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那股酸劲儿像晃过的可乐,咕噜咕噜往外冒。他用剩下的自制力将圣诞屋塞回了江羽的抽屉,并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东西也是张雨遥悄悄塞进去的,江羽根本不会收呢?
落败感让他不愿去承认,张雨遥做的确实挺好看。
他瞟到地上散落的零件,是一棵绿油油的小树。不仅不去捡,还泄愤似的踩了一脚。
魏时言开始等着江羽回来,越发仔细的观察他的举动。好不容易等到他在抽屉拿东西,没想到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对圣诞屋的存在毫不惊讶。
魏时言忍不住了,问:“张雨遥给你送了礼物?”
“你怎么知道?”
江羽还没想到他看自己抽屉这一层,只当他是听说的。
魏时言的脸一点点阴沉下去,被这个答案弄得很不爽。但他没表现出来,用往常无二的语气问:“你为什么收她的,不收我的?”
江羽说:“我收不收她的,跟我不收你的有什么关系?我早就给了你答案,是你自己非要送。”
魏时言早知如此,但听见了还是心中一阵难受,被忽略和被抹掉面子的难堪翻滚上涌。
他没记恨江羽,更多的是把怒火转移到了张雨遥身上。
当时生日会时没觉得合影那一幕怎么,现在一想,真是刺眼。
但他不觉得江羽喜欢张雨遥。两人在班上只处于彬彬有礼的态度,话都很少说。
那江羽为什么会收下张雨遥的礼物,却不收自己的?
魏时言看着夹在书里,还没送出去的明信片,心想:放着这么好的钢笔不要,反倒要一堆破纸片。是在故作清高?那自己是不是该反其道而行。
他试探着问:“是不是贵的你都不会收?”
江羽从嗓子里淡淡的“哼”了一声。
魏时言毫不客气的拿了他一支笔,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一会儿,举着东西让他看。
江羽睁大眼睛,一把夺了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把江羽的钢笔拆了,和那只蓝色钢笔换了个壳子,正好大小一样。用旧的笔尖配着华丽的外壳,十分不协调。
魏时言理直气壮道:“这样就不贵重了啊。你不要笔,这总会收了吧。”
江羽简直忍无可忍,想去拿他桌上的其余零件,把东西还原。没想到魏时言一把攥在手里,不给他一点机会。
“能不能不要烦我啊!”
他急了,魏时言反而气定神闲,一点也没被言语中伤。他鲜少能看到江羽露出这么鲜明的情绪,乍一见还觉得有趣。
江羽气着气着就冷静下来,斜着眼看始作俑者,心中残留诸多不爽。
他觉得自己刚才抢笔的举动过于幼稚了,为什么魏时言也跟记忆里的不一样,成了这幅德行?
他对魏时言来说,就像闲暇时间的玩物,有兴致了来逗一逗。
对待这种人,就该不假以辞色。时间一长就会淡去,等再过半年的高考,他们便能形同陌路,再无瓜葛。
这么想着,他不再去纠结钢笔的事,又恢复了冷淡的模样。
魏时言把笔放回江羽笔袋里,也不去想他会不会用。至于原先破笔的残骸,丢了了事。
他等着江羽看出笔杆上图案的不同,届时会回一句:是我亲手刻的。
12月25日,21:13,【W31012】:有件气愤又微妙的事,不过解决了。我想,他肯定不会喜欢那个蠢女人吧。
12月25日,21:14,【W31012】:蠢女人小学数学考三十分。
12月27日,20:56,【W31012】:你会练字吗,有喜欢的钢笔吗?
二十七号是周五,魏时言发出后就等着江羽的回复,周日下午,果真有消息传来,耐人寻味的话语让他读了好几遍。
【江13409】:有想过练字,不过钢笔前些天被弄坏了。想再买一支,你有推荐的吗?
什么叫被弄坏了?
魏时言心道不会是觉得他碰了一下就坏了吧,决定等明天好好看看。
江羽确实是把笔弄坏了,不小心掉在地上,笔尖摔折了。但也没有太在意,被魏时言硬塞的东西,他是不打算用的。
于是他就不知道,这支笔从他的笔袋里溜了出去,落在地上,被踢来踢去一整天,然后被值日的同学扫起。
同学见外表好看,里面却如此破旧,还以为是丢掉的,带回去换了笔头,打算自己留着用。
魏时言周一偷偷看了江羽的东西,没找到这支笔。第二天却很巧合得看见一位同学手中蓝光一闪。
那同学他并不熟,却也几乎是人尽皆知的家境不好。
“可以问问这支笔是哪里来的吗?”
“我捡的。”
他见魏时言的表情有些勉强,又说道:“别人用坏了丢掉的,我看还挺新,就捡回来修好了。”
“用坏丢掉了?”
“是啊,多可惜。”同学说,“这么好的笔,笔头怎么折了。是你的吗?”
魏时言盯着那枚刻下的羽毛,反倒被折射的光芒一刺。他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要是你还要的话,我可以还给你。你怎么了?魏时言?”
不住的呼唤将他唤回了神。他微微一笑,唇角上扬,眼里却没半分温度,是点漆一般的黑。
“不是我的,谢谢。”
余光一扫,江羽并不在教室内。
他转身离开,直把同学弄得一愣。
第39章 三十九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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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没有找到江羽,午休前较长的课间,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魏时言迫切的想问清事实。他很恼火,但有一丝理智尚存,期待对方解释清楚,不是有意那么做的。
他走到走廊的拐角,却意外的有了发现。
从三楼居高临下地往外望,前方有一棵高大的榕树。透过层层的树叶遮挡,可以看见逐渐走近的两道人影。
即便在寒冷的冬天,女生也穿一身裙子,漂亮的裙摆随着走动跃起灵动的弧度。
她与旁边的男生说说笑笑,手上提一袋东西,好像刚从小卖部回来。
“等一下。”
他们上了楼,在拐角前站定。魏时言躲进了旁边的会议室里,隐蔽又能听清说话声。
“可以在这里等我吗?我用东西想给你。”男声说。
于是他去拿东西,女生在这边等。
透过窗帘的缝隙,魏时言看见他走去教室,回来时好像提了个纸袋。
“这是给我的吗?”女生问。
“嗯,谢谢你的圣诞屋。元旦快乐。”
“哇,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他的书?”
纸袋里是一套上下册的英文原版书籍,精装版的封面十分精美,江羽跑了三家书店才买到。
他说:“之前在你家的书柜上有看见。”
这么一说,张雨遥也记起来了,不好意思的抿唇笑道:“那谢谢了,我很喜欢。我先回班上啦。”
“好。”
她转身离开,江羽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想到刚迈出两步,就被人硬生生的拽进了旁边的房间内。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扶着桌子才将将站稳。
与此同时,“咔嚓”一声脆响,门被锁上。
他看清自己处在会议室。宽大的红木方桌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残存的位置因站了两个人而显逼仄。
站在门处的男子修长挺拔,落锁后就转过头来。
窗帘缝隙透出的光亮,幻灭在他的脸上。他收敛了颜色,面无表情的盯着江羽看。
光的照射下,深冷的瞳孔像一颗剔透的玻璃,带着沾染寒意的露气,划过江羽的心头,让他心跳随之一窒,呼吸也冰冷阻塞了起来。
他被裹挟着冰碴的北风迎面扫过,口鼻中含血带沫,只得压抑着声音,从喉咙里溢出低吼,厉声质问——
“你要做什么!”
他从这人身上,看到了前世的影子!
一样的强势自得,一样的冷酷逼人。
某种被根植血液的恐惧和厌恶破壳而出,从脚底直冲头顶。
对于刚才落锁的行为,也止不住的疑虑。
魏时言见自己还没做什么,对方就严厉了声色的态度,活像面对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
心中浮现了一缕委屈又极速消散,化作无声的愤怒。
他嘴唇轻扯,冷冷道:“我给你的笔,被你弄坏丢了?”
江羽蹙眉,没有回答。
这短暂的沉默,在魏时言看来就像默认。那阵无名野火愈演愈烈,带着燎原遍野的威势,将他的心头焚烧成一片荒芜。
炙热,麻木,烟尘直冲鼻腔,灰烬漫天飞扬。
他倏然上前几步,带着硝烟味的言语从牙关里迸出。
“我给你的你不要,反而上赶着送那女人东西,还真是——”顿了顿,意味深长的嘲讽道,“贱啊。”
江羽惊愕过后,怒极反笑,“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极其反感魏时言的逼近,对方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直到背靠墙壁退无可退。
会议室并不封闭僻静,窗外经过来往的同学。
他看似毫不畏惧的瞪视着,实则暗中观察着外面的环境,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他一呼喊,所有人都会听见。
两人的距离变得十分紧张,魏时言几乎是将他怼在墙角。
在他打算喊出来的前一刻,耳边飘来一句极低的呢喃,像树叶落在水面一样悄无声息,偏偏又让水中泛起波纹。
魏时言敛了敛眸,似乎有些失落,“怎么会……跟我没关系呢。”
江羽呆愣了一下。
这么一怔的功夫,就被揪住了衣领。刚才的一句仿佛幻听,此时,魏时言力气极大的将他抵在墙上,嘴唇崩成一条线,眉目坚韧如陡峭的峰。
他死死的盯住江羽,表情甚至因用力过猛有些狰狞。
“这不识好歹的模样,可真是一点没变。”
某种荒谬的感觉侵占了江羽的头脑,他感觉自己仿佛再度成了无人可见的灵魂,站在这间会议室某一处,冷冷地看着恼羞成怒而不自知的男人。
看他伪装讨好,看他怒欲抓狂,看他为送不出去的礼物失落,看他因得不到而生出丑恶的妒火。
江羽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楚的认知,魏时言的本性。
他终于撕裂了面具。即便道歉、讨好,做出何等无聊的事,他的心里也始终是不可一世、唯我独尊的,仿佛认定日月就该围绕着他旋转,而江羽,就该为这些小小的甜头折腰。
不识好歹?
江羽牵动唇角,露出一道极度冷漠的、意味深长的嗤笑。
“你视我为垃圾,”他缓缓道,“你以为,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东西了?”
魏时言气急,胸膛剧烈起伏,抬高嗓音发出一声短促的呵斥。
“你——”
他似乎有千般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辩驳。
扯住江羽衣领的手蓦地绷紧,将他脖颈勒出深刻印痕。
江羽望进那双眼睛。
燎原遍野的火因为受到冒犯,几乎要将他也卷进这漫天烟尘内,炙热的温度从与对方相接的领口传来。
按理,他就该匍匐在这双兽性的眼睛之下。像从前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怕迎面而来的暴力行径,怕言语威胁中的伤及他人。
可他没有。
他在烈火余烬中,十分冷静地伸出手,推拒着魏时言的靠近。
一点一点,试图掰开他扣在自己胸前的手指。
魏时言攥得更紧了。
“你——再说一遍,你什么意思?”
逆光,他眉弓与鼻梁下的阴影,衬得格外阴鸷固执。
“什么意思?”江羽慢条斯理的重复,冷漠、不齿,构成了全部的面部表情,“我不识好歹,看不上你的施舍,也看不上你。”
他是那样高傲,即便被堵在墙角,身处弱势,气势也毫不落于人。他与魏时言仿若两个极端,对方越气,他越冷静的彻底。
这不是他第一次反抗,却是他第一次如此彻底的,在魏时言面前挺直脊背,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情绪。
该结束了。他想。
“好,”魏时言怒极反笑,“好!”
他道:“江羽,你还真是认不清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我要认得清,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江羽说,“让开。”
魏时言纹丝不动。
他抬高声音,“让开!”
突然,他的脖颈被勒得喘不过气,窒息的感觉袭来,腰部痛到像被人拦腰斩断一样。他被一阵巨力掀翻在桌子上,狠狠磕碰到桌沿。
他沿着桌子下滑,瞳孔逐渐聚焦,魏时言愤怒的眉目犹在眼前。
这一声巨响,让外面经过的同学脚步一顿,试图探究里面发生了什么。
但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让他们打消了这个念头,纷纷加快步伐,赶回教室。
——午休了!
一阵耳鸣声里,江羽看见了魏时言高举的、紧攥成拳的手。
上面青筋毕现,还在轻轻颤动,仿佛下一刻便会落下,击碎他的头颅、穿过他的脑浆。
届时他红白相间丑恶的血,会溅落在这间会议室的每一处,宛若哀泣的鬼母淌出的血泪。
江羽死死盯住魏时言,从喉咙里溢出“嗬嗬”的笑,像只从地狱前来索命的恶鬼。
他轻翕嘴唇。
铃声还在响,魏时言的耳朵被尖锐的铃声震得发麻,却十分清晰地捕捉到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