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把客厅弄得一地狼藉,他终于冷静下来,抹了把脸,哑着声音道:“抱歉,酒我会赔的。”
嘭。
他甩上门进了房间,落了保险。
裴多律站在原地良久,裤脚都被红酒打湿,灰色变成了深色,他看着纪乔发泄,只有在一片玻璃高高溅起往纪乔身上的时候,伸手挡了一下。
等纪乔进了屋,他僵硬地取了扫帚和簸箕,将地上的碎片扫进去。
过去让他头疼的补肾药材,其实是他不再拥有的命运馈赠。
裴多律做了饭,在卧室门口站了很久很久,道:“你出来吃饭吧。”
入户门一开一关。
纪乔趴在床上,红肿着眼睛找出蒋平风的微信,问他:“裴正为什么要改名?”
蒋平风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因为他爸逼着他跟父姓啊,被押着去派出所,他进去晃了一圈,改了个裴多律出来,胡瀚海气死了。”
纪乔眼睛一眨,又滚出一颗眼泪来。
怎么这样啊,被带走的裴正一定很艰难很艰难,才变成这么这么可恶的裴多律。
*
作者有话要说:
猫猫发疯,触底反弹。
第24章 (修) 我怕他提离婚,我会答应。
裴多律担心自己在屋里, 纪乔会不自在,不肯出来吃饭,又怕纪乔一不注意从家里跑了, 因此干脆坐在楼道里, 凑活了一晚。
他昂贵的灰色西装染了红酒,又沾了楼梯的灰,狼狈得上门推销被赶出来的销售员。
就是有人一边要他的肾, 一边又哭得天地失色, 算不算另一种可喜的依赖,从他原谅纪乔那一刻起, 他就认了。或许更早,他其实不是第一次养肾了,远远早于纪乔使出补肾的花招,那些少油少盐的东西他也不是第一次吃。十四天毫无压力。
他整整刻薄律己两年,说是律心,何尝不是律身, 他有好好地替纪乔爱护“少了一颗肾的裴正”,比昨日的纪乔更严苛。
胡瀚海说他失个恋把口腹之欲基本人性都埋了, 裴多律不反驳, 有个念头从来没被理智翻起,但盘踞在空置的腹腔根深蒂固——
观察五年, 如果五年后他一如往旧,没有受到影响, 他就有资格回去找纪乔,继续兑现他的承诺, 身体健康, 百岁之好。
给纪乔一个健康的裴正, 除非纪乔本身需要,任何一个人都夺不走他的任何零件。
医学上总爱讲“五年存活率”,裴多律也大抵如此,或更极端,要么生要么死。
然而上天给他开了个玩笑,总是推迟。
……
纪乔哭饿了爬起来,打开门看见客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药材收回原位,桌上放着一荤一素,电饭煲啪地一下打开,里面有温热的粥。
这个家依然有它虚假温馨的样子,纪乔一个人坐在餐桌前,眼泪吧嗒吧嗒滚进了粥碗里,他舀了一大口,好咸。
他从来没有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裴多律出差的时候他宁愿回出租屋。
裴多律现在在哪呢?
他也不是爱哭,但从小纪梅云就教他,哭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尽管可以在爱你的人面前哭出来,诉尽委屈。
很多事情多年后才能想明白用意,纪梅云经常出差,怕他在家里受到柯瑞隐形的区别对待不敢说。
纪梅云告诉他可以哭,大声哭妈妈就知道你委屈了。
纪乔心大,柯瑞是很偏心柯鑫,但是弟弟身体不好,让着是应该的。
纪梅云生前,纪乔是没哭过的,小时候打针不算。
裴多律还爱不爱他不知道,反正纪乔哭了两次了。
他已经不知道极致的快乐应该是怎样的,按理说他知道裴多律双肾完好,应该乐得找不着北。
可他忘记该怎么笑,笑起来会不会像个疯子。
纪乔看过很多心理书,力图找到安慰裴多律的方法,顺道自己也看进去一点,平平缓缓支撑他走过这五年的孤寂。
他大概也生了一点点病,终于等到痊愈的曙光。
大喜大悲是危险的,妈妈也说可以哭,于是他放任了自己发泄,把苦和忧先放走,腾空了再接喜和乐。
他哭着哭着,因为裴多律纵容的目光,还率先诞生了委屈。
他们错过这么多年,以至于再遇时他如此灰头土脸,早知送外卖的时间不如拿去升职,或许还能更早遇见。
吃完了一碗混合咸水的粥,桌上的菜几乎没动,他起身下意识想端起来包上保鲜膜放在冰箱明天再吃,平时和他裴多律两个人吃都不留剩菜。
剩菜会被裴多律倒掉。
纪乔收回了指尖,就让它随便烂在夏天的闷热里。
他又回了屋,发泄得差不多了,竟然是比从前要好眠。
直到闹钟响起,纪乔才睁开眼,看见日程上写着“保险公司上门”,脑子慢慢苏醒,是了,这一出荒唐的婚姻,快完成它的使命了。
他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四处环顾家里,还好裴多律昨晚收拾了,看不出他们拆家闹离婚的痕迹。
手机收到保险经理的消息,说半小时后会到,请做好准备,大概十分钟就好。
纪乔垂了下眸,经理怎么周末还要上班,不能请假吗。
倏地响起敲门声,不等他开门,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进来的是裴多律,他换了一身衣服,估计昨晚回大房子去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沉默了,是大吵一架后不尴不尬的关系。
纪乔想起自己发的疯,把这些日子的形象毁于一旦。
他破罐破摔地坐在沙发上等。
裴多律进了卧室,伸手在床头柜里摸了一下,拿出一个红色丝绒戒指盒。
从款式到内容都非常俗气。
他定制了两枚铂金戒圈,想借着保单的名义拿出来,浪漫好像太迟了。
他站在床边,拿出一枚,戴在自己左手无名指,像举行一场只有一个的婚礼。
戒圈一寸一寸推到指根,连在了心上。
“婚戒。”裴多律把剩下一枚递给纪乔。
纪乔一颤,看也不看地接过来,自行套在手上。
不是真心给的,比不上上一枚。
他坐在沙发上,裴多律站在沙发后,那只戴着婚戒的手就搭在沙发背上,距离他的肩膀不足一尺。
纪乔余光偷偷看过去,光线从阳台撞进,聚在了那枚小小的戒圈上,反射出一朵细细的火花。
婚戒也并非没有可取之处,因为它是一对的。
保险公司的经理张女士,假经理真嫡系,是裴多律一手提拔的,盛悦保险收购完毕后,她就回归英士集团了,保险兑付这一项早就通知按照正常流程在走,只是资金卡在打钱这一关,等裴总挥手放行。
今天是她此次助攻之旅的最后一次,下午就能打钱了。
裴总一个星期前就嘱咐她做得真一点,张经理专门找人写了小程序,搞了一张婚书,带上礼品和婚庆蛋糕——因为她说纪先生收到礼品很开心,被着重强调这次还要带。
张女士自己发挥了一下,迎合总裁心意地买了一套很贵的红色龙凤被——保险公司送四件套,再正常不过。
从车里提着大包小包上来,短短一段没有空调的路,走得张经理汗都下来了。
不过,她的所有燥热,在开门的一瞬消失不见,屋里空调很足,最重要的是气氛不对。
好像要离婚的样子。
无论是三催四催赔付的纪乔,还是想通过此次追求纪乔的裴总,都好像忘记了这件事。
“……”头大。
老板没发话,张经理只能对这诡异的气氛视而不见,强撑笑容:“允许我拍两张照上传系统吗?”
纪乔:“请。”
张经理举起手机拍了一下同居小窝,当着纪乔的面上传到了以假乱真的小程序,道:“请两位坐近一些。”
裴多律坐到了纪乔左侧的沙发上,两人的手都搭在膝盖上,同款戒圈熠熠生辉。
张经理拍了一张,被冻得胡言乱语:“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祝你们婚姻幸福美满。”
“好啦,核实就到此为止了,很抱歉因为盛悦保险内部重组让纪先生和裴先生等待这么久,这是盛悦的一点歉意。”
纪乔看着放在桌上的蛋糕,六寸的,中间有一颗爱心,动物奶油的香气漂浮空中,还有淡淡的芒果味,冰凉甜爽。
沙发边立着一套红色喜被,哪里都很喜庆,除了结婚对象。
“谢谢。”纪乔本应为额外的赠礼而欣喜,他努力地笑了出来,“你们公司真好。”
张经理拿出婚书,总觉得自己在给总裁办理离婚手续,心态差一点就要嘴瓢了:“这是恋爱保险兑付的新婚夫妻很喜欢的纪念品,希望你们喜欢,记住这个幸运的日子。”
仿民国百年好合的婚书,按了手印也没有法律意义。
张经理拿出了印泥,纪乔硬着头皮伸出拇指,按了一下。
裴多律指腹沾了红泥,在纪乔落印的地方轻轻一摁,盖住半个指纹,凑成一个心形。
纪乔愣住,看着婚书的目光被转头的裴多律擒住,发烫了起来。
张经理圆满完成任务,但肯定没有额外奖金了,有点悲伤地走了。她头一次觉得自己老板笨嘴笨舌的,果然,老板只会对打工人画饼,对老婆就是老实人。
屋里重新剩下两个人,纪乔搓搓自己的指腹,看向戒圈,他说要网购,裴多律不肯。
他忽然想到,这戒指一定很贵,比当初那个纯金的还贵,不然配不上裴多律的身价,而他现在或许都想象不来它的价格。
纪乔连忙把戒圈褪下,还给裴多律。
裴多律失去了所有筹码,像褪尽裴正光芒的光杆司令,感到了孑然一身的无措:“给你的婚戒。”
纪乔:“我不要。”
裴多律想到丢了的那枚戒指,睫毛垂了下来,在下眼睑遮住一片阴翳。
这是他第二次送出戒指,总不能也丢了。
他伸开手,接住被纪乔扔掉的戒指,手掌一合,揣进兜里。
纪乔:“经理说两百万会打到我卡上,到时候我——”
“我说过,不是为了两百万结婚,况且,保单本就是你买的,我没出一分钱。”裴多律想起工地外的再遇。
当纪乔把保单递给他,裴多律僵硬地无法抬起手。
他从没想到再遇会因为可笑的保单一步踏入婚姻。他冷硬地拒绝了纪乔的结婚提议。
纪乔是来“结婚”的,不是来“复合”的,结婚是一门生意,因为保单结婚,大概率会走向离婚。
复合比复婚简单,分手结婚再离婚,再想复合,多一道天堑。
就像他今天的结局,但他还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纪乔张了张口,保单是他买的没错,可裴多律不是说两百万不值得他用婚姻去交换。他交换了,两百万也不要,那婚姻要不要收回?
摘下婚戒一般下一句话是什么?是不是提离婚,说好地再装一段时间不作数了,裴多律也不能再次请保险公司替他的婚姻作保。
裴多律仓促地选择了逃避:“我公司有事。”
纪乔跟着走到门口,回头看向桌上没人动的结婚蛋糕,看起来精致香甜,如果他不是想省钱给裴多律补肾的话,应该领证的时候也会买一个。
裴多律并不需要他节衣缩食的补肾,过头了还会成为裴总的污点。
纪乔关上门,又想哭了,巧克力可以卖,没有人跟他一起吃卖不出去的蛋糕。
他一点也不想坐在这里孤零零地吃饭,孤零零地吃蛋糕。
纪乔拎起蛋糕,准备放到冰箱去,然后收拾行李回家。
他使劲拉开冰箱双开门,还没反应过来,里面瀑布似的哗啦啦掉下来一堆小布丁,裹着扑面而来的寒气。
蓝白包装的小布丁跳跃着铺满他的脚边,砸在蛋糕盒上,咚咚咚地像心跳。
比人还高的冰箱,不知何时塞满了冰棒,像布丁批发工厂,连侧边栏也堆得满满的。
冷藏室温度调到了最低,还是有些小布丁变软,建筑师暴力构筑的最大容积率失效,布丁哗啦啦倒塌下来。
“如果我生气,你就给我买一根小布丁。”
纪乔拉开冷冻室,一怔,里面也是满满的排列整齐的小布丁,边缘白色包装整齐向外,像砌了一堵冰砖雪墙。
裴多律惹到千百次都不如这次,可这里不止千百根,将歉意婉转诉说了千百回。
纪乔想象着裴多律在昨晚如何悄悄摞上的小布丁,他恶劣地从底部抽出一根,将美学结构破坏的七零八落。
裴工会生气吗?
纪乔将愧疚忧虑压在心里压得太实,那些很深很深的爱意喘不过气,这五年都不敢说他还爱着裴多律。
可是裴正又用小布丁哄他了,有什么穿破愧疚的冰层,在小布丁围成的雪墙中,蠢蠢冒了头。
回流的冷气涤荡眼中的阴霾,漂亮的眼睛越来越亮。
愧疚是苦的,委屈是酸的,小布丁是甜的。
纪乔拆了一根,心里渐渐充盈了甜味,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傻笑。
他踮脚数着小布丁的数量,每数五个,就在心里画一个“正”字。
好多啊,怎么吃得完?
……
裴多律早就规划好今天的假期,哪有班可上。
蒋平风在自家公司翘着二郎腿看报表,秘书说裴总来找他,简直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