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举的高,袖子就松松垮垮地落下来,露出我腕上的一截亮眼的红绳。
他娘的!
看到这该死的红绳,我就更是气得直冒火,恨不得把梁宴这个卑鄙小人的头给拧下来喂狗!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以前……
彼时我刚鬼迷了心窍,矫正了梁宴吻错我的位置,又在梁宴撤离后懊悔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当然……没用力,就是假把式的警告警告自己。
车厢里安静的令人……令鬼窒息,道不清说不明的一些类似尴尬,却又比尴尬心跳更快的气氛在整个车厢蔓延,发酵到我耳根一阵灼热。
我没说话、没写字、没动,梁宴也像个不倒翁一样端坐在那里,任凭马车颠簸也纹丝不动。我闲来无事,仗着没人看得见我,借着日光去打量一言不发的梁宴。
做出了轻佻举动的是他,说话跟调情一样的也是他,如今面色不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也是他。梁宴以前很喜欢穿深色的大氅,一方面是他觉得象征着帝王尊贵的明黄……很丑,另一方面是他登基之初有些人觉得他太显稚嫩,管理不好朝政。
所以深色一方面是他喜欢,一方面是为了伪装气场。不过梁宴早已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如今已经不需要这种伪装了……我打量着梁宴身上堪称素净的青色衣衫,嫌弃地摇了摇头。
人靠衣装马靠鞍。
梁宴果然还是适合穿雍容华贵的黑毛大氅,不怒自威的气场强,也……更令人心动。
咳咳……我说的是更令别人心动。
我打量着打量着,就到了目的地。马车一停,我顺着车夫掀起帘幕的那片光亮看去,才发现这一路根本就没往皇宫里去,梁宴竟然把我带到了玉佛寺里!
“走吧,”梁宴一下车就屏退了左右人,掀着轿帘站在车下,望着那支笔等我下来。“带你去拿样东西。”遖颩噤盜
我一脸莫名其妙,却也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梁宴又握住了我手上的笔,简直就像牵着我的手腕一路走过去。
进了玉佛寺,立即就有僧人领着梁宴往内室的隔间走,我生前跟这里的玉礼大师还算熟,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玉礼大师的禅房。
果不其然,玉礼大师从隔间里走出来,他像是完全没看到梁宴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笔一样,只拿着手里的佛珠朝梁宴施了一礼,垂着眼道:“陛下可是想开了,要来取走存放多年的物件吗?”
“大师也说过,有些事情是想不开的,不必强求。朕今日来,只是想把东西拿走。”
梁宴握着笔的手松了松,我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俩说话,一个不留神,差点让笔掉下去。
我敢保证这一起一落的动作很小,除了我和梁宴,应该没人能察觉到这笔有一瞬是悬在空里的,可玉礼大师偏偏朝我的方向侧过了身。
他朝着我也施了个礼,语气淡然道:“沈施主请在此稍后片刻,陛下请随老衲去取那物件。”
玉礼大师的语气稀疏平常到,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下意识就要点头应答。清醒过来后又猛地一抬头,震惊地对上他那一双看透俗世无波无澜的眼。
梁宴皱着眉,显然也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他顿了会儿,拍了拍手里的笔,对我交代了一句“等我”,还是跟着玉礼大师一同走进了房间里。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寺庙总能给人一种静下心来的淡然感,好像时光并不在此流逝,也好像时光在这里过的飞快。因此我自刎前很长一段时间,总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夜,心绪平定了第二天一早就再回到世俗里。
玉礼大师其实知道我很多秘密,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梁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梁宴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呢?看起来样子还挺熟络的,不应该啊,我生前从没见过梁宴去什么寺庙啊,他不是一直很厌弃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吗?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上个香,他脸色都臭的不行,回来浑身的衣服都让人烧了,说是上面有香火味,难闻,如今怎么会……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梁宴就拿着个檀木盒子出来了,玉礼大师跟在他身后,又对我施了一礼,却并不言语。梁宴把那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走到我跟前,也不说话,顺着笔的方向就要把东西往上戴。
我看着他一脸肯定的、精准地、找错了我手腕的方位,直楞楞的把那红绳一样的物件在空中系好,然后一松手,“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我:“……”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次次都掉在地上,就没有一次能成功卡在我手腕上。梁宴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我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耐。在他第七次向错误的方向伸出手时,我啪地一下从他的手里把那截绳子抢了过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戴上。
那红绳在我手上戴好的时候,好像闪了一下金光,跟我那天在长命灯上看到的光如出一辙。只可惜那光只闪了一瞬,我也拿不准是不是我眼花。
见那红绳被我牢牢地戴在手上,梁宴一直蹙着的眉心才松开,说道:“戴好了,大师开过光的,保平安。”
“我都是鬼还保什么平安,你这狗东西现在可真够迷信的。”我盯着那截平平无奇的红绳看了一会,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这是交了多少香火钱的冤大头,就这玩意儿一两银子我能给你买十条回来。”
当鬼这些天我随心所欲惯了,仗着没人看得见我,我小动作和吐槽的废话一直都是没断过的。但我说完这句话,对面的玉礼突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
别跟我说我刚背后说完人家寺庙坏话,人家住持就听见了。他好歹是个活人,不能听见鬼说话的吧……不对,好像他一开始就看得见我啊……
“凡人逝去确实不再受世俗所绊,但沈施主只是身殒,魂魄尚在世间,这固元绳可帮施主凝镇元神,让施主免遭心悸之痛。”玉礼大师施了一礼,直视着我的眼睛,带着淡然的笑,道:
“沈施主放心,这绳在寺里受了多年的香火,已然化成了奇物,戴上之后除了贫道,一般凡人是无法看见的。不过这绳是陛下所求,沾了世俗的妄念,所以陛下和贫道一样可以看见。它一经戴上就无法摘下,除非施主的魂体前往轮回,所以施主不用担心弄丢它。”
“我放心个……”
我张口就要骂,又想起来这家伙听的见,只能憋着一口气去瞪梁宴,拿起桌上的纸笔“唰唰”写到:
“你是不是知道摘不下来了?!摘不下来你还给我戴!”
梁宴不说话,朝大师点了下头示意告别,就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腕,跟来时一样牵着我往外走。
这该死的红绳,梁宴不仅能看见还能碰到,他虽然没办法真正触碰到我手腕上的皮肤,却完全可以凭借这个只有他看得见的绳子知道我在哪,遏制住我的行动。
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捉弄梁宴?!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暗戳戳地使坏?!
毒啊,太毒了!
梁宴这个狗玩意,先打感情牌让我放松警惕,再在车上故意吻我扰乱我的思绪,然后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一步一步把我引到套里来。
行,太行了。
我就应该把天牢里的狼牙棒带回来,直接把梁宴捶到地底里去,让他去阎王殿拨他的算盘珠子,看看到时候他敢不敢算计到黑白无常身上!
“我没想控制你。”
一直到车上我都气冲冲的,路走的飞快,恨不得把梁宴拽倒,让他摔个大马趴。可无论我怎么动,梁宴都始终通过那条红绳,握着我的手腕不肯放手。到了车上他也不动,任凭我不断地甩手,故意把他的胳膊撞到车厢上去。
被我连甩了几次都撞到手肘之后,梁宴“嘶”地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扼着我的手腕让我停下来,在我激烈地挣扎中喊道:
“你知道我不是想控制你做什么,我只是求个心安!”
“我只是求个心安,沈子义。”梁宴微微低着头,皱着脸,显然是疼的不轻。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目光停留在手里的红绳上,好半天才抬起一点目光道:“求绳开光要注心头血进去,这里面有我的血,你戴上之后我就能感知到你存在。”
他估计是怕我还气,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就仅仅只是能知道你存在,不会知道你在哪在干什么,我不会插手你的事情,只需要知道你存在就够了。沈子义,我……”
我抄起轿子里书册就向他脑袋砸去。
人这一生心头血能用几次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梁宴已经用了两次。
一次为了给我点长命灯,一次为了给我求固元绳。
他的命能有多长?他的血又能有多厚?
他空有真龙天子的名号,到到底底不过是个会生会死的凡人。
凡人是会死的……
不是谁都有人愿意用寿命和心头血供起一盏不灭的灯,像我一样以魂体存在于世。
梁宴已经没亲没故了,这世上没有人会这么对他。
他会死的。
我扬着书册打向梁宴的手毫不收力。
在梁宴看不到的地方,我抖着手,声音轻颤道:
“你怎么就不能再恨我一点呢?”
“你怎么就不能……再多恨我一点呢。”
第49章 楚生?畜生!
一时心软的结果就是,梁宴这个臭不要脸的狗东西得寸进尺的让我对他寸步不离。
还他娘的一路扼着我腕上的红绳把我带到乾清宫的桌案旁,“贴心”的把那堆得比山高的奏章分了一半出来,往我的方向推了推,人畜无害地笑道:“怕你无聊,不如顺手批一点。”
批你大爷!
我拿着笔在桌上疯狂乱戳,让墨水东溅西落,就是不往折子上写一个字。梁宴拿给我多少折子,我就原模原样还给他多少。我死都死了,俸禄都没人发了,谁也别想让我干活!
梁宴只偶尔扭头时,余光带过会扫过我这里一点,其余的功夫他都在认真地处理公务。如他在车上保证的那般,他不对我的行为举止做出任何的看法,也并不招惹我,只是不允准我离他太远。
我无聊透顶,干脆翻开折子,什么内容也不看,在每一本折子上都画上一个大大的叉,力透纸背,顺带在一旁落下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狗屁不通”。
批!不燙淉是让我批吗!
全他娘的给你瞎画一通,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指使我干活!
我画的起劲,落笔的时候一抬头,看见以姜湘为首的一群鬼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露出半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往这边望。
我正无聊,立马热情地朝人……鬼群中的姜湘和徐楚招了招手,示意他俩过来。谁知这俩小鬼望了眼梁宴,齐刷刷地摇了摇头,又热情地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我也望了眼梁宴。
他正侧对着我批折子,眉头皱的很深,神情专注,并没有往我的方向偏移一点。那……既然这样,我偷偷摸摸溜出去一会儿他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呸,什么叫偷溜,我这是光明正大地离开。他说让我寸步不离我就寸步不离啊,我都是鬼了,世俗都管控不了我,他还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也下来做鬼和我一较高下啊!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梁宴死了谁勤勤恳恳地批折子,不吉利不吉利。”我往自己的嘴上轻轻拍了两下,又望了眼梁宴和我手上的笔,然后拽出我怀里的真丝腰带,用力从里面扯了一根丝线出来。
以防万一,梁宴这狗东西向来阴晴不定,还是不要让他发现我偷偷溜走了好。
我用丝线把手里的笔吊起来,绑在桌案旁一盆花的高枝上。梁宴看不见丝线,以他的视角应当只能看见笔悬在空中,看起来就跟我还拿着笔在批奏章一样。
红绳……啧,红绳有些难办,算了,拿朱砂染一个。我又从腰带上抽出几根线一抿,把线缠绕在一起,悄摸地拿去沾上批红的朱砂,绑成个圈也挂在树枝上,还特地拨了拨叶子,挡住凸出来的树枝。
完美!
简直就像我亲自待在这里一样,梁宴一时半刻肯定发现不了问题。
走喽,出去野!
目睹我干完全程,还脸不红心不跳的光明正大从正殿里走出来的整个经过,姜湘啧啧称奇:
“大人,陛下你都敢戏耍啊,你都不知道陛下在我们鬼当中,那可是比阎王爷还可怕的存在。”
我和姜湘蹲在某处宫墙底下,磕着瓜子看徐楚趴在一小块沙地上画圈圈。当然,徐楚可能画的不是圈,因为这孩子每画一个稀奇古怪看不出样貌的图案,都要扭过头来亮着眼睛指给我看。我和姜湘就立马放下瓜子,挂上真诚的笑容,瞅着谁也看不懂的这堆东西,声情并茂地夸道:“好看!栩栩如生!我一眼就看出来它是个……奶团子你真有天分!”
“这还是我死了,心肠软了,换着我活着的时候我才不管梁宴这个狗东西心情如何,扇他一巴掌我就走,哪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的。”我磕了口瓜子,想着自己当年对梁宴拳打脚踢的英雄事迹,轻啧了一声,却没忆往昔。看了眼玩得开心的徐楚,问姜湘道:
“你跟徐楚也接触了这么久,有没有打听到他是因为什么死的?”
在我上次托梦段久让他帮我查一查徐氏兄弟之后,我其实也明里暗里的跟姜湘说过几嘴,希望她能帮我打听一下。在这宫里徐楚除了我,就跟她关系好,我一套徐楚的话,徐生那个潜藏的魂魄就会突然冒出来对我怒目圆睁,根本就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