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先的教室里已经没有所剩物品,于是离开办公室后,直接朝新班级走去。
他对理科一班的教室格外熟悉,熟悉到闭着眼都知道在哪的地步,因为这里也是他之前待过的地方。
江羽被魏时言拖到操场上,打的血肉横飞之后。
匆忙赶来的军官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领着魏时言来到他的病房。病床上的人刚完成手术,还在昏迷,眼睛和身上缠了厚厚的纱布,十分凄惨。
江羽的奶奶也因过于悲伤而晕倒,因此整个病房没有人守护。军官和他的孩子无声无息的来,又无声无息的走。只有冷硬军人紧绷住的嘴角,魏时言身上衣服遮住的淤青,和医院被结清的账单,证明他们曾经来过。
魏家承担了他的一切医疗费用。魏父揍了魏时言一顿,他知道自己孩子的错误,但因为教育上的疏忽,只觉得无奈。
第二次再来拜访,已经是半个月之后。江羽的身体有些好转,奶奶也清醒着,正在给他喂药。
病房门被推开,魏时言、他的父母以及校领导走了进来。奶奶并不认识他们,但她的直觉告诉了她这些人是为何而来,面色倏然变的愤怒而带有敌意。
她颤抖的手放下碗,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从皱纹堆积的眼皮下射出,扫视过进来的每一个人。
她怨愤的眼神让每个人都感觉到细微的不适。
身形高挑的中年男人上前半步,突出在人群中。他的视线严厉而充满压迫,右手按压住魏时言的肩,逼迫他向老人和江羽低头。
男人说:“给同学道歉。”
可魏时言不为所动,昂着倔强的头颅与他对视,挺直的脊背像不屈的钢铁。
男人的语气加重,又重复一遍,“道歉。”
他手下的力度也越发大,几乎要将魏时言的肩压的淤青。
沉默间,整间病房成了父子二人的主战场。他们二人如紧绷的弓弩,在无声弥漫的硝烟中一触即发。
魏时言的母亲——一位漂亮优雅的妇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纤细的手推开魏父,一把将儿子揽了过来,而后美目流露出愤怒,看向丈夫。
她没有说话,但魏父冷硬的面部线条在与她对视一眼之后,就已松懈了下来,昭示着这场战争的结束。
魏父无声的叹了口气。
在这尴尬的片刻,校主任忙打着圆场,说:“婆婆,我们是来跟您商量事情的解决办法的。”
奶奶虽然生气,却也冷静下来,静静的听他说。
“前期的治疗,以及后续所有费用,是由魏同学这边承担的。这件事情本来是两位同学间的矛盾,被无意放大,我们校方也有责任……”
在江羽不知道的时候,这件事闹起一阵腥风血雨,学校的领导无数次讨论起学生的去留问题。
不是关于魏时言,而是对于他:学生虐杀动物并放到教室,心理极端,但是也受到了应有惩罚,是否要开除?
校主任瞧着奶奶的面色还不算抗拒,接着说:“等后续江羽恢复之后,为了防止留下阴影,我们可以为他安排转学。”
这时,一道最不可能响起的声音回荡在房间。
“转学?”
魏时言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尾音上扬像个勾子。
他的面上似乎也带上了疑惑色彩,挣脱母亲的手,上前一步,环视了病房一周。
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划过江羽,轻轻顿了一下。那其中蕴藏的深刻含义让江羽整个人一怔,有些恐惧的瑟缩起来。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校领导和魏父的身上。
“为什么要让他转学呢?”魏时言说。
此时,他的表情是那样单纯而又困惑,给大伙造成了错觉:这真的是愤怒到快要将人打死的始作俑者吗?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搞清楚状况。
魏时言恍然大悟般明了了,他眼睛瞪大,感慨出声:“江羽——江羽是吧?江羽同学,我已经认识到了我的错误。我要向你道歉。”
他情感真挚,带着悔恨,弯下了刚才怎么也不肯弯下的腰。这深深的一躬,让病房内的人瞠目结舌。
随后,魏时言回头,看向他的父亲:“爸爸,我知道是我的错。所以,不要让他转学,请把他调到我班上。我会好好照顾他。”
话音落下,江羽一阵耳鸣目眩,手足冰冷如置身于冰窟。
“不,”江羽说:“我不要。”
可是没有人听到他的话,除了奶奶投来担忧的目光。
他的声音埋没在魏母欣慰的笑声里,她为儿子的知错能改感到高兴,“时言,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魏父没有说话,等同于默认。
主任一锤定音,说:“那就这样吧!二位能和解最好了,毕竟都是同学。”
江羽又说:“我不要!”
这句话引来了全部人的目光,大家看他像看个异类。每个人的眼神都在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都在说,“怎么这么不识抬举”。
只有魏时言,仍是和蔼可亲、满怀歉意的,对床上虚弱的人儿轻轻一笑,保证道:
“请放心,我会跟他好好相处的。”
转班的事,就这么轻易定了下来。
江羽如此熟悉理科一班的教室,毕竟上一世也在这里读了两年,虽然其中大多是不好的回忆。
班级里大部分同学没有变动,除了选择文科类的学生搬了出去。一位有些秃顶的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安置着进班的新同学。
“你坐到那边吧。”老师指了指靠窗的一个位置。
江羽走过去坐下,背后的人嗤笑一声。
“哟,你这个疯子,怎么到一班来了?”
这人是魏时言的跟班,叫唐迟。上次江羽说的“你以后会后悔的”这番话,他记得印象深刻,因此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疯子。
这小子一句话也不说,像个闷葫芦。唐迟觉得无趣,也就没再为难他。
江羽松了一口气,好在魏时言没有注意到他。
魏时言的座位不出意料的,还是在最中间靠前,视野最好的地方,与他隔了很远。
第11章 十一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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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课后。
“喂。”
板凳被踹了一脚,力度有点大,江羽险些磕到课桌上。他回过头,唐迟丢给他一张钱,说:“去买两杯水。”
江羽有些惊愕,拿着钱不知所措,对方又说:“汽水,冰的,还不快去!”
他走到学校的小卖部,里面人很多,排队排了半天。两瓶汽水刚好用完唐迟给的钱,他另外又垫一块钱押了汽水瓶子,心想之后把瓶子拿了还回去就好。
刚付完钱,上课铃就响了。
江羽跑回教室,把汽水放在唐迟桌上时,老师还没进来。瓶盖在小卖部的时候打开了,一路上摇晃撒了一点。
唐迟好像还算满意,把其中一瓶拿给魏时言,叼着管子喝了起来。
晚上放学,江羽刻意拖延了一下,等班上同学都走了,再去收唐迟和魏时言的玻璃瓶。
抱着瓶子还给小卖部,换回押金,江羽开始了惨淡的跑腿生涯。
唐迟似乎是觉得他好用,时不时的叫他买个东西,帮做点事。
等到周四晚上,恰好是江羽和唐迟一组值日。唐迟放学就不见人影,江羽一个人扫地拖地,做好清洁时天已经黑了。
他拎着垃圾袋,往后面走去。垃圾堆在学校的最内侧,他不仅要穿过教学楼,还要经过艺术生的小楼。
有一群临近联考的艺考生每晚都在补课,因此这幢小楼灯火通明。江羽忽然看到在灯光下的小楼门口,站了一位本该离开学校的身影——唐迟。
他手中提了个袋子,是校外一家小饭馆的包装袋。他在楼下徘徊,并没注意到江羽。
江羽绕过去把垃圾丢掉,再回来看到里面走出来个女生。唐迟迎了上去,将手中袋子递给她,女生抬手挡开,两个人纠缠了一阵,最后女生转身走了。
隔得太远,江羽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看样子唐迟像被拒绝了。
但女生抬头的一瞬间,江羽看清了她的脸。
他惊讶了一瞬,一阵熟悉的感觉又油然而生。随即更深层次的记忆被扒开,点点线索串联起来。他透过现在这张略显稚嫩的面庞,看到了她未来时的模样——
她是那天在教室里对魏时言表白,脱下雪白裙子的女生。
也是在前世某次饭局里,坐在唐迟身边,温柔贤淑的女友。
江羽现在才知道,唐迟未来的女朋友居然在数年前与魏时言有过这么一段牵扯。
而现在,唐迟因为被拒绝,脸色很差。他提着没有送出去的饭,扬手丢到垃圾堆,随后大步离开了。
他喜欢的女生,喜欢魏时言?
魏时言会不知道这个牵扯吗,还是说他并不在意?
江羽感觉自己像陷入了混沌里,感觉更加迷惑了。
他的心中突然有了模糊的猜测。唐迟有自行车,时常出入车棚。上一世,也是小猫的知情者。如果他因为喜欢的女生,而对魏时言怀恨在心呢?
唐迟与魏时言同班,也是军人世家出身,但家世没有魏时言好。他,理科五班的朱子健和魏时言,三个人似乎是从小一起长大,经常走在一路,以魏时言为中心。
这两人在之后的日子也成为了魏时言的商场伙伴。有那么几次,在魏时言家里看到江羽的时候,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不理解和讨厌。
“言哥,你还在跟他…?”
唐迟看到屋里走出来、正要离开的江羽,把翘起的二郎腿都放了下来,正襟危坐着问。当着江羽的面,语气里不乏惊异和鄙夷。
江羽没什么反应,接着穿鞋,就要离开。
“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么多好的不要,挑个最烂的。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江羽心中也在嗤笑。是的,魏时言看上他哪点了?
关门前,只看到魏时言的背影,和朱子健的一声呵斥:“唐迟,管好你自己!”
江羽时常以为朋友的劝阻可以让魏时言看清本质,然后把他抛开。却没想到魏时言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甚至到后面,他再也没见过唐迟。
很多事情都像蒙了层雾一样看不真切。就像江羽至死,才能看见魏时言抱着自己的尸体哭。
他不自觉地观察起唐迟。
正好唐迟就坐在他后面,一举一动都很明显。
江羽注意到,放学后,唐迟、魏时言会等朱子健一起骑车离开。中午吃饭时,他们经常会在学校对面小饭桌开个包间。
唐迟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异常。
直到有一天,一辆轿车停在了校门外,来接魏时言。魏时言走后,唐迟并没跟朱子健一起走,两人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江羽看着唐迟在门口的店铺站了很久很久,等学生差不多都走空,他又转身进了学校。直觉告诉他有些异常,他心中一紧,隔得远远的跟着唐迟。
对方进了班,将教室反锁上门,不知道在做什么。而等他出来的时候鼓胀的书包明显空了,手中提了个黑色的垃圾袋。
此时夜色已深,他行为鬼祟,像个幽灵,周遭也确实没有一个人见证这一过程。
除了江羽。
他等唐迟确定离开后,抹黑进了教室。没有开灯,借着微弱的月色,他在魏时言的抽屉里,摸到了一手血。
已经冰凉但还没凝固住的血。
冰凉的感觉自指尖流传至全身,江羽举起的双手在颤抖。他死死盯住手上的一抹血迹,在黑暗中努力分辨,上面似乎还沾了几丝动物的皮毛。
有什么东西,譬如猫,被肢解了放在魏时言的抽屉里。
就像当初被摊开展示的淋漓血肉一样,没了那只瘸腿的小猫,还有另一场好戏还在等着表演。
报复的最终目的——魏时言。却无意间找到了另外一个替罪羔羊,让江羽之后都掉入了痛苦的陷阱里,逃无可逃。
可是魏时言呢?他真的不知情吗?还是说知道了,却因为某种见不得人的私欲,将事情一直隐瞒下去,将错就错?
月光折射在他脸上,江羽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表情逐渐变的冰冷狠厉,宛如鬼魅。他猛地攥紧拳头,脑海中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明朗。
他朝唐迟的座位走去。唐迟的抽屉里有课本,有文具。他将血迹抹到课本的封面和扉页,又把唐迟笔盒中一支笔丢到魏时言的抽屉里。
做完后不忘将一切恢复原样。
唐迟能栽赃他,他也能抹黑唐迟。真真假假,不过动机二字。
离开学校,江羽奔跑起来,风一阵阵刮过耳畔。他跑的速度很快,感觉这辈子也没有这么爽快过,可冷静下来之后,又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同样情况下,他跟唐迟,魏时言会相信谁?
答案几乎显而易见了。
可江羽不服。
他偏要赌上一赌。
为什么真正的有罪者就隐藏在魏时言旁边,这么多年,锦衣玉食的活着,还跟其兄弟相称。而他什么事也没做,却要承受被魏时言伤害的结果?
“羽羽!”
一声呼唤,江羽看到了站在街前的老人。他猛然停住脚步,这才感觉到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奶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干什么去了?”奶奶有些埋怨的道。
江羽俨然忘了奶奶会担心,没想到对方顶着夜色出来寻找他。他感觉到一阵愧疚,解释说帮同学值日,搀着老人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