝你们一帆风顺,双喜临门,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通八达,天长地久……”
姜湘一口气说完,猛吸了一口气,补完了最后一个词:“十全十美!”
姜湘背的气势如虹、声情并茂,连原本在我怀里委屈的直哭的徐楚都愣住了,看了看得意地挑着唇一脸“怎么样我厉害吧,快夸我”的姜湘,又扭头看着我,咬了咬他的手指,绞尽脑汁地含糊道:“美……美……美美好好。”
神他娘的美美好好。
我一手抱着徐楚,另一只手在姜湘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赞扬道:“你是懂祝词的。”
说实话这几日事情太多,我的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这两个小鬼,心里属实是有些愧疚的。
于是今天早朝,我只能死死地压着困意,和姜湘一起嗑着瓜子,陪着徐楚这个精力旺盛的小鬼满大殿的玩。
老大臣跪在朝堂下,声嘶力竭地要梁宴重开选秀的时候,徐楚那小鬼正爬到他面前,伸出手蠢蠢欲动的想玩那大臣的胡子。而姜湘则在第一时间停下了嘴里的瓜子,扭头望向了我。
“选妃哎大人,他说要陛下选妃哎。”姜湘戳了戳我,眼里闪着一种诡异的光,像极了集市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百姓。“你都不生气的吗?这种时候不应该一拍桌子横眉冷对,怒火冲天吗?”
“我生你……”二大爷!
想了想姜湘与皇室的裙带关系,我怕不小心骂到某位无辜的皇室亲戚上去,还是把骂人的话给咽了回来,磕着我的瓜子不想搭理姜湘。
这小女鬼不知道,要是放在以前,像这种敢以死谏言皇帝纳妃的,我真的高兴的能给他磕一个响头。若是真有人能说动梁宴纳妃,那我怕是要放冲天炮庆祝,在朝天门大摆筵席。
可惜现在不行了,而且……
我扭头看向梁宴。
梁宴在满朝的沉默里望向我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上的玉扳指。他等了一会,像是见我对此事一点看法也不想发表,才颇为遗憾垂了垂嘴角,又扭头望向阶下的官员。
“于大人,知道沈卿跟朕提纳妃的事时,朕是什么反应吗?”
跪在阶下的官员抖了一抖,花白的胡子落到徐楚手里,徐楚触摸不到,但看着胡子从他手心穿过,还是乐的扭头冲我和姜湘直笑。
我和姜湘:慈母笑。
“这……微臣……”
“沈宰辅跟朕提的时候,朕很生气,恨不得罢了他的官免了他的职,让他老老实实的做一个庶民,不能再以朝堂事务为借口让朕顾全大局。朕甚至还对他摔了碗筷。”
梁宴挑了下唇角,眼神却沉下来,冰冷的视线扫在阶下的群臣身上,又慢慢地落到跪着的老大臣面上。他的语气无不讽刺:“于大人是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及得上宰辅大人在朕眼中的分量,才敢在朕面前提及此事,还妄想着能让朕饶过你一命?”
“朕听说于大人已经三番五次地向内务府递了帖子,说家里有个适龄的女儿,要引荐进宫。”梁宴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神转回来,却仍把阶下的老大臣吓得够呛。“不知道于大人是嫁女心切啊,还是把不该打的算盘打到了……朕头上?”
“陛……陛下,臣不敢,请陛下明鉴啊!”
老大臣头“砰”地磕在地上,正巧磕在徐楚前面,徐楚眨巴着眼睛左右看了看,茫然又不知所措,然后他做了一件出乎我意料并足以让我笑到断气的事——这六岁的小鬼伸出了手,揉了揉年过七旬的老大臣的头。然后还一脸求表扬的神情扭过头来看着我和姜湘。
我和姜湘:“……噗,哈哈哈哈哈!”
幸好徐楚是个鬼魂,不然这老大臣非得羞愤到撞柱不可。
我好几天都沉浸在一种悲伤、无奈、心累到无法自拔的情境里,如今遇到个乐事,恨不得把心中的阴霾一笑而空。
结果……结果由于我笑的太起劲,拿着瓜子的手本想招呼徐楚回来,却忘了面前还放着东西,一挥手撞在桌上的书案上,那些堆积起来的书案倾斜而下,倒在梁宴手上。梁宴正装着深沉,把玩着玉扳指,被书一撞,手里的玉扳指当即就飞了出去,正巧砸在那老大臣的头上。
我:“……”
梁宴:“……”
被莫名其妙砸了的老大臣:“……”
梁宴盯着那堆倾倒的书看了又看,先是皱着眉,又看了看我的方向,而后张了下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兀地笑了一声。
我和满朝的大臣:“?”
苏公公跑下去捡玉扳指的时候,我看见梁宴难以抑制地挑起了唇角,说道:
“咳,朕是绝对不会再纳妃的,以后谁都不许再提起此事。收起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也不要再想着把自家女眷送进宫来,把心思都用到政绩和百姓身上去。若没有其他的重要事务,便退朝。”
说罢,他还朝我的方向偏了偏,轻声道:“朕乏了,梦里……见。”
还没来得及打个盹的我狠狠地叹了口气,苦着一张脸跟姜湘交代:“你先陪奶团子玩一会,我去去就回。”
“好好好。”姜湘的眼睛笑的眯成一条缝,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难分难舍,我懂我懂,我和我前相公也是这样。去吧去吧,徐楚交给我,保证不打扰你们。”
“你可真是……”我皱着脸看着姜湘,一时语塞,又怕梁宴个狗东西又抱怨我去晚了,只好边走边反击道:“你死的时候都还没嫁出去呢,哪来的前相公,懂个什么懂。”
……
我急匆匆穿进白雾飘进梁宴的梦里,却没看到梁宴的人,正想着不会进错梦了,准备扭身出去的时候,有人从旁边一把把我拽进了怀里。
梁宴勾着唇,看上去格外开心,在我耳边笑道:“你刚才是吃味了吗,沈大人?因为要给我纳妃的事不满,所以故意把书册碰倒了吗。”
我:“……”
我现在说那纯属是个意外会不会不太好。
梁宴要是知道我在旁边看戏看得很开心,还边看边磕瓜子,会不会气的掐死我。
我复杂的心路历程还没结束,梁宴就松了松手,摩挲着我的后颈,危险又隐喻地吹着气道:
“明天我们去泡温泉怎么样,去……你上回答应我却没能去的那片桃林。”
“和我一起,去看桃花开吧。”
第58章 陌上花已开
“泡温泉?”
“看桃花?”
我皱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梁宴,真想揪着他的耳朵声情并茂地冲他吼一句:你没事儿吧?!
由于我和梁宴刚处于一种冰释前嫌、感情暧昧、彼此之间难得笑脸相迎的状态,我咽下了想脱口而出的脏话,硬生生扯着嘴角勾起来,假笑道:“陛下,您是说,您要带臣,这么一个鬼、魂、去泡温泉?”
“是,有什么问题,沈卿?”
我近乎一句一顿,甚至还在说到“鬼魂”两个字时刻意咬重了音,但梁宴依旧是一副“怎么了,这有什么不对的,这多正常”的姿态,甚至冲我疑惑地挑了下眉。
有什么问题?
你觉得喊一个鬼魂去泡温泉有什么问题?!这他娘的是正常人能干的出来的事吗?!
难不成你叫我去蹲在泉边欣赏你脱光了衣物泡在池子里的风景吗?!
我本来是要骂出声来的,但想了想,最后一种情况真的有可能是梁宴这种不要脸的狗东西干得出来的,索性噤了声,以免给梁宴这个不正常的家伙提供一种全新的思路。
“怎么不说话了,到底答不答应?”梁宴皱了皱眉,在我脸上扫了一扫,目光又往下移,望到我的腰带上,随即眉头皱的更深。“在牢房里的那一次托梦时,我就想问,你明明……”
梁宴的语气顿了一下,似乎是很不满意他接下来要说的这个词,但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替代它,只能皱着眉,略带着不满地继续道:
“你明明……逝世时衣冠整洁,怎么才做鬼数日功夫,这腰带就散乱地耷拉在一旁,上面还有这么明显的扯拽痕迹?宰辅大人,你可不要告诉我,这腰带是你自己闲时无趣,抽出来拉拽成这副模样的。”
哪副模样?
我低下头端详着那块已经变的皱皱巴巴的布料,蓦地想起来徐楚平日里最喜欢揪着我的衣带玩,一扯扯一整天。虽然一直很不能理解那小奶团子究竟在其中获得了什么乐趣,但一个稚童,愿意玩就玩吧,一条衣带而已,我也从来没在意过。
况且我上回假造红绳从梁宴眼皮子底下溜走,抽的也是我腰带上的绸线,这破旧一点不是很正常吗?虽然我记得这身衣物好像是用谁赠给我的什么极品绸缎做的,嘶……谁送我的来着?算了,不重要。反正再好的东西终究也是要用坏的,有拽扯痕迹怎么了。
啧,梁宴这狗眼睛怎么这么灵,屁大点事他也能发现。
我根本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里,也没在梁宴脸上看出什么不妥的情绪,直接道:“哦,徐楚那小鬼拽的吧,他最喜欢窝在我怀里扯我衣带玩。我上回要用丝线也扯了两根,是有点破旧了,改天让段久给我烧两件新衣裳下来,就……”
我一句“好了”还没说出口,就立刻意识到情形不对,因为梁宴突然扼住了我的后颈,捏了两下,并且以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打断我道:“徐楚……嗯,上一个叫什么来着,徐生?啊,还能窝在你怀里,我们宰辅大人可真是广结善缘,都当了鬼了,还能结识这么多有趣的——好、友、啊。”
一种后背发凉的毛骨悚然感顺着梁宴的话语向我席卷而来。我咽了咽口水,又想起当年我被压在龙椅上、被锁在床榻里,在梁宴带着薄怒的动作间被逼到失去意识前,也总是听到他如此淡然却又危险意味十足的语气。
我浑身一激灵,戒备心当即做出反应,试图辩解道:“等一等,我认为事情一定跟你想象中的有些出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理解有误的情况。”
“误会吗。”
梁宴捏着我后颈的手一用力,我本能地瑟缩着往后仰了仰头,露出致命又纤瘦的脖颈。下一刻,喉咙间凸起的结喉被人一口咬住,激的我整个人抖了一抖。
更过分的是,咬人者态度戏谑、气焰嚣张,听到我抑制不住的闷哼了一声,却不收口,反而捏着我的后颈往后压了压,示意我把头向后仰的更低,好让他在上面留下了更深的一串牙印。
梁宴舔着唇缝抬起头,捏着我后颈的手却没松,只是放任我抬起了身子。
我脖子仰的都快断了,一脸不爽地直起腰,抹了把自己被梁宴留下齿印的结喉。
“有什么误会能让一个小鬼窝在你的怀里,嗯?”梁宴勾着唇,在我向下撇的嘴上按了按,笑道:“不是沈大人自己说的,和我从来都没有误会的吗。”
我把梁宴轻佻的手拍开,不同的是,我这次并没有用多大力度,不像之前那样,毫不客气的在梁宴金尊玉贵的手上留下明显的红痕。
但我还是愠怒道:“没有误会这话我分明是讲给段久的,怎么又传到你耳朵里去了?你又拿什么威逼段久,让他把与我之间的对话都告诉你了?!”
“怎么,只许官州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沈子义,你说过的那些要与我划清界限的话,我一句一句都记在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