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庭院角度看去,厨房两人把几盆香喷喷的菜往泔水桶里一倒,幸灾乐祸地扬长而去。
连阿泥都看不过去了,愤愤说:“他们不给人吃饭呀!真是坏东西!”
南枫斜眼看他:“嗯,一口吃的就能收买你。”
阿泥又往傅景峦这里挪了几寸,把屁股对着南枫。
南枫:“……”
那晚,玄为到厨房转了一圈,除了发霉的馒头什么都没找到。
他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把馒头掰碎了,和着生水一口一口吞进肚子里,南枫似乎看到他眼底红了一瞬,再抬起来的时候,又看不见了。
吃完馒头,他拍干净身上的碎屑回房,关门的瞬间,一丝阴影从门上掠过。
夏无名愣愣地说:“我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第二天观里有很多人开始上吐下泻,严重的甚至高烧不退开始说胡话,一查居然在米饭里发现了符灰,大概是混在煮米水里一起下锅的。
巧的是,道观两人一组轮值做饭,一组做三天。
这回做饭的刚好还是昨晚说话的二人,但他们大喊冤枉,说自己买的都是新鲜菜,用的水也绝对没有问题,而且昨天分明下锅煮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上桌就变样了。
玄为透过门缝把外面发生的事都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那会儿也没有监控,没人能猜到这混在米饭里的符水竟然会和那个从不出房门的小师弟有关系。
傅景峦盯着玄为的脸:“他尝到一次甜头,就会觉得报复有用,就会处心积虑顺着这条道走下去。”
果然,事有其一便有其二,等一年过去齐方远回来的时候,玄为已经变成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
他弄死了报信的鸟,因为它太吵;做陷阱弄断了师弟的腿,还打翻了庭院中间的炼丹炉,因为别人碰得,只有他碰不得。
来齐方远屋里告状的人排了长队,玄为跪在地上,梗着脖子全认了,地上躺着被他掐死的信鸽。
他只说:“是我做的!”
然后又问:“玄信呢?”
他不通别人一样叫师兄,张口闭口就是玄信,以前总被玄信本人说没规矩,时间久了也就由着他去了。
往年到这时候玄信该来了,今年却只有师父一个人。
齐方远不愿细说,只回他:“山下有事,要耽搁几天。”
玄为猛一抬头:”什么事?”
齐方远意味深长地说:“喜事。”
玄为一震。
他很讨厌这两个字,从小就不喜欢,别人的喜事,与他素来没有干系,是玄信的就更不行。
不是说好要照顾他的么?他怎么一年都见不上几回,自己就有了喜事?!
玄为两眼通红,抓着衣摆颤抖。
“什么喜事?”
齐方远沉默了。
玄为又问了两次,旁边有师弟憋不住了,冲他喊:“还能什么喜事?娶老婆呗!真笨!”
玄为觉得自己心口像是有把火,轰得一下烧起来,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嘶哑着问:“真的?”
那小师弟指着鸟回:“什么真的假的,大师兄自己传信回来的!鸟不是被你掐死了吗!”
信鸽的脚上绑了个小竹筒,里面有张字条是玄为没发现的,这会儿才被拉出来看见。
原来是玄信自己亲口说的,这鸟是白云间的报信鸽,每天有专人饲养,玄信这么传讯过来,是要说与所有人,独独不告诉他!
玄为大笑起来:“啊哈哈哈哈哈掐得好!!好好好!”
他一连三个好像是已经疯了,把屋里其他人吓得不轻,齐方远大喝一声:”孽徒!”
玄为又是一震,看向他师父的眼里满是泪水。
南枫他们四个靠在门边上,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邻居。
“这玄为——是喜欢他师兄?”夏无名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明明记得在大宅子里,他喜欢的是那什么梦?”
傅景峦指指字条:“你再看仔细。”
这字条上面大部分字迹都被水渍晕开了,看不真切,唯一能识别的就只有“溪梦”二字,还有隐隐约约的“囍”字。
夏无名瞠目结舌:“他大师兄要娶……你等等我乱了让我缕缕,不是,这孩子也太倒霉了,他喜欢的第二个人和他喜欢的第一个人在一起了,这他么简直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写?”
傅景峦摇头:“他也未必就是喜欢。”
夏无名:“那是什么?变态吗?”
玄为依然跪在地上痴笑,笑到发癫发狂,别人只当他是一时想不开,就再没有人愿意管他,南枫盯着他脸半晌,突然往虚空的地方看了一眼,悠悠说:“你离开我,你就得死。”
夏无名被吓得一哆嗦,往姜活身上贴。
姜活一脚踩他脚背上,痛得太子爷龇牙咧嘴。
第26章 26 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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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之后,齐方远就很少下山了,他把玄为关在屋里,不许他和其他师兄弟一起上课一起练功,甚至都不许他出门。
阵里的时间好像和之前一样,又静止下来。
但既然幻阵没破,就表示这事儿还没结束。
南枫推了一下玄为的门,发现没办法像之前那样直接进去了,可能是齐方远在门上加了封印,故意把玄为和其他人隔绝开来。
他们想了各种办法都无济于事,又不敢像之前那样直接破,怕把阵毁了,线索就别彻底断了。
“一定有什么破界的方法,比如有关联的东西或者人?”姜活在庭院里翻翻找找,试图找一些有联系的物件出来。
他说完,傅景峦看着夏无名若有所思。
这人每次动坏心思都这副表情。
夏无名警惕地往后退:“你你你你看我干什么,我一个普通人又不会武功。‘
南枫恍然:“是个办法。”
夏无名一把抱紧碗口大的竹子不撒手:“你们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那么害怕呢!”
南枫说:“我们在想,把你扛起来砸进去。”
没等夏无名跑,姜活就在一片惨叫声里抓了他的手按在门上,“咔哒”一声,传来门栓落下的声音。
夏无名傻了,怔愣着研究自己的手。
南枫抬脚把他踹进屋里。
里屋,有个小道士背对大门伏案而坐。
玄为又长高了,虽然瘦却已然露出了青年人的身形。
他伏在案前全神贯注的,地上散落的大叠大叠都是画稿。
南枫翻看那些画纸,发现玄为画得几乎都是妖灵,有些是他能叫出名的,一眼看过去就曾经在山海经等等图谱上见过的,有些却是他闻所未闻的,样貌丑陋眼神凶恶可怖。
阿泥好奇地从傅景峦外套口袋里探出来看,对上画稿里妖灵的眼神,吓得惊呼一声又缩了回去。
玄为大概是用了朱砂笔,流动的朱砂从妖灵的眼睛里淌下来,一路顺着宣纸流到地上,惊悚又万分悲戚的样子。
他一张又一张不停地画,一边画一边嘴里念念叨叨,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屋里就一盏烛台,摇曳闪烁着快要燃尽他也顾不上,就这么一直画,不停地画。
烛台里鲜红的烛油一滴两滴地往下流但蜡烛却一直维持着这点长度,没长也没短。
南枫盯着一张鸟兽的画稿看了半天,远远近近地比对,傅景峦问他怎么了。
南枫摇头:“没事,错觉罢了。”
这鸟,他总觉得在动,一双大翅膀在烛火里扑腾着,像是要烧起来。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扭头问傅景峦:“金乌?”
金乌又名三足鸟,有火焰之姿,在传说里是跟着西王母的神鸟。
傅景峦指着它眼睛部分解释:“看它眼珠,每只都有两个,应该是重明和金乌的合体,说起来,你还见过。”
南枫不可置信:“我?”
傅景峦店点头:“嗯,说起来这鸟还要管你叫师兄。”
傅景峦说的南枫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了,一群人还在聊着,案前玄为画画的手忽然停了,他缓缓抬头看向门外大厅的方向。
那里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女人的声音。
夏无名看着被玄为揉成一团的画纸,绝望地问:“是姑奶奶来了么?”
傅景峦抬腿往外走:“该来的躲不掉,走吧。”
大厅里,玄信拉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立于齐方远面前,这女子生得面容温婉,很是秀丽好看,但因为当时在文宅的戏台上有妆面遮盖,南枫无法判断这个“溪梦”和那个“梦姐儿”是不是同一人。
但他却想到另一张脸。
之前他在祝奶奶客厅见过一张母女二人的合照,被整整齐齐压在客厅方桌的玻璃下,那照片里的姑娘和眼前这名女子年纪相仿,除了发型和装扮不一样,其他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南枫问傅景峦:“你信轮回么?”
傅景峦回:“当然。”
南枫点头,把手机里的照片给众人看——他现在越来越觉得高科技真好使了。
夏无名瞪眼睛:“这……这他么就是一个人吧?怎么听着这么像鬼故事呢!”
姜活瞥他:“别说脏话。”
夏无名:“哦。这就是一个人吧?”
傅景峦盯着玄为那头的门,那儿似乎开了一小条缝。
玄信紧紧握着女子的手,大男孩的羞涩溢于言表,周围的师兄弟都在起哄,看得出来齐方远的心情也很好,逐一安排上门提亲和办喜宴的事儿。
一派和乐升平。
夏无名撞撞姜活:“诶诶,这么大的喜事儿,你也不记得了?”
姜活诚实:“不记得了。”
他在白云间的时间很短,对师兄弟的印象也只停留在名字上,他甚至都不记得玄信这人原本的样貌了。
至于喜事,他更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也可能是他在沉睡期间把一部分记忆弄丢了。
他只记得自己被封印的那一瞬,不知多久醒来之后,眼前就只有被焚烧殆尽的白云间,师父师兄一概不知所踪。
因为道观里还有些琐事要准备,溪梦就暂时在这住下,准备等玄信忙完了,两人一起下山找她母亲。
溪梦性格很好,温柔又开朗,道观因为有这样一个姑娘的到来,多了几分生机,而且她和道观里很多师兄弟年龄都相仿,年轻人很快就嘻嘻哈哈打成一片了。
齐方远因为山下的边陲小镇爆发瘟疫,不在观里,白云间的大小事务就暂时由玄信接管。
大家都不愿意去后院给那个脾气古怪的师弟送饭,只有溪梦一个人自告奋勇,每天做了新鲜饭菜总是把最好的挑出来给玄为送去,只可惜,玄为并不领情,从来不给她开门。
溪梦没办法,只能把饭菜放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玄为一定要趁热吃。
玄为无动于衷。
后来几天溪梦就变着花样给他做,每次送饭来都会在门外逗留一阵,好言相劝,或者给他放一些花花草草编的小玩意儿在食盒里,说是给他解闷的。
竹编的小蜻蜓活灵活现,夏无名玩得爱不释手:“啧,这人真的铁石心肠,人家这么温柔这么关心你,好心都当了驴肝肺。”
姜活笑眯眯看着竹蜻蜓:“好玩么?”
夏无名:“好玩啊!诶我和你说,这玩意儿我小时候也有,孤儿院边上有个地下通道,门口天天有个老爷子卖这个,还能看他现编呢,我经常逃出来和他玩,我还会编呢!真的!下回等出去我送你几个!”
姜活凉凉转过去:“不需要。”
夏无名:“?哦,不喜欢啊,那就没办法了,很好玩的!真的不骗你!”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南枫发现玄为房里的门上被抠出了个洞,一双眼睛在洞后面默默窥视着。
那个窥探无声无息,乍一看,只有两个乌黑的眼珠在转,吓得南枫背后都渗出了汗。
夏无名吞着口水小声说:“那什么,我问个问题哈,别怪我多嘴,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可能看得见我们?”
南枫盯着也理直气壮地盯着那个窟窿看:“不是可能,是肯定。”
南枫偶尔能觉察到玄为的视线会不经意落在他们身上,那感觉和之前在文府他觉得有人监视他们一模一样。
但他现在还不想戳破这件事,毕竟他们被请入阵的原因不明,怎么出去也是个谜团,总不能次次都和上回在文府一样强破。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十来天眨眼就过去了,某天傍晚,溪梦和往常一样来送饭的时候,玄信跟来了,他和溪梦说自己在道观的事儿安排得差不多了,两人明后天就能下山,带着玄清玄叶几个师兄弟,师傅给他备了些聘礼顺道送过去。
两人在门外轻轻地商量着,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有双偷窥的眼睛。
小情侣走远,玄为的房门被打开,小道士终于抬头看向两人消失的方向。
因为太久不出门,他连发髻都没扎,披头散发地盖住了眼睛,唯有嘴角,扯出了一抹平直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比哭还难看。
空气里充斥了一股血腥味,房门被他握住的地方流下大片殷红,蜿蜿蜒蜒地流进屋子里,像是有规律地,顺着沟渠流动着。
他们在屋子里结成了一个法阵,把散落在地上的画卷围在里面,那些画卷泛着红光,随时像要活过来一样。
门口的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傅景峦道:“是血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