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等彻底听不到卢宇的脚步声,祁淼却依然坐着不动,不知道是在想什么,顾星烁不由小声催促道:“快点啊。”
刚才他假装同祁淼,又拽他的领子,实则是悄悄把陶瓷刀片放进了他衬衫胸前的口袋里。
祁淼如今双手自由,只要把脚上的绳子割开,那么他们两个今晚就算稳了,即使还有一个去向不明的楚勋,起码1.5(他勉强算半个吧)比1,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
但祁淼闻言却依旧没动,反而转过头来问顾星烁,“后悔了吗?”
顾星烁:“……”大哥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间什么场合!
“你再问这种废话,大概我真的就后悔了。”他叹口气,催促道,“你快点啊。”
但祁淼却非要继续这种无聊的话题:“你可以不来的,为什么要来?”
顾星烁快被他气笑了,他发现祁淼特别喜欢刨根问底,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楚勋指名要我来。”顾星烁瞪他一眼,“你以为我想来!”
祁淼笑了下,只是笑的不太好看:“那你后悔了吗?”
“我是后悔,应该对你不闻不问,任由他们撕票。”说话难道是用手说的吗?顾星烁简直要气死了,即使想问这些废话,也可以边问边行动啊。他是真后悔,后悔把刀片给祁淼,就该留在自己身上,此时就该往外走了。
谁知祁淼没完没了了。“卢宇不会。”他说。
从卢宇把他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后,祁淼就知道自己大概没什么大危险了——既然还贪恋世俗的虚荣,就舍不得让自己万劫不复。
顾星烁看着他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再次叹口气,“我又不知道啊,看你这么悠哉,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说完他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祁淼额头上的血还挂在他脸上,衣不蔽体,衬衫破了动,上面还有已经干透的发黑的血,下身只穿着一条内裤。且塑料凳子有些低,他的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显得憋屈,搭配着质感精湛的黑色袜子和皮鞋,显得滑稽可笑又可怜兮兮。
“祁淼,”既然你非要探个究竟,那就如你所愿吧,顾星烁再次开口,说,“我刚才对卢宇说的话不是假话,我是真的想看一下,凄凄惨惨的你,到底是副什么样子。”
祁淼闻言顿了良久,才说:“那现在你高兴了吗?”
“嗯,很高兴。”顾星烁笑了,“看到你现在这幅鬼样,说实话我心里特舒服。”
祁淼也没生气,而是跟着笑:“小狗,那既然你高兴了,能不能……”
“喂——你他妈……”屋外忽然传来卢宇的一声叫骂,顾星烁刚放松的神经立刻又绷起来。
“怎么了?”他不由打断祁淼的话,紧张的道。
回答他的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和一阵随风飘来的浓烈味道。
“什么味道?”顾星烁说完就意识到了,是汽油味。“动手啊祁淼。”他用手去拽绑在轮椅上的绳子,并再次催促祁淼。
祁淼想说的话被打断,他异常烦躁,但他也不是傻子,知道孰轻孰重。他立刻从口袋里拿出刀片,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开始割绑在他脚上的绳子。
刀片与绳子摩擦的声音像刮在他心上,顾星烁一边侧耳听无屋外的声音,一边紧张的看着祁淼动作的手。
塑料绳子终于只剩一点就要彻底断掉时,前方忽然腾起一团亮光。顾星烁翘首望去,不由脸色一变,“起火了!”
祁淼与顾星烁对望一眼,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把刀片藏在手心,坐直。因为他也听到了脚步声,缓慢,粗重,但来者不善。
半分钟后,楚勋的脸再次出现在门口,他半躬着腰,表情狰狞,像是费力拖着什么东西走路一般。
祁淼的视野比顾星烁高,他看得清楚,地上被拖着的那个,明显是卢宇,只是是生是死不清楚。
楚勋双手拽着卢宇的一条胳膊,任由他在粗粝的砂石上摩擦,带出一条带着血痕的印子。他把卢宇一直往前拖,直到拖到前厅门口,才松手,顺便对着他的腰窝狠踢了一脚,测试他是不是在装死。
卢宇一动不动。楚勋笑了。
顾星烁此时也看清楚地上躺着的是卢宇,他隐晦的看了一眼祁淼脚上那马上就要断开的绳子,脊背往后靠紧,手放在轮子上。
借着燃起来的火光,他看见他身侧有块尖尖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若是楚勋真的过来发疯,捡起来起码也能防身,不至于拖祁淼后退。
好在楚勋并没有进来,他只是想把卢宇也丢在火势范围而已。他站在门口,大火在他背后跳跃,犹如恶魔的翅膀,不停的扇动。
楚勋下巴微抬,灿然一笑,“垃圾,就该死在垃圾堆里。”说完他大笑着转身,毫不犹豫的往门外走去。
汽车发动的声音响起时,火势已经蔓延开来。祁淼蹲在顾星烁轮椅边,快速的割着绳子。
不知道为什么,真到了这种时候,顾星烁反而病态般的平静了,他还有心情打趣祁淼,模仿他的语气说,“后悔了吗?”
陶瓷刀片用起来不太顺手,麻绳还没割断,祁淼的手已经被划破几道血口。猩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将脏兮兮的麻绳浸染得更加黑了。
“现在扯平了。”顾星烁又开始笑,“我们以后都不要问这种蠢问题了ok?”
——祁淼此时也本可以一走了之,不用管他的。
“顾星烁,你是不是傻?”祁淼把断掉的绳子扔开,起身推着他就往外走。
地面不平,且乱七八糟,没往外走两步,轮椅猛然被什么东西卡住,且因为祁淼的力道过大,毫无预兆的顾星烁,因为反作用力,直接从轮椅上翻了下来。
好在顾星烁“翻车”的经验丰富,他急忙从手撑在地上,以防自己摔个狗啃泥。但向来福无双至,只会祸不单行。
他的手恰巧按在刚才那个没看清的尖角物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泄了力,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回神时,鲜血已经流了一手。
这下好了,是真的扯平了。
两人一样被打得红肿的脸颊,一样流血不止的手,他断着两条腿,祁淼废了一个胳膊。唯一好一点的,大概是他还穿得严实,不至于一弯腰就走光。
——在祁淼从地上捡起那个划伤自己的尖锐物体时,顾星烁看到了他衬衫下精壮的腰肢和紧实有型的臀,肉。
“妈的。”祁淼总算知道别人为什么喜欢说这两个字了,有些时刻,唯有此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划伤顾星烁的,是一块生了锈的废铁片。“快走,这必须打破伤风。”
祁淼那只受伤的胳膊不太使得上力气,略有些狼狈,才把顾星烁重新抱回到轮椅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重新使劲往前一推,轮椅卡住的那个轮子竟然直接掉了下来,“咣当”一声,兀自倒在了地上,徒留下顾星烁与祁淼大眼瞪小眼。
晚上山里风大,且别墅内部木头又多,火势很快呈燎原之势,攀上了二楼。热浪翻涌,祁淼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顾星烁,你为什么要用这破烂玩意,不用我买的轮椅!”若是用他买的黑科技电动轮椅,不仅能让顾星烁如履平地,就是多载一个他,也能飞奔。
“什么玩意儿?”顾星烁不知道他现在还说这种屁话干什么,他坐在开始倾斜的轮椅上,推了一把祁淼,“你走吧,别管我了。”
“你是不是真的傻!”祁淼吼完,越过顾星烁,去捡刚才滚跑的轮椅轮子,不知道这玩意还能不能按上去……
噼啪的火星炸裂在他不远处,顾星烁有些焦急,“你别管它了,走吧!”从这里到门口,还有一些距离,等火再大一些,就真一个就出不去了。
万一他真死在这里也好,他会成为祁淼心上永久的一块烫疤,丑陋却顽固。只是可能,祁淼又会多一项什么障碍了。
顾星烁又想笑。嘴角刚扬起,祁淼已经站了起来,往他这边走来。
顾星烁刚想再说话,猛然看见祁淼身后一个木制柜架彻底燃了起来,眼见就要往祁淼压去。
说时迟那时快,顾星烁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本能让他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两步,第三步时,他再也站不住,全身的力气全扑在祁淼身上,往侧方倒去。
“轰——”,木制柜架带着烈火,全部砸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其中有一块焦红的碎片弹起,不偏不倚地,落在离它不远的顾星烁的脚踝上。
灼烧的木块带来的痛楚,让顾星烁忍不住叫出声,祁淼回过神来,也不管不顾,用手直接把木块丢开,然后把顾星烁往他怀里带了一带。
脚踝烙了一块明显的红印,皮肉翻滚,刚涌出来的鲜血被热度迅速蒸发,带来深入骨髓的痛。
顾星烁咬牙忍着,看着火舌席卷,把轮椅也一并吞没。他不由苦笑,“完了。”
祁淼却从地上爬起来,手臂穿过顾星烁的腋下,猛然一使劲,竟直接把顾星烁从地上抱了起来。
“现在后悔了吧?”冷汗从祁淼额角流下,顺着凌厉的下巴,滴落在顾星烁颈窝,顾星烁忽然觉得伤口上的热度消失了,所有感觉都汇聚在与祁淼接触的一丝一毫上。
然后他听见祁淼说,“但你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祁淼大步往前跨去,沉重却坚定,他终于有机会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以后能不能别跑了?”
火光映照在顾星烁脸上,像极了初见那日的夕阳。
只是顾星烁却再没有那时的鲜活,眼神亮了一瞬之后,最终只黯淡得如同一颗被时光磨灭了生机的琥珀。
祁淼听见他长叹了口气,“但你不爱我啊祁淼。”
第47章 曙光
尽管在顾星烁眼里,祁淼是个玩弄感情的大渣男,但讽刺的是,在祁淼那个圈层,他大概还是个特殊的存在。
祁家没有楚氏复杂的家族关系,也没有陆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亚心集团之前是祁鹤临一人当家作主,后来轮到他,更是独揽大权,无人忤逆。
在外叔伯安分,集团的各项工作推进顺利;在内父母恩爱,琴瑟和鸣。且祁鹤临没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爱好是海钓。后来颜亚心身体不太好,他不敢离开太久,这个爱好也便没有了。
祁淼对爱的所有理解,皆来自从小的耳濡目染。
祁鹤临对待颜亚心,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成年后唯二两次流泪,一是颜亚心生祁淼的时候,二是颜亚心上次犯病的时候。
平日里,他们两人平顺和睦,连争吵都少有,甚至有时声音稍大一点,祁鹤临之后都会暗自责怪自己。即使颜亚心没有生气,也会想法设法,去做些什么讨她的高兴。
祁淼小时候挨打很多,全是因为他调皮捣蛋,惹颜亚心生气后,祁鹤临就揍他。之后颜亚心会心疼的流泪,然后祁鹤临就一边哄老婆,一边私下继续揍儿子,还警告他不许让妈妈知道。
后来长大些,祁淼学聪明了,干坏事都会拉上陆羽飞。
陆家伯父生性风流,私生子加起来,能把他们家的大别墅都塞满。出于对陆羽飞的弥补心理,陆妈对陆羽飞甚是放纵,有错不记,让祁淼也因此钻了很长时间空子。当然,大多数情况下,陆羽飞本身也是坏事的始作俑者。
再长大一点,他也彻底站在祁鹤临那一边,开始理解并和他一样,成为颜亚心另一位忠诚的骑士。
所以有这么一对神仙眷侣在前,祁淼对待感情,准确的说是爱情,是既随意又谨慎,渴望却又本能的排斥。
他自觉对待旁人,永远不会如同祁鹤临对待颜亚心那般的心思,小心翼翼,呵护备至,爱的人皱一下眉,都仿佛天都要塌了。
所以顾星烁说他不爱他,他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因为他对顾星烁,是既恶劣又粗暴。他喜欢顾星烁的温顺听话,却也喜欢看他因自己蹙眉,因自己疼,因自己疯,更不会因为顾星烁受伤,他就自责伤怀,甚至可能,他就是让人受伤的那个罪魁祸首。
那么,这怎么能叫爱呢?祁淼自己都不好意思宣之于口。
但是,可是……他不久前确实认真想过,以后要学着好好爱顾星烁的。
那么从前既往不咎,之后重新再来过好不好?
祁淼薄唇紧抿,任由心里的情绪翻搅,并以此为驱动,迈着步子,大步往外跑出。
抱着顾星烁的胳膊因为用力,伤口重新崩开,往外渗出些新鲜的血来。
鲜血染红衬衫的衣袖,顺着顾星烁单薄的衣衫,让热度浸染在他后背上。
那么温暖,比周遭那不断跳跃的火焰还要烫人。顾星烁揽着祁淼脖子的手不由地紧了些,他把头轻轻靠在祁淼的肩膀上,闭上眼,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尽管很不应该,尽管他的伤口也隐隐作痛,但顾星烁在心里再次感谢卢宇,也顺便感谢楚勋。
顾星烁这些年将自己困顿在过去那座狭小的房子里,也说不清执念和后悔哪个更甚,可能对祁淼的爱如烈火,对他的恨则如春风,风不止,火就不熄。那场车祸不止让他身体残疾,还包括心理。
在煎熬里度过了八年,顾星烁再次见到祁淼时,被禁锢的内心终于如同决堤的大河,一旦松了口,便一泻千里。
只是他所求的注定无法得偿所愿,祁淼对他的态度,与以前相比,并无两样。